32
第32章
斯特姆城南區,赤紅保險大廈十八層。
孤獨聳立在夜色中的大廈關停亮化,筆直的樓體輪廓模糊,頂層停機坪的指示燈閃過一絲紅光。
代號為“斥候”的男性特工步步生風,黑色緊身作戰衣裹緊身軀,腰間的軍刀和槍械在衣角處擦過,他身後跟着一群打扮相同的特工,都是面容嚴肅,眉心緊蹙。
不多時,他停在一扇門前。
裝潢精致典雅的走廊一通到底,名貴花盆裏盛開着清晨剛換的新鮮花束,名畫寫意山水,但再華貴的裝飾物也不能消去一行人身上的緊張感和肅殺氣息。
斥候從十六歲時就加入了“殉道者”,他是個天賦異禀的殺手,強健體魄和敏捷性使他在組織中出類拔萃,很快便晉升到了特別行動A組中。
而在“殉道者”,象征頂級尖兵、有着王牌之稱的銀是所有殺手魂牽夢萦的英雄和獵物——能夠和銀共事、能夠和銀獨處、能夠摘下銀的頭顱,是這些扭曲分子的畢生所求。
斥候幾乎無法控制顫抖的手指,平日注視獵物分毫不移的眼瞳此刻有些難以聚焦。他深呼吸了一下,一種難以言明的興奮在他胸膛裏翻騰。
今天他和他的小隊接到來自郵差的任務通知,要求他們在今夜成功擊殺執政官的副官。黑枭的行蹤隐秘,保镖衆多,是一項頗艱巨的任務。斥候本來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得手,但沒想到突然被通知銀即将加入,這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直擊靈魂的震顫和狂熱在他的視線落在銀的名字上時迸發,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半小時前接到消息時激動到昏厥的反應,他滿腦子想的只是銀。
他渴望殺了銀,沒有比踩着欽慕之人的屍骨上位更令人振奮的事情了。
但當斥候在半小時後看到門口昏迷不醒的黑枭時,他才意識到銀恐怖的洞察力和執行力。
這個人像一柄出鞘見血的尖刀,殘忍果斷、雷厲風行、行事缜密而不可阻擋。他費了半天時間才堪堪掌握黑枭的行蹤,中途殺出的銀卻只用半小時就把人帶了回來。
斥候屈起手指,在會議室的門上敲了敲,等了幾秒沒回應,主動推開門。
開闊的會議室有一片巨大落地窗,向外看,能将小半座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底。淡雅熏香裹着紅木桌椅的氣味飄散來,室內一片黑暗,借着樓外的亮光,隐能見昏暗長桌盡頭,主位上坐着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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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坐着,看不清身量,斥候只能判斷是個體态偏清瘦的男性。對方慵懶地拄着下巴,見有人進來,微微擡了下巴聊做問候。
他仿佛融于高大椅背罩下的陰影裏,斥候走近幾米,站在他面前,垂眸,剛好和對方挑起的眼睛對上。
那雙沉如墨色的眼睛裏沒有別的情緒,平淡的視線一掃,仿佛只在看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自帶一股渾然天成的傲慢。
斥候知道,面前這個看起來年輕又目中無人的青年就是銀。
他曾在幾年前的一次任務中見過銀,彼時銀穿着節日慶典的滑稽玩偶服,抱着棕熊頭套坐在湖邊抽煙,游樂城堡上空的焰火絢爛,映得銀眼底柔光一片。
但當銀轉過頭時,眸子裏的溫柔煙消雲散,只剩一派令人汗毛倒豎的銳利警告。
如同現在一般。
斥候回過神,他掩住眸底的貪欲和忌憚,向銀伸出了手:“久仰大名,銀,我是斥候。”
銀垂下眸,眼皮上清晰的一道褶在暗光裏如同一道溝壑,他沒有伸手相握的意思,手指曲起,蹭了下椅子把手。
冷冽而孤高的姿态在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銀沉默了一陣,似乎在想什麽,而後才道:“我們之間恐怕沒有認識的必要。”
“殉道者所有的特工都想認識您,我也不例外。”斥候眯起眼,他克制住心底不斷泛上的觊觎,仿佛毒蛇盯住獵物。
銀真的很漂亮,瘦削挺拔,有着無可匹敵的爆發力,他的手指根根分明,指背蒼白,青色血管蟄伏皮下,宛如沉寂的河流。
這樣一雙手,實在适合拿來做标本,挂在卧房裏,只供一個人欣賞。
斥候舔了下唇,喉結輕輕一滾,努力正色道:“您捕獲了黑枭,卻沒有将其立刻處決,這似乎與郵差大人的命令背道而馳。作為本次行動的……一份子,我想向您請教,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你是個很優秀的特工,不妨你猜猜,我打算做什麽?”銀歪了下頭,視線向上挑,有種吊詭的輕慢。
“……您,是打算用黑枭做誘餌?”斥候腦筋轉的很快,一個猜測在他腦海中隐隐成型。
憑傳言對銀的性格概括,對方并不是一個有所忌憚的特工,相反,他我行我素,喜歡暴力拆解,抗命并不少見。
從銀将黑枭活着帶回保險大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銀在打別的算盤。
“繼續猜。”銀站起來,他穿過人群,以一種散漫的步伐速度向會議室外走去。
斥候跟在他身側,更多特工緊随其後,離他們有三步遠,不緊不慢地綴着。
“繼續?”斥候沉默一瞬,似乎有些為難。
腳步聲雜亂地響在走廊裏。
“知道這次行動的目的是什麽嗎?”銀面無表情地反問。
斥候的唇抿了一下。
他知道,卻也不該知道。
在“殉道者”中,特工的天職是刺殺、收割、傳遞情報。他們是完成任務的機器,從始至終接受并完成任務,任務內容只有人名和處決方式。
殺手不需要知道太多內部信息,他們了解的是碎片化、無法被拼湊的情報,是被可以精簡分割過的部分。
知道太多的會被清理,自古以來都是這樣,但斥候是例外——他是溪崖提拔起來的親信,在組織內占有極高地位,自然知道一些相關內情。
比如這次任務的最終目标是通過刺殺副官給安斯圖爾的長官制造麻煩,争取讓“殉道者”有更多時間來解決問題。
至于解決什麽問題,還不是斥候所能知曉的。
左右權衡,斥候選擇裝傻——令銀對他的權限起疑心是得不償失的,他寧可裝傻充愣,也決不能暴露自己在獲取內部情報上的優勢。
他不能預估一個劊子手下一步的打算,盡管這個劊子手現在還是他名義上的同僚。
“我不知道。”斥候低頭道。
“這次行動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牽制安斯圖爾的執政官,今天的爆炸你也看到了,組織有不得不騰出手解決的要事,而執政官,是阻礙。”銀輕聲道:“阻礙就該被鏟除。”
“您的意思是,您要用黑枭引執政官前來?可這與我們原本的任務相悖,這……”斥候表面震驚,心裏卻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這不合規矩。”
“知道為什麽你的任務是擊殺黑枭嗎?”銀站在走廊盡頭的門前,他頓住腳步,聲音略帶冷意。
斥候吞咽了一下,他緊張地攥着拳,發出一個詢問的單音。
“因為你不過如此。”銀的薄唇開合,“我與你不一樣,我能做到的,你一生都無法企及。所以擊殺執政官,我一個人就夠了。”
銀擰開門把手,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側頭,黑沉的瞳孔被房間內的光一刺,反出一抹譏诮的冷意。
“你只需要站在一旁乖乖看着就好,斥候。”
門合上,銀走進了囚禁黑枭的房間,将所有人留在外面。
斥候的呼吸一滞,強壯的身軀在短暫平靜後猛地顫抖起來,從肩膀到手臂,因屈辱和憤怒攥緊的拳合着,指節突出筋絡,吓人得很。
他陰郁着臉色,黑到能滴出墨來,那山岳般的軀體痙攣了一瞬,又悄然平息。
斥候露出了一抹兇狠的笑意。
他絕不可能将機會拱手讓人,尤其是讓給貶損諷刺他的銀。
執政官得死,銀也得死。
謝敏敲了敲通訊器的界面,從門口幽幽向房間中央踱步。
空曠房間中,保險大廈少有的空房間一派寂寥,這裏原本是存放檔案的資料室,但被外面的殺手們一頓修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視野開闊的監.禁室。
棕色地板平鋪向前,房間中央有一把椅子,昏迷的黑枭被綁在椅子上,他腳邊環繞着一圈C4炸彈,引線糾纏,炸藥量極大,點着了能給人炸成肉塊。
謝敏走過去,他站在黑枭面前,從副官的衣袋裏摸出通訊器,輕松破譯密碼,點開界面,給傅聞安發去了一個定位。
一個保險大廈十八層的定位。
消息立刻從未讀變為已讀,但對方沒有回任何消息。
傅聞安如此精明,恐怕在黑枭昏迷的一瞬間便知曉了事态的嚴重性。
但這招叫請君入甕,謝敏想。
他放下通訊器,拍了拍昏迷中的黑枭的頭。
像安撫小朋友一樣。
恩……門外還有一個能給他打白工的小朋友。
謝敏琢磨一陣,在屋裏待了五分鐘,才姍姍往外走。
他推開門,發覺斥候還站在外面,表情已經換上了崇拜,連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像是在看英雄或者欽佩的前輩。
“我想幫助您,哦不,請您務必讓我幫助您!我期待與您共同完成任務的一天已經很久了。”斥候真誠地說着,話畢還給他鞠了一躬。
謝敏沉默地看着他,眼裏得逞的笑意一閃而逝。
“你确定?”
“我确定!我想讓您對我刮目相看,我不想只是在一邊站着。”斥候道,像個求知若渴的後輩。
謝敏眯起眼,笑了一下,答應了他,又吩咐斥候做了一系列準備,便遣走了他。
謝敏回到會議室,随便挑了一張椅子坐着,陷入沉思。
特工整個人陷在椅子裏,渾身裹着一層夜晚獨有的漠然與冷意,他軟軟地耷下眼,揉着手指,一根一根,從指節到指根,動作輕緩,卻用力到發白。
咔——
骨節間發出一聲脆響。
謝敏後知後覺地擡起頭,冷光一閃,他被暗色籠罩的眉眼染上前所未有的癫狂和殺伐氣,令人心驚的、比烈火更熾熱的侵略欲掃去了他眼裏的塵霾。
他像一頭饑餓了多日的猛獸,正慢慢磨着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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