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正文完) (1)
之後,那真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放在一處的煙花炮竹,帶着身邊的兩個人去院子裏放煙花。
她拿着火折子準備去點導火線,伸出去的手卻被人截止,火折子一轉到了另一雙手中。
轉頭去看,黑眼睛的男人走過她,用火折子直接點燃了導火線。
空中傳來“呲——呲——”火星燃燒的聲音以及淡淡的煙火味,那真忙牽起身邊人的手向外跑去。
他們跑到原來的位置站回那個有着一雙暗紅色眼睛的男人身邊,盯着煙花炮仗,期待下一個瞬間。
“突——突——”
幾秒後,煙花筒向天空射出亮光,像光彈一樣直沖雲霄最後在天空炸開,散發絢爛的光芒,在經過最耀眼奪目的綻放後消逝于暗黑的夜幕中。
他們驚詫于那一瞬間的美麗,也為這份美麗的轉瞬即逝感到惋惜。
晚間還要守歲,在今日最後一次慶菩薩放過煙花炮仗後,那真與雙胞胎兄弟三人圍坐在小桌邊,她在兩人中間的位置。
小桌上放着果盤還有蜜餞、芝麻糖酥這些個小零嘴。
她一面吃着零嘴,一面與另外兩人說話,多半是她在說,不過他們偶爾也會應聲說幾句話以做回應,再加上不時投喂這兩人糖酥蜜餞小點心,氣氛不說熱絡倒也存着難言的溫馨。
就這麽三人在一起守歲着,不過守到後半夜那真便有些撐不住,上下眼皮直打架,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思緒也伴随着瞌睡漸漸有些迷蒙不清。
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自己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最後陷入柔軟的床榻,被人蓋好被子,又捂了捂被角,她則徹底陷入睡夢。
那真一直相信時光和陪伴是治愈傷痛最好的良藥。
正月初一,早上醒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空了,她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窗外的陽光撒進來,金燦燦的,照的整個房間明晃晃的一片,看着格外讓人覺得心情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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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在洗漱用過飯食之後,去了從前沐雪棠的院子,她那早逝的夫郎,他還在時,她還在那院裏做丫鬟時,曾為對方釀了幾壇子酒埋在院裏的棠梨樹下,期待來日共飲。
只可惜這來日是早就再也不會有的了。
那地下埋的酒一直埋着,不喝也是浪費,索性她今時還在此界,不如就拿出來飲了。
這麽想着,她走進棠梨院,院子還是記憶中模樣倒不見太多變化,那真徑直走到棠梨樹下,在找準方位之後日,提起手裏拿着的小鏟子握好,開始鏟土。
鏟土鏟得土在一邊堆了一小堆,她費了好些力氣,可終于挖到當初埋下的酒壇子,挖了其中的一個酒壇子出來,放到一邊。
而後看了一眼旁邊堆着的土,再看了看身前這個自己挖出來的坑,好嘛,她繼續要乖乖的把土給填回去。
填完土,那真拿出手帕,擦了擦酒壇子壇身上的泥土,将其擦得幹淨些,随後一把抱住酒壇子,把它抱回到自己的房間。
酒壇子被她放在桌子上,她打開蓋子,用用來盛酒的有着長柄的小竹筒子舀了一壺酒後,再次把壇口封好。
那真拿着這舀出來的一壺酒去廚房,将酒溫好,溫酒的片刻順勢麻利的炒了幾道小菜,她把溫好的酒和做的幾道小菜放進食盒裏,揣着食盒去找兄弟倆了。
可惜她找過去只在書房找到個,還有一個不知在哪。
她一向也知道這兄弟倆是白天一個晚上一個輪流着過日子,只也不知不輪着的時候人是在哪裏。
“他在哪呢?也一起過來吃吧。”那真的眼睛掃了掃四周,“告訴我,我去把他尋過來。”
正值年節,不似年前,王府裏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熱鬧,那真覺得這時日裏宸出來也不妨事,藥水染黑眼睛,袖袍遮了手,誰能看出來,他們心中敬仰的王爺實則是兩個人呢。
男人一直端坐在座位上,低頭手中執筆唰唰書寫,不知在寫什麽,看樣子似是在處理什麽事情。
那真這時頓覺自己可能打擾到對方,有些讪讪,嘴中話也停了,一時有些尴尬。
“他在禁地,你去吧,尋他過來我等你們。”
乘這時方撩了眼皮,眸底一片寂寂,打斷房內變得有些不大自然的氣氛。
只你若仔細看,便會瞧見那一片寂寂中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她一下興起,覺着自己是被這話激勵到,略有些興沖沖,提了提裙子,就往外走,到禁地尋人去了,壓下心底隐約的不安。
禁地……
走到半道兒上,開始的那股興沖沖就散了,她想到禁地的冰池冰棺和屍體,心裏出來個猜測……
到禁地,怎麽還果真就和她想的一樣呢?!
那真到禁地,進了堂屋,走到屏風之後,就看到那人站在不遠處盯着池子中央的冰棺看。
哎喲,個小祖宗,屍體有什麽好看,這十餘年這兄弟倆莫不是日日盯着屍體,好好的孩子可不要養成了戀屍癖。
那真蹭蹭蹭跑過去,一把牽起人的手往外帶,邊跑邊解釋,“我把自己昔年釀的酒挖了出來,把酒溫過,又做了些小菜,你也同我一道前去與你兄長一起嘗嘗,可不也好。”
一路匆匆,那真沒給個停歇的機會,宸只好一邊跑一邊從懷裏掏出備着的藥水往眼睛裏滴。
她帶着人一口氣跑到底,直接到書房門口,這就導致她在門口呼呼喘了好一會兒,方緩過氣來,小臉也是變得紅撲撲的。
身邊的男人倒好,臉不紅氣不喘,那真看着他,暗暗握了爪子——她要鍛煉。
推門進到書房裏,房間裏燒了銀絲炭,暖乎乎的溫度驅散身周寒氣,她搓一搓手,把食盒裏的小菜、點心、酒和碗筷拿出來擺好,又一人倒了一杯酒。
那真自己飲了一杯,溫好的熱酒微微涼了一些,不過依舊溫熱,入口溫和甘甜混着酒香,半點不覺辛辣,倒不似酒像果味飲料一樣。
她覺得挺好喝,自覺手藝真是頗為不錯。
“滋味如何?”那真擡起眼看向對面的兩人。
那兩張清冷的容顏似也帶上了笑意,異口同聲,“好酒。”
聽得她眉眼彎彎,繼續倒酒。
這般寒冬這般佳節,三人一起聚在這暖洋洋的房間,圍坐在一桌,飲酒談天,卻也美哉,連心也跟着身體暖乎起來。
直到今年秋風再起,那棠梨院中的棠梨樹開始掉葉子,那真一直待在王府,陪在雙胞胎兄弟身邊。
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陪雙胞胎。
一年的時間只剩下幾日。
如今他們倒不大去禁地了,雖不常笑,但總比從前笑的多,掩蓋在清冷之下的冷漠殘酷無情也消減很多,不笑時依然清冷,笑起來卻似冰雪消融,添了人情味兒和煙火氣。
期限之前的最後第三日。
那真做了祭酒祭菜祭飯帶上蠟燭紙元寶和一把香放到竹籃子裏擺好,蓋一層布,提着籃子出府去。
她去哪裏?她去墓地。
做什麽?祭拜。
祭拜誰?沐雪棠。
故去的夫郎啊,妾這幾十年很生想念。
期限之前的最後第二日。
那真借用小廚房花費大半日的時間做了極豐盛的一頓筵席,全作為今日豫王的晚膳。
晚膳時摒退下人,她與雙胞胎兄弟三人一起吃這頓飯,這頓離別宴。
都是聰明人,她今天做這一番動作,做這許多吃食,他們不會沒有察覺到異樣。
心裏都有數,誰也沒明說,那真搶在先前開口,“你們打算一直共用一個身份,白天黑夜輪流着過嗎?”
“要公開身份太難了。”她勉強的笑了笑。
“豫王的身份只會有一個,穆軒宸也只會有一個。”
紅瞳六指雙子被棄……許多事情到如今,即是身份曝光,要被世人所接受,已經太難。
那真雙眼看向乘,“乘兒,當初的念棠樓,不想如今仍在經營,林乘風的身份也依舊在,你們大可一人為乘風,一人為軒宸。”
“其中思量,你們當比我更清楚。”她轉回頭,看這兄弟二人,“莫再桎梏于當初。”
話音落,那真一口飲下杯中酒。
“我要走了。”
對面的兩人垂眸飲酒,一言不發,心底卻若有所思。
這大概是那真這大半年來吃的最悶最尴尬的一頓飯,一直是她在說,交代了許多離開後的瑣事,啰嗦的說了一大堆,可惜就是沒有得到一星半點的回應。
這頓飯結束的時候,她已是口幹舌燥,沒忍住當着面兒倒了許多杯的水喝,潤了潤嗓這才感覺舒服不少。
現在,她也該……走了。
那真起身向門外走去,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略作收拾,洗漱之後,天色不早,月已當空,她熄燈入眠。
期限前的最後一日。
那真醒轉,洗漱、進食,帶上昨夜收拾的包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祝君安好,願君安好。
這是她在此界的最後心念。
一閉眼再睜眼,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但眼前的世界是她最初生活過二十餘年的,熟悉的,一心想要回來的,她的父母她所親所愛所牽絆之人都在這裏的世界,是她家之所在。
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間,那真的嘴角不由漾出一個笑。
她終于回家了。
牆上的時鐘,時針分針呈一條直線,此刻是六點。
再看手機的時候,上面顯示的時間是2017年7月3日18點,那個關于系統的軟件已經消失。
一切都恢複正常,只除了她身上依舊穿着的古代衣裙。
回來之後的日子,還是和前二十多年一樣的,那真一步一步照着自己的人生軌跡踏踏實實的走着。
只是偶爾還會想起那段奇異的旅程中所遇見的人,所經歷過的事。
大半年後,華國迎來2018,18年1月底的時候,天空出現百年難得一遇的藍血月全食,大家紛紛跑去看月亮,空間、朋友圈網上曬出來許多藍血月亮,偶爾中間摻雜幾張瑩瑩發亮的某月亮牌洗衣液被P上夜空,引人笑意。
可惜那真倒不曾瞧見,那日當地下了小半天雪,小半天雨夾雪,還有小半天的雨,擡頭看窗外,只看到黑沉沉一片天空,月亮是看不見的,就連星星也瞧不着幾顆。
今年下了好幾場的雪,一到室外便是寒風凜凜凍得人直打哆嗦,叫那真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凍人些。
錯過了這般奇景,确是讓人覺得很為惋惜,不過也僅止于惋惜,生活依舊有條不紊的繼續。
從小年到除夕眨眼間正月初一,那真早早爬起來去拿了花生瓜子裏的硬幣,又回到被窩裏繼續睡回籠覺。
等到睡夠了爬起來已經九點半,房間外傳來父母和客人聊天說話的聲音,那真洗漱好換上新衣服,精神抖擻的去廚房覓食了。
填了肚子,她在客廳待了會兒,聽長輩們聊天,聽了十分鐘,沒什麽地方她能插嘴的,眼見着話題似乎要扯到自己的婚事上,那真麻溜的跑了。
她跑出家門,兜裏揣了個手機,耳邊想起幾聲炮仗的聲音,一時興起,就準備去附近的小店,買些小時玩過的炮仗,再玩玩兒。
走到半路,一狗子蹭的一下從她腳邊掠過,那二狗子看品種似乎是只哈士奇,一颠一颠跑着,方才的沖擊力差點叫她沒站穩給摔倒,只是那真再瞧這狗子一眼,兩眼,三眼,驚覺好生熟悉,這……
這怎的和咕啾那厮生的這般相信!
于是腳下發力,身體比大腦更先行動起來,邁開步子追過去。
追着追着那二狗子的身影就跑不見了。
她看了看四周,這是小區裏的一個小花園,在自己的正前方有一棵大樹樹下有副石桌石凳。
平日這大樹下是小區裏的老人納涼或是下棋最常來的地方。
不過冬天天氣冷下來,來的人就少了,眼下那大樹下卻是站着一個人——
一個男人,身量高大,身材比例堪稱完美的有着一頭長卷發還穿着一襲古裝的男人。
看到這男人的第一眼,那真的心就砰砰砰的狂跳起來。
她蹭蹭蹭就跑到男人的身前,一雙眼眸閃着前所未有的亮光,晶瑩的看着他。
長卷發男人嘴一彎,露出個溫柔缱绻的笑,帶着纏綿的眼神,他擡起自己一只手,撫過那真臉頰碎發,是再和軟親昵不過的動作。
“好看麽,阿真可還記得我?”
作者有話要說: 打個廣告,接檔文《美妙豬生》求預收,正月開更
本文正文到這結束,接下來是番外
感謝一直追到這裏的小天使,比心~
☆、番外1
他沒有名字,生于混沌鴻蒙,從來無情無欲,只知修煉,修煉無歲月,歲月更無情。
等到他修煉大成,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找到他,不由分說強制與之結下天地契約,契約之後,那老人就消散了,同時一股強大的力量湧入他的身體,和他本身的力量融為一體,伴随着這股力量而來的還有一股無形的束縛。
自此後他掌管萬千界,控萬物法則,所有的位面之主稱他為——主神。
他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
他把主神當作自己的名字。
萬千世界裏每時每刻都有很多事情發生,多的讓人眼花缭亂。
主神揮手一點,從虛空中點出個透明的水球來,裏面映着此界正在發生的事。
他每日都通過這些代表着萬千界的水球看着萬千界內所發生的事。
他對萬千界發生的事感到新奇有趣,那裏發生的事,他從來沒有經歷過。
他看着人世間悲歡離合,歷史更疊,朝代興衰,衆生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主神并不懂這些,卻不妨礙他喜歡看,看了很久,樂此不疲。
在他無盡的虛空歲月裏,修煉占一部分,觀萬千界占一部分,輪到剩下的部分的時候,他只感到茫然,無措以及……孤獨。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在看過萬千界那麽多的世情之後,他第一次對自己無盡漫長的歲月感到恐懼,他的心底第一次産生那樣的一種感覺,他第一次明白那種……被世人稱之為孤獨的感覺。
這看不到頭的歲月成了煎熬。
他想了斷脫開,不再時光裏煎熬,然天地契約自有其法則,就算他身為主神也撼動不得。
最後便想出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他留下本體本源,分了神魂,入那萬千界,體世間情,悟衆生苦樂。
這一去不知幾何。
當神魂重聚,他再度歸來時,只覺自己當初所做決定真是此生最好的決定。
他終嘗得世間酸甜苦辣澀,七情六欲傷,真好,他這麽想。
他曾為沐雪棠一生,為右江半生,為雪寧半生,在原來的人将死時附在其身,代之走接下來的半生。
沐雪棠倒是個例外,不曾想他的殘魂會意外投胎。
殘魂投胎,那一生終究是活不長久的。
遇到那真也是意外了,最好的意外。
他有一部分的神魂在那制作了系統的位面之主身上,那位面之主将其所有的神魂盡數附在那系統上,用其設計了一個引導者,外貌塑造成名為哈士奇的犬類動物模樣,等到神魂收集到一定程度就會自動與收集的神魂融合。
原來在不知道的時候,他們一直在一起。
我的姑娘,我來找你了,你可還記得我?
那日天氣正好,在樹下見到她的時候,他知道,她記得他,念着他。
真好,這麽想着,心中無限歡喜。
—分割線—
正月初一的時候,那真往家裏領了個男人回來,還是個生得極其俊朗,一身古裝仿若畫裏走出的谪仙,驚掉家裏一衆人的眼球。
整個正月,慕棠每日早間來晚間離,兩人相處起來的氛圍很甜很寵,虐煞周圍單身狗。
慕棠是他讓位面之主在此界辦理的身份,自取的這兩個字。
那真的母親沒想到自家母胎solo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就這麽有了對象,考察了各方面,男人實在無可挑剔,若說在開始還有些擔心,到如今,每每瞧着自家女兒和準女婿在一起的時候,總有種好白菜被豬拱了的奇怪感覺。
知道對方無父無母之後,她更加心疼。
實際上光看臉,慕棠憑顏值已經俘獲七大姑八大姨大半芳心,他又殷勤,不止是對那真,對那真家裏的人也都好。
兩人的事情順理成章得到大家的支持,一切按部就班延續下去。
身為主神,一個優秀的男人,慕棠似乎做什麽都可以做的很好,在這個世界的生存經濟各方面也都信手拈來。
他帶着那真,極盡浪漫之能事,總惹得人面紅耳赤、心跳如雷。
後來求婚的那天,慕棠不知如何竟拿出那真從前為他釀的棠梨酒,還特意用幻術做了幻境,在如夢似幻的場景下單膝跪地,手中拿着戒指,“我的姑娘,你是否願意再嫁我一次?”
這一句話,已經足夠讓她感動,在相處中知道一切事情的原委後。
此生願君長相伴,此生伴君長相守。
☆、番外2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風。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這是一首悼亡曲,表達的是丈夫悼念亡妻的情意,陸昭每每唱起這支曲子,就會想起陸甄。
她對陸甄不只是姐姐對妹妹的思念,還有如丈夫對妻子一般的思念。
陸昭一直知道自己的這份感情不對,比世間龍陽更為人所不能接受,違背倫理常德,這不對,太不對,實在不對。
所以她從來也只用姐姐的身份對待陸甄。
在最最最當初,确實是姐妹之情,但不知從何時起,就變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呢?陸昭也記不得了。
陸國公府的嫡三小姐其實不是嫡三小姐,而是庶小姐。
當年國公夫人懷這一胎時,懷像并不好,身體底子也有虧損,一直看診的大夫在初時便說這一胎兇險,建議不生為好,但國公夫人舍不得腹中骨肉,執意要生。
孩子生出來沒多久就斷了氣,自國公夫人幼時就在其身邊的奶娘趙嬷嬷用另一個嬰兒替了死嬰。
那替換的嬰兒是趙嬷嬷的女兒所生。
那女人也是苦命,生得有幾分顏色,嫁的是一個憨傻的莊稼漢,莊稼漢沒什麽本事但心地質樸,對妻子也好,日子雖過的貧苦些倒還過得去,膝下有個不過一歲的兒子。
壞就壞在有一日她去國公府探望母親,那時國公夫人還沒查出來有孕,她在府裏住了一夜,就是這一夜,她被喝了酒的國公爺誤認為府裏的姨娘,強行按住給……
她原來一個清清白白的婦人,哪裏受得這麽一遭 ,還是趙嬷嬷出面安撫自己的女兒。
她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這份苦楚也只能是打碎牙齒和血吞。
國公爺什麽也不知道,于他言,不過睡了一個女人。
不曾想,只那一次,竟有了身孕,國公夫人與其懷孕的日子相差無幾。
便有了後面這一出。
趙嬷嬷将兩人的孩子換了,莊稼漢以為自己的妻子辛苦生下孩子,他們的孩子卻在剛生下不久就沒了,早幺去逝,不由心疼不已。
趙嬷嬷的女兒那時強撐着生産後疲憊的身體,眼底泛着淚光,看着被帶走的孩子不知何所思。
陸昭在暗處誤打誤撞瞧着這一切。
她記得那日,自國公夫人開始生産花了好幾個的時辰。
産房被認為是血光、不潔之地,男子、府裏的主子小姐都是不讓進的。
陸昭在外等了許久,心焦母親,從一扇偏窗爬進了産房去,誰都沒注意到她一個孩子。
偏窗位置偏,她一爬進房間落在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周邊一些障礙物遮掩住她的身形。
透過縫隙看去,房間裏只有産婆趙嬷嬷和一個她不認識的仆婦。
她來的時間實在湊巧,就是這時候,母親把孩子生出來了。
陸昭從縫隙裏瞧見,心上一喜,就想要跑出去看看自己的弟弟或是妹妹。
但她的行動在下一瞬停止,她眼尖的瞧出不對勁來。
産婆、趙嬷嬷和那仆婦,這三人聚在一起,母親似乎是已經昏過去,産婆抱着孩子,那孩子沒有哭,這房裏也沒有誰向外去通報消息。
這太不對勁。
她躲在暗處沒有出去。
躲了一會兒,這三人突然出門去,只留下孩子在襁褓中和躺在床上已經暈過去的國公夫人。
不知趙嬷嬷做了什麽,竟能讓産房空下來,也不知她如此究竟是要做什麽。
陸昭趁這空檔出去,跑到孩子跟前。
襁褓裏的孩子皺着皮膚,臉色漲得通紅發紫,氣息微弱,小小的一只,看起來奄奄一息。
她翻開襁褓看了一下又馬上包好,襁褓之下孩子的身體也是那般,通紅發紫。
這就是她的……妹妹嗎 ?
陸昭不由得伸出手,輕輕戳了戳那小嬰孩的臉頰,軟乎乎的。
但孩子的情況可以明顯看出來不大好,她覺得自己該把孩子已經出生的消息說出去,而後請大夫來給自己的妹妹看診。
可時機真是不湊巧。
有人回來了,陸昭聽見腳步聲,一時慌亂,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躲着。
趙嬷嬷提着一個籃子進來,籃子上蓋着一塊布,陸昭見她把籃子上的布掀開,從裏面抱出一個孩子。
她把這個孩子放在放在房間裏包着嬰孩的襁褓的旁邊,把原來國公夫人生下的孩子放進了拿來的那個籃子裏,籃子上的布再次蓋上了。
陸昭看着這一切,雙眼因為驚愕而睜大。
趙嬷嬷調換孩子後孩子馬上又離開房間。
陸昭看着對方離去的背影,盯着她手裏提着的籃子。
她又出去,去看那個孩子,和先前的孩子不一樣,這個嬰孩看起來要健康的多。
陸昭不知道該對這個孩子抱着怎樣的感情,她再度伸出手輕輕的戳了戳嬰孩幼嫩的臉。
不想這孩子,竟然揮了揮手,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在看着她,嘴唇兒咧開露出一個笑。
陸昭覺得自己的心在這一剎那像是被什麽東西撞擊了。
像受了驚吓般,她一下子從嬰兒的手裏抽出自己那根手指。
這一次和上次不一樣,孩子出生的消息很快傳出去,趙嬷嬷很快又回來了。
同時還帶進來不少的丫鬟仆婦,陸昭趕在這之前從偏窗爬了出去。
她覺得心裏沉甸甸的,那一日整一日都有些恍恍惚惚。
但不知出于怎樣一種心理,她沒有把趙嬷嬷替換孩子的事情說出去。
除卻陸昭和趙嬷嬷等人府中沒有誰知道這件事。
趙嬷嬷是母親的奶娘也是心腹,一向忠心,兩人除了主仆情分還有母女情分。
陸昭想不明白趙嬷嬷為何要做這事。
每每看着母親懷抱着那孩子,她心中總會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府中人都說三小姐命大,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夫人懷胎時是那樣兇險的胎象,生下來的孩子除卻剛生下來有些營養不夠,卻是個健康的孩子,沒有什麽不足之症。
因着這件事,陸昭格外注意起趙嬷嬷。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何況她身為一個幼女孩兒,素來又乖巧,趙嬷嬷并不對她多設防。
一來二去,她小心觀察,慢慢竟也大致拼湊出事情的原貌。
她總算知道趙嬷嬷為何那般做。
陸昭覺得趙嬷嬷也是情有可原,要說這事情的罪魁禍首要數她的父親,最該怪他,怪他管不住自己。
他平日裏便總是辜負母親,總叫母親傷心,府裏總有好多的姨娘。
陸昭不喜歡這樣的父親,但他還是他的父親。
時間悄悄然的流逝,孩子的事始終被她藏在心裏。
她有時會看見趙嬷嬷的女兒,那女人她回來看趙嬷嬷的時候,總會遠遠的站在一邊,偷偷看着陸甄,看着看着,眼圈就紅了。
那女人想啊,榮華富貴的生活,總比貧窮清苦的日子好,她的孩子,會過得好好的。
五載後,陸昭十歲,陸甄五歲。
這一年外祖母病重,陸甄陸昭前往江南看望。
江南與長安相距甚遠,陸昭一行人從水路往。
他們在水上飄搖了近一月之久。
陸昭有些暈船,她此前也坐過幾次船,但暈船的毛病總改不掉,這一次甚至比前幾次的反應更嚴重許多。
反倒陸甄,仍舊一副蹦蹦跳跳的活潑樣,沒受到半分的影響。
陸昭躲在房間裏難受的時候,小丫頭時常來看望,她待在這床上,比往日更好動的多。
陸甄是第一次乘船,第一次在河面上□□,她整日裏新奇的在船上跑來跑去。
看哪裏都新鮮又歡喜,常惹得人歡笑,讓人瞧着也覺得心喜,是個小開心果。
國公夫人見陸甄這樣活潑,心裏也高興,卻又擔心她跑來跑去的磕着絆着傷到了,畢竟這一胎來的不易,國公夫人從小便很緊着自己的這個小女兒。
又不忍掃了女兒的興致,如此,國公夫人只能囑咐船上的人多看着點。
小丫頭跑來跑去,到頭來卻是最喜歡往陸昭跟前跑,有時是撿到一顆漂亮的石頭,就會獻寶似的跑到姐姐跟前兒,明明是一顆普通石頭,陸甄卻總能說的天花亂墜,七扯八扯扯出個自己編的不像樣的故事來;有時是不知怎麽的弄出來一條魚,說是親手抓的,養了多日給養的肥了,炖作魚湯給姐姐補身體,小丫頭說這魚說不定是龍宮的太子,吃了一準兒大補,姐姐就不會再難受……
諸如此類,諸般種種。
陸甄日日都來看望,日日都看望好幾次,夜裏的時候,她會趴在陸昭的床前,興奮的與她說白日裏的見聞所感所想,說着自己這一日做的事情。
陸昭真不明白不過坐個船哪裏來這麽多的有趣事情,能讓自己這個妹妹一直這麽新奇高興,但她聽她講着心中卻也歡喜起來,似乎連身體上的不适也随之減輕許多。
那一聲一聲的“姐姐”,聽得她心頭發軟,心間熨帖。
幾日過去,這一日陸昭覺得身子松快不少,暈船帶來的不适沒有那麽嚴重。
黃昏時,她走出船艙,河面上夕陽沉落,那是說不出來的美景,無論見過多少次,始終令人贊嘆。
“姐姐,夕陽真美,對麽?”陸甄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
陸昭聽着她的話輕輕點點頭。
陸甄卻搖搖頭,“可是姐姐,比起夕陽甄兒更喜歡星星。”
陸昭一頓,轉頭問她,“為什麽?”
“因為太短了,它美麗的存在的時間好短。星星卻不一樣,它小小的一顆挂在天上,熠熠生輝,很好看,阿甄認為它比夕陽更好看,也存在更久。”
“天上有數不清的星星,地上有數不清的人。”
“聽說,人死後便會化作天上的星星,若真是如此,有朝一日,阿甄死去成為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神仙?”
“姐姐,世上有神仙麽?話本子裏說,這世上是有神仙的,神仙住在那高高的天空中的星星之上。”
“若真的有,阿甄想見一見,求他們不要再讓姐姐再生病。”
陸甄一下說了好多的話。
陸昭聽着,就像從前那樣安靜的聽着,心上卻漸漸有些被觸動。
“甄兒……”她有些吶吶,不知說什麽……
陸甄卻繼續接了話,“姐姐有平安符麽?”
“噢,”陸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的,是母親去寺廟求來的,甄兒你也有。”
陸甄不由得笑,“阿娘求的,算作阿娘的,改日阿甄要是碰到神仙,也要為姐姐求一個,庇佑姐姐生平。”
“好。”孩子氣的胡言胡語,卻叫陸昭心暖。
夕陽已經西沉,天色愈漸昏黑,月亮爬上天空,星星若隐若現。
陸昭與陸甄坐在一起,凝望夜空。
在坐了一月的船後,一行人終于靠岸着陸。
着陸後,又坐了幾天的馬車,總算行至外祖府上。
府外已經有人等候,國公夫人下車後帶着幾個孩子直奔母親的院子,陸昭與陸甄牽着手,緊緊跟着。
陸昭見到外祖母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消瘦的身形與花白發絲交錯,與記憶中精神矍铄的模樣不一樣,在看到他們的時候卻露出來熟悉的笑容,慈愛溫柔如昔。
外祖母已經病重,無力回天,在所有人的陪伴下度過最後的時光,安詳去逝。
他們繼續留下,組織葬禮,參與葬禮。
因為江南與都城相距甚遠,陸甄又年幼,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江南,第一次見到外祖母,第一次感受到生離死別。
外祖會在獨自一人時唱起那首曲子,有些沙啞的聲線一遍一遍描繪着那曲調,一字一句,訴諸惆悵與思念。
陸甄也第一次聽到了這首曲子,小小的身體站在門外,小小的面目帶着怔楞。
“綠兮衣兮……”
陸昭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妹妹已經喜歡上這首曲子,時常自己哼起曲調。
只是這曲子意頭不好,聽了惹人傷感,陸甄也只有在四下無人時才會哼唱幾句。
陸昭偶爾會撞見小丫頭唱這曲子的時候,一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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