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贖罪

贖罪

結束一天繁重的工作，吃完工地上提供的晚餐後，張曉拖着快擡不起來的雙手雙腳回到住處。

她以前哪裏做過這樣的體力活，剛開始上工那幾天晚上都是被好心人攙扶回去的，現在習慣了點，總算能自己走了。

張曉付不起租房的晶核，現在是和其他人一起擠着不要晶核的棚屋，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間擠了三個人，除她之外還住有一對母女。

見張曉進屋，正在照顧母親的女孩羅雪麗擡頭，朝她笑了笑，“張曉姐你回來啦，肯定累壞了吧，早點休息。”

張曉點點頭，在牆邊卷成一團的被褥上坐下，想了想又站起身，拿出半個饅頭遞給羅雪麗。

今天中餐晚餐各有半個饅頭，她把晚上的饅頭留了下來。

“姐你這是幹嘛，”羅雪麗沒有接，還連連擺手，“你和了一天砂漿多辛苦，饅頭留着自己吃啊，我們不餓的。”

“拿着。”

張曉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放下饅頭又回到自己床上，背過她們躺下來休息。

她的喉嚨被那個二級異能者用煙頭燙過，還沒有徹底恢複，每說一句話都像是有刀子在割，所以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

張曉也不是瞎好心，她剛被救回安全區時就和羅雪麗母女倆住在一起了，那時候臉上的傷口還沒複原，只能躺着，其他的事幾乎什麽都做不了，母女倆給了她不少幫助，還給她分過食物和水。

羅雪麗母女倆都是普通人，得點食物并不容易，之前都是靠羅媽媽出去到處找事做，給人做點縫縫補補清掃搬運的零工，每天才能勉強有點食物進口，幾天前羅媽媽着了涼還出去找活幹，病越拖越嚴重，現在躺在床上都起不來，母女倆已經斷了糧。

以前她不識好歹遭了報應，現在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身後羅雪麗低低地說了聲“謝謝”，聲音帶着哭腔。張曉沒有應聲。

半個饅頭都能讓人這麽感謝，張曉不由得想起末世剛開始的那幾天。她吃着桑燦燦的東西，還一口一句嫌棄，真的是豬油蒙了心，桑燦燦沒動手打她也是脾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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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桑燦燦那麽善良一個人，竟然就被她害死了。怎麽死的不是她呢。

現在張曉都想回去給那時的自己一巴掌。可是回不去了。

棚屋住的人太多了，晚上也是鬧哄哄的，斜對面一對夫妻一直在吵架。她身上也不怎麽舒坦，睡是睡不着的，只是閉目養神。

工地的人每十天可以休息一天，不過休息時就沒飯吃了，很多人還不願意休息，張曉卻不怎麽在乎，反正餓一天也餓不死。明天輪到她休息，今天晚點睡也沒關系。

過了一會兒，張曉又聽到羅雪麗對她說話。

“張曉姐，明天我想出安全區，出去打喪屍。聽說打到晶核就能去驿站買東西，我想給我媽買點藥回來，不然她可能好不了了。”

張曉慢慢轉過身，“你一個人？”

“是啊，也找不到別的人和我一起去。”

張曉沒有說話。

羅雪麗把饅頭掰成小小的一塊塊，細心地喂給她媽媽吃，又說道：“今天我找了對面的肖叔幾個，想和他們一起出去，他們嫌我人小沒力氣，說我會拖累人，不願意帶我。”

張曉沉默了幾秒鐘，問道：“怕嗎？”

“當然怕啊，我還沒打過喪屍呢，”羅雪麗抿緊嘴唇，“可是我更怕媽媽出事。我已經沒有爸爸了，我不能再沒有媽媽。”

又停頓了一陣，張曉說道：“我和你一起。”

她見過魏星華他們打喪屍，雖然自己在旁邊沒動過手，但至少也比這個十幾歲的女孩有經驗。

反正明天不用去工地，去外面看看也好。就算死在外面，也是早死早解脫，不一定就比現在這種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差。

“真的？”羅雪麗喜出望外，“張曉姐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去？”

“嗯，”張曉點頭，“早點休息，明天天一亮就出發。”

“好呢！”

第二天安全區一開門，張曉兩人就和其他幸存者一起出去了，她們手頭也沒可用的武器，張曉就一早去工地上撿了兩根鋼管帶着。

驿站出現後大家打喪屍越來越積極，現在安全區周邊幾乎已經看不到喪屍了，要走到幾裏之外才能發現喪屍的蹤跡。

她們倆一個毀了容，一個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走在路上還是很惹人注目的，好幾次有男人湊過來，色咪咪地打量羅雪麗。

“小妹妹，你們這是要去哪啊，打喪屍還是搜集物資？哥哥們陪你一起呗。”

這時候張曉就會把羅雪麗往身後一拉，然後将自己那張遍布疤痕的臉湊上去，“別陪她了，陪我怎麽樣？”

這麽一來，那些男人基本上都會說一聲“晦氣”，罵罵咧咧地離開。

張曉也是覺得好笑，沒想到自己毀容後的臉也能成為吓人的武器。

也有一些看起來還算正派的男人過來，問她們需不需要幫忙，不過張曉現在本能地排斥所有男人，全都拒絕了。

快走到一個有大群喪屍出沒的十字路口時，旁邊一個小隊的人走過來，邀請她們加入一起作戰。

小隊的隊長是個英姿飒爽的女異能者，小隊成員大都也是女人，這回張曉沒有再拒絕。

喪屍經過幾個月的進化，比起末世剛開始那會兒行動敏捷了許多，小隊隊長知道了張曉兩人都是第一次打喪屍，就把她們安排在了後方的位置。

“你們不用着急，先在後面看一會兒，熟悉喪屍的攻擊方式，也看看我們是怎麽打的，跟着模仿，晚點再給你們練手。”

走到路口時，立即有三只喪屍循着氣味走向她們的方向，隊長一個人扛起一只，小隊其他人也迅速分作兩組，一組對付一只，分工合作非常默契，打喪屍的手法也很利落。

喪屍被爆頭時噴出的污水濺到了羅雪麗臉上，有兩滴直接流進她嘴裏，她用力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旁邊的小隊成員用刀挑出喪屍晶核，拿布擦幹淨後收起來，看到羅雪麗這個樣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沒關系，想吐就吐吧，我們第一次都是這麽過來的。”

于是羅雪麗就真的吐了，不過她這幾天都沒吃什麽東西，根本沒東西可以吐。

張曉倒是沒有什麽感覺，比喪屍惡心千倍百倍的人她都見過了，和那些人相比，喪屍至少不會僞裝出人畜無害惺惺作态的臉。

在小隊成員的有意照顧下，張曉兩人很快對喪屍的攻擊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看她們逐漸熟悉了，小隊長又會時不時留下一只快動不了了的喪屍，專門給她們練手。

等她們終于可以毫不猶豫地用鋼管對喪屍發起暴擊，她們的“新手期”優待也到此為止，接下來就要和其他人一起攻擊了。

這麽耐心又貼心的指導，就算在末世之前也是非常難得的，小隊長和她的隊友們卻表現得理所當然。張曉只覺得無地自容。和她們相比，她醜的又何止是臉。

中午休息時，小隊中的空間異能者拿出一袋面包給大家分，每個人都有份，給張曉兩人也發了。

可能是怕她們吃得不安心，小隊長還特別進行了說明。

“這個面包不是免費的啊，一個要一晶核，你們倆上午一共打死了五只一級喪屍，都有晶核，不過其中有三只是喪屍快死的時候你們才出的手，只能算你們一半的功勞，另兩只是和大家一起打的，有人計數，回去的時候再一起算。下午再多出點力，一天幾個面包還是賺得到的。”

她這副公事公辦的态度确實讓張曉兩人心裏的壓力小了不少。

下午小隊走得遠了一點，遇到的喪屍更加密集，連張曉兩個臨時加入的新人都必須時刻準備加入戰鬥，當然，收獲也很豐厚。

結束一場戰鬥暫時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羅雪麗拉了拉張曉的衣袖，小聲道：“張曉姐，我好喜歡這個小隊啊，不知道她們會不會願意讓我們長期加入。”

張曉點頭，“她們确實很好，你可以問問。”

羅雪麗有些驚訝，“難道你不想加入？”

她想啊，可是她配嗎？張曉覺得自己不配。她一個害人精，根本不配得到這些善良的人的照顧，她以後說不定還會拖累她們。

張曉正要回答，忽然猛地瞪大雙眼，一只矮小的喪屍從她們站立的馬路右側的垃圾屋裏倏地竄了出來，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羅雪麗身後。

“當心！”

旁邊的隊友高聲提醒，隊長異能形成的雷電也迅速劈了過來，可是喪屍太快了，快得讓人來不及喘息。

張曉看到喪屍伸出冰錐般閃爍着鋒利寒光的五指，徑直抓向羅雪麗的後頸，她也下意識伸出手，拉了羅雪麗一把。

就是一瞬間的選擇，甚至沒有過腦，身體就自己行動了起來。

羅雪麗被她拉到後方，反作用力卻讓張曉自己往前傾倒，正好将脖子露在喪屍面前。

呲……

張曉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喉嚨被喪屍的利爪劃開，血噴射出來的聲音。也聽到了周圍其他人的驚呼，迅速與喪屍打鬥起來的聲音。

疼痛來襲之前，她先感到的卻是輕松。

幾個月前她拉了桑燦燦一把，害她丢掉了性命。現在她又拉了羅雪麗一把，救了她的性命。她這樣算不算是給自己贖罪了？

大概不算吧，人命債是沒有辦法相互抵消的，就算她死了桑燦燦也活不過來。

不過，如果在黃泉路上能遇見桑燦燦，她現在應該有臉見她了。

耳旁羅雪麗的哭聲越來越小，大腦開始放空，張曉無力地倒在地上，視野慢慢歸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