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她也學了釀酒之法,采了一枝棠梨,融去歲枝頭雪水,釀了一壇棠梨酒,就埋在院裏那顆棠梨樹下。

期待來日能與他共飲。

他的身體漸漸好轉,她以為他能活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嗷嗚~”幾聲,否決了她的這些想法。

咕啾當真又再叫了幾聲嗷嗚,叫的那個婉轉綿延凄長,那真心想他果真是會嗷嗚叫了,不愧是哈士奇。

咕啾仰頭嗷嗚嗷嗚叫的很歡。

“嗷嗚……”

“系統升級了,我也長大了,是不是很好聽?我再叫幾聲……”

等到他撒歡撒的差不多了,突然正色,“嗷嗚,嗷嗚,嗷嗚……”

“我知道你給沐雪棠用小紅藥治療他身體的事情,只是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再這麽做了。這不過是無用功,那人命理複雜,是早夭之相,縱使你将他身體調理的再好,至多不過延長他幾年壽數,不是病逝也會有其他的意外接踵而至。”

這其中意思教她有些心傷。

她從前想斷了那份牽絆,如今卻舍不得,相處的越久越舍不得。

今日是他二十歲生辰,度過這一日,那麽曾經那個活不過二十歲的說辭便破了。

他活過二十歲了,至少她做得一切不是白用功。

咕啾仰頭看她,無奈的嘆了口氣,一個挺立兩條前肢抱住她的脖頸,作安慰狀,腦袋在她的臉頰蹭蹭。

一人一狗度過了一個夜晚,又度過了随後的幾個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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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滿滿一盆清澈的水,只需要一個倒扣,轉瞬傾盆而下,頃刻間成空,流逝的那麽快那麽多,時間的沙漏永不停止。

這是穆軒宸六歲的那一年。

這一年端王夫婦外出遇刺身亡,身體被外魂所占,卻不知是哪一月哪一日,她早将原書翻閱了許多遍,其中并沒有提及。

沐雪棠已二十四歲了,這些年他過活得平平安安,身體在她的調理下愈發康健,如今只是比起常人孱弱些,也并沒有什麽意外發生,但她一直不曾放下警惕,雖則風平浪靜的久了,有時她也懷疑咕啾當年說的那番話究竟是否真實。

端王與王妃今年已經出過幾次府,有一次甚至帶上了沐雪棠,他們出門那幾日,那真總有些心驚膽戰,怕出得什麽意外,好在都平安回來。

她與沐雪棠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後的初八,只希望他這一年也如往年平平安安的,他們能順利成婚。

是了,如今她已是沐雪棠的未婚妻,前些時候訂下了婚約,拟好了日子。

成親一事是那真提出來的,那就是平常的一日,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只是春花爛漫,庭院裏的棠梨一樹枝繁葉茂,空氣裏彌漫着淡淡花兒的芬芳與馨甜,叫人迷醉。

棠梨院不再總是一股濃重的藥味。

她如常日在沐雪棠用膳時作陪在他身邊,相識多年,他們都熟悉了彼此,有些話雖不宣之于口卻明了在心。

那一日似乎是被空中的芬芳迷醉,似乎是被他醉人的容顏迷醉,還有那一頭教她心動不已的柔順的長卷發,當和暖又溫柔的風吹過,有些話就這麽說出口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沐雪棠笑着看了過來,他自然知道下一句。

“家鄉曾有一對年少相慕的有情人,女子對男子說,待她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你看我的長發早已經及腰了。”她認真的淺笑着将這些說出口。

那人凝眸注視她忽然近身,纖長的手撫上她的面頰,那雙映着她的瞳眸眯起,肅穆,“你不要後悔。”黑色的眼珠深沉仿佛畫着一塊暈染不開的墨。

“絕不後悔。”

一切就這麽水到渠成,他向王妃求娶了她,王妃做主同意她嫁與他為正妻,也不知他對王妃說了什麽,竟然同意了教她一個丫鬟出身的人作為正妻嫁去,王妃竟也說服了她的娘家人。

王妃又教端王認了她作義妹,身份上總算相配些。

“舅母,舅母……”明面上的小世子跑到棠梨院來了,這是個貪吃的孩子,尤其喜歡吃她做得些個吃食,自她離了正馨院,一直對她曾經做過的幾樣糕點念念不忘,這些年便常跑到棠梨院來,愛粘着她,蹭吃蹭喝。

這不又來了。

沐雪棠日前随着端王和王妃又出府去了,那真總憂心這一去恰好就碰上那場刺殺。

她是不希望他随着他們一道出府的,可有些事總歸不是她能左右得了,前幾次都無事,只希望這一次也無事,會無事的。

沐雪棠身子漸好以後,自然不能

再像從前閉門不出的,日後也不好一直住在端王府了,要回到本家去。

她已經随他回過沐府,見過未來的公婆,商讨了成親的一些事宜。端王府于她作娘家,喜房則設在沐府……

那真伸手牽起小孩子的手,牽着他去了院裏的小廚房,小廚房裏有她今日剛做的糕點,是一些竹葉糕和紅豆缽仔糕。

小孩子見到了眼睛一亮,蹬蹬邁着小蘿蔔腿過去,筷子扡起了一塊缽仔糕,就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她伸手揉揉他的小腦袋,想到另一個孩子。

阿寶還是囚在那假山中,幾年前再次摸清了朱四榮行動的規律後,夜裏她時常踩着點去假山那處,給阿寶送些吃食,教他說話識字讀書,給他說故事,講這人世間的人情世故,炎涼冷暖……

那當真是個極聰慧的孩子,學什麽都極快的,她給他帶的史書詩詞歌賦以及兵書,這孩子不過看過一遍竟能過目不忘。

日子搖搖晃晃過去,一月後,端王、王妃以及沐雪棠回來了,卻是被人擡回來的。

那真這陣子心慌的厲害,眼皮子更是直跳,總預感着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如今果真如此。

消息傳來的時候,只覺心中一痛。

他胸口中了一劍,雖未擊中心髒,然這一劍入肉太深,流血多,且牽動了舊疾,這一來,傷的極重,又經路上奔波,診脈的大夫都說怕是不大好了,要準備起後事。

棠梨院的藥這一日起又再沒停過。

這幾年,系統始終在升級中,沒有恢複,不過咕啾跟在她身邊,她倒是可以通過他想系統商城兌換些東西,只是數量有限,每日只能通過咕啾兌換一次東西。

那真這幾年每日裏兌換小紅藥,有時換些其他的東西,系統關閉,沒有日常任務可以做,一直是只出不進,囧囧幣已經快耗完了。

她也曾想過兌換一顆九轉還魂丹,既然只有一口氣都能救活,那麽想來治好沐雪棠的身體沒有問題,但咕啾告訴她,虛不受補,九轉還魂丹的藥性太強,沐雪棠身子過分孱弱,承受不起。

不信的,她是不信的,連只有一口氣都能救回,那些臨死的人難道身子不弱嗎?憑什麽沐雪棠就不能了。

那真最後還是兌換了,平時雖不用,收着以備不時之需。

她半伏在床邊,看着躺在床上容色蒼白,昏迷不醒的男子,面上不再是平日的溫柔,眼眸間複雜沉肅,隐有幾分悲戚苦澀。

将手裏從前的丹丸喂進男人的嘴裏,她看着他,一刻鐘過去,床上的人慢慢醒了。

淺淡的唇漾開一抹虛弱的笑,“阿真……”口中卻驀地吐出一口血。

她不知所措,慌亂的拿手去擦,染了一手鮮紅。

“大夫,我去叫大夫來。”面色已被吓得刷白,那真匆匆的轉身去尋大夫。

大夫很快來了,把過了脈,開了藥方,道“老夫說句不中聽的,沐公子傷重,原來怕是連這幾日都活不過的,如今倒好了許多,可再有一個月,姑娘好自為之。”

一個月,為什麽,為什麽還魂丹救不回他,只有一個月,為什麽?!

一個月,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今日是何日,她只日日陪在沐雪棠的身邊。

來棠梨院的人來去了幾回,來看沐雪棠,他的父親來了又去,母親卻在王府住了下。

那個婦人一瞬間蒼老,原本還算烏黑的發絲白了大半,一雙兒女如今都命在旦夕,人生最悲痛,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到這一日九月初八,他們原定的婚期,沐雪棠這一日似乎身體好了些,坐在屋裏的那張桌子邊上,如前些年一樣,手裏拿了一本書。

那真進來的時候,就見到這樣的場景,仿佛一切也都沒有變,他的身體也還如常。

“你起了。”她扯出一個笑容走過去,手裏拿着一套紅色喜服。

在他身邊坐下,将紅色喜服遞到他的眼前,“我說過,我絕不後悔。”言罷,離去。

那真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上一襲紅色雲錦描金,雲霞鴛鴦的嫁衣,珠粉覆臉,胭脂硯上眉墨研,娥眉淡掃,面頰暈染嫣紅的脂,菱唇輕抹了豔,簪珠金釵,紅妝既成,一塊大紅巾子遮了面。

明霖和院裏的嬷嬷勸她又何苦如此,她不聽,只是執意,世間癡男怨女怎解得魔障的緣由,只道如此,只願如此罷了。

嬷嬷扶着她去了院中,院裏擺了一桌臺,上點紅燭,明霖請了沐夫人來。

一身紅衣而來,那人行至到她身邊執起她的手。

“天地為證,高堂在上,那真(沐雪棠)願嫁(娶)與沐雪棠(那真),自此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新人行禮。

禮成。

沒有宴席,沒有賓客,甚至沒有太多人的祝福,只有一句誓言,這場原來早已定好的婚禮,如今卻是突然而辦的。

喜房也就是沐雪棠原來的房間了,揭了蓋頭,兩人相顧,他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細細描摹她的眉眼,“阿真,我後悔了。”嘴邊染上些微苦澀。

“是我貪心了,貪心與你成為夫妻,即使一日也好,我舍不下你,可也不願耽誤你。”

“休書已經先寫好了,我知你并非常人,也許你我還能再見呢?我不在的日子,你還且開心些。”

臉上的淚水簌簌滑落,她哽咽着,胸中鈍痛,說不出話來。

“不要哭,我的阿真今日這麽好看呢。”他溫柔的安慰她,手上卻越來越無力,身子搖搖欲墜。

那似乎是用盡了他餘生最後的力氣,他緊緊的緊緊的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語,“阿真,我舍不得你。”

“阿真……”

背後抱住她的手無力的垂落了,身上的人還留有餘溫,卻失了氣息。

那真終于再忍不住,嘶吼出聲,一遍一遍,聲嘶力竭,泣不成聲。

“沐雪棠——”

“沐雪棠——”

“沐雪棠——”

……

庭院裏,一樹棠梨,最後一片枯黃的葉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舍不下,舍不下,念去自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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