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新生

新生

桑燦燦在驿站開放留言板後，每天都能收到不少留言，其中大部分都是針對商品種類的意見。

很多人詢問她，什麽時候可以賣點蔬菜瓜果之類的生鮮啊，要是有鮮肉那就更好了，每天都配菜都是火腿腸罐頭辣條這些熟食，都要吃膩了，需要改善夥食啊。

人不就是這樣，吃不飽的時候想要吃飽，能吃飽了又想要吃得更好，欲壑總是那麽難填。

這次難得看到這些多新鮮桃子，顏值和味道那都是沒得說的，系統也确定了，可以作為商品出售，桑燦燦也就動了心思。要不限量上架一點？

只是她還是有點不太放心，這桃子賣出去會不會出事？

讓人遺忘一切痛苦只保留快樂，似乎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或許她不應該顧慮太多？桃園裏一個個幸存者過得不都是挺好的嘛。

只不過和桃園裏這些人相處時，桑燦燦感覺上還是會有點不舒服，總覺得他們……不太正常。

可什麽才算正常呢，她一只有着人類記憶和思維能力的喪屍，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不正常之一了，又有什麽資格去判斷人類是不是正常。

不是還有本書書名就叫做我要快樂，不必正常麽，正常不正常的哪有什麽固定标準。

喪屍的腦子本來就不好，這些問題本來也沒什麽标準答案，桑燦燦越想越糊塗，索性不想了，只看。

觀察完孔姐他們一行人，桑燦燦又去桃園其他人那邊溜達了幾圈，看看他們是怎麽生活的。

其他人和孔姐他們沒有什麽不一樣，大都也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混居在一起，成天上樹摘桃子，一日三餐吃桃子，對桑燦燦這樣藏頭藏尾的陌生人一樣毫無防備，熱情歡迎。

頂多就是喜歡打麻将還是鬥地主的區別。

桑燦燦後知後覺地想到，該不會他們分成不同小群體居住的原因就在這裏吧？畢竟愛好不同的人也玩不到一起。

當中有一些人還是“流動式”生活的，今天去這邊住一晚，打打撲克牌，明天又去那邊過一天，跳跳廣場舞，反正哪裏都歡迎他們。桑燦燦跟着看了兩天，覺得自己很可能猜對了，分地而居的原因可能就是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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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喪屍環伺危機四伏的末世，一不小心就會丢命，桃園裏這些人卻過着不用學習不用工作不用戰鬥甚至連做飯的功夫都省了的悠閑生活，桑燦燦都不由得羨慕了。

末世前她都不敢做這樣的美夢啊。

觀察了兩天之後，桑燦燦還是在驿站二號店上架了一個大桃子，不過只上架了一個，而且直接标價一萬晶核，普通人應該不會買，她是希望安全區官方能買回去進行研究。

她自己也判斷不出這桃子和桃園究竟是好還是壞，人類的問題就讓人類自己去頭疼吧。如果安全區那些人理解了她的用意，給她反饋，她不介意配合一下，如果理解不了，那她就要随心所欲了。

桑燦燦在桃園待了兩天，連綿不斷近十天的大雨終于停了。

驿站二號店一開放，就有許多幸存者排隊進入，然後立即看到了新出現的那個白裏透紅的大桃子。桑燦燦将桃子放在驿站最顯眼的位置，進門就能看到。

桃子庫存量只有一個，而且标價高達一萬晶核，這肯定不是普通桃子啊，監督驿站排隊的工作人員立即把消息往上報，很快安全區就派人帶來晶核，将桃子買回去，交給臨時研究所的專家們研究。

桃子和面包那些食物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做活性分析成分分析更耗時間，桑燦燦也沒指望他們立即就能分析出什麽結果，她可以再等幾天。

在桃園的日子很悠閑，時間也好打發，她可以随意四處晃悠，逛累了就進屋子裏躺着，沒人會多說什麽。

她甚至還可以混在人群裏，跟他們打幾圈麻将，唱唱歌跳跳舞，聊會兒天。反正沒人好奇她的身份她的來歷，也不會打探她頭套下究竟是人還是什麽別的東西。

下雨那幾天要在屋子裏避雨，還有點憋悶，雨一停那就更快活，随便找棵桃樹爬上去，懶洋洋地躺着，吹着帶着甜蜜桃香的風，一天時間就打發過去了。

桑燦燦都有點舍不得離開了。

可美好的表象下總是潛藏着更多不那麽美好的東西，很快，桑燦燦也親眼見到了桃園的另一面。

雨停後的第三天，天上太陽冒了點頭，看着是個陽光燦爛的暖和日子，桑燦燦打算和前一天一樣，爬上桃樹曬一天太陽，才開始爬樹，桃園中忽然傳出一陣密集的鼓聲。

咚咚咚，鼓點仿佛敲在人的心上，在桑燦燦腳邊玩尾巴的狗子都停了下來，尾巴上的毛也豎了起來，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事要發生。

桃園內的幸存者顯然明白鼓聲代表着什麽，都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鼓聲很快停止，又響起一段哀傷而悠長的二胡，這次足有十幾分鐘，聽到二胡聲後，幸存者們都加快了腳步。

桑燦燦拉住一個認識的大姐，“你們這是要去哪兒，要做什麽呀？”

大姐滿面笑容，“去迎接新生命的降臨，你也一起來吧。”

迎接新生命？是說有人出生了？這個陣仗有點大啊，難道是什麽了不得的人出生了？

桑燦燦又問了其他幾個人，也是一樣的答案，于是她也跟着人群一起，彙聚到傳出鼓聲的地方。

那裏和其他地方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四面都是桃樹，只是桃樹之間的空地上有一個一米多高的石砌的平臺，平臺四面都圍滿了人。

桑燦燦之前沒來過這裏，這會兒就多看了幾眼，平臺的長寬都是三四米的樣子，不大，四面有圍欄攔着，有點像電視中見過的祭壇的模樣，不過要簡陋一些。

平臺上也有幾個人，都穿着白色外衣，似乎是某種儀式需要，其中有一個人懷裏抱着個小孩，其他人都滿臉喜悅地圍着她看，甚至臺下的人也踮起腳尖朝她懷裏張望。

而平臺的地上也躺着一個人，看着像個孕婦，長相很年輕，可能還不到三十歲，桑燦燦透過她下|身覆蓋的薄毯聞到了血腥味，同時察覺到，孕婦沒有呼吸了，也不知道是難産還是其他原因，已經是個死人。

不過現在沒人關心孕婦，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剛出生的小孩身上，都在為新生命的降臨感到喜悅。臺上還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孕婦，也只是不在意地移開腳，眼睛都沒有往下望一眼。

桑燦燦聽到旁邊的人在說話。

“是男孩還是女孩？”

“好像是個女孩。”

“真好，又會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她沒由來地覺得這段對話非常刺耳，孕婦死在那裏都沒人關心，這哪是偉大的母親，分明就是用完即丢的一次性工具。

桑燦燦出聲詢問旁邊的大嬸，“孩子的媽媽是怎麽了，難産嗎？”

“沒有難産，她只是去她該去的地方了，”大嬸很自然地回道。

“舊的生命離開，化做桃樹的肥料，持續滋養新的生命，多麽偉大的母親啊。”

桑燦燦：……

她有點詞窮，繼續問道：“可是她看起來還很年輕，還不到三十歲吧？”

“确實年輕，也只有她那樣年輕的女人才能生出那麽健康的孩子，完成她的使命，實現生命的循環。不像我這個老太婆，想當母親也當不了啦，只能等待被桃樹召喚的那天。”

大嬸說完又看向桑燦燦，“聽你的聲音也很年輕，祝你也盡快成為一個偉大的母親。”

桑燦燦：……

真是謝謝你了啊。

這些話聽着都有些邪|教布道的味道了，說不定只是這大嬸一個人的極端想法呢，桑燦燦在人群裏走了一圈，又問了其他不少人，包括之前打過交道的孔姐，卻發現他們都是一樣的想法。

他們不會為孕婦的死亡感到悲傷，只會為孕婦完成了她的使命感到榮耀，為孩子的誕生感到喜悅，都把孕婦尊稱為“偉大的母親”。

“那男人呢，男人肯定當不了母親，你們男人的使命又是什麽？”桑燦燦又問了人群中的一個男人。

桑燦燦早就發現，這座桃園男人的數量遠少于女人，而且基本上看不到幾個年紀大的男人，大都是青年甚至少年，只是一直不知道原因，也沒有打探，總不能直接問，你們這的男人是不是都死了吧。

被她問到的男人理所當然地答道：“男人都是耗材啊，年輕的還有資格輔助女人生孩子，年紀大了就沒有什麽用處了，從樹上摔下來受了傷，或者生一場病，就回歸了桃樹的懷抱，算是完成了使命。”

桑燦燦：……

這種覺悟她也是自愧不如。

這些問題她前些天連想都不曾想過，自然也不會問到，現在一起展露在眼前，桑燦燦甚至有點接受不過來。

她跟随着人群一起，看着衆人将死去的孕婦葬在桃樹下方，沒有用棺木，為了讓她能“盡快回歸桃樹的懷抱”，甚至連衣服都沒有給她穿，直接赤|裸|裸地埋入泥土中。

埋葬孕婦的同時，還有人從別的地方搬出了其他幾具屍體，聽說是前段時間下雨時去世的人，都要趕在這個陽光燦爛又有新生命降臨的好日子，與偉大的母親一起，共同回歸桃樹的懷抱。

埋葬完死者之後，之前抱着新生兒的那人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到新墳旁的桃樹下，鄭重地摘下一顆桃子，擠出新鮮的桃汁喂進新生兒的嘴裏。

“記住，這是你母親的味道，吃了桃子你就能快樂長大，以後你也要和她一樣，成為一個偉大的母親。”

從末世開始的時間推算，這片桃園最多也就出現了幾個月而已，可這些人對這樣的儀式和話術已經非常熟練，顯然已經進行過許多遍，陣勢更是比一些宗教的大型活動有過之而無不及，許多和尚道士傳教都未必有他們邏輯清晰。

“這也算是一種進化的方向嗎？”桑燦燦在意識中詢問系統。

系統回道：【從宗教信仰中尋求慰藉應該是人類的本能之一，不算進化。】

确實也是這樣，世界上還有許多國家許多人，末世前本來就有着虔誠的宗教信仰，不過桑燦燦不是，所以她很不習慣。

桃園很大，千篇一律的桃樹，走着走着就會迷失方向，桑燦燦這些天來也就走了一小塊的區域，還沒有深入到桃園的中心地帶，更不用說另一側。

聽其他人說，來參加這次“慶祝新生”活動的人大概只有桃園裏所有幸存者的不到十分之一，也有一千多接近兩千的人了，那麽總人口數可能有兩三萬。

這麽多人每天有生有死，去世的人埋入桃樹下，似乎能解決一部分的肥料與能量的問題。或許還會有其他途徑，現在桑燦燦都不敢放開腦洞。這也是個越想越糟心的事。

這場聲勢浩大的慶生與送葬儀式結束後，桃園裏的人又回到各自的住處，立即就恢複了之前那悠閑安逸的生活，可桑燦燦的感覺卻完全變了。

雖然所有人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态度，不太親近也不疏離，也不會有人催着她快去做一個“偉大的母親”，她就是覺得坐立難安。

她也打消了出售桃子的想法。除非她有空把每個桃子都掰開取出桃核，不然肯定有人買了回去種，等每顆桃子都長出一株桃樹，整個世界說不定都會變成桃園。那想想都會讓她毛骨悚然。

桃園的一切看着很美好，但并不是世外桃源，桑燦燦想離開了。

第二安全區那邊似乎明白了她上架那個桃子的意圖，買下桃子後，經過兩天時間的專家分析，用留言的方式把分析檢測結果傳給了她。

【桃子口味極佳，營養也非常豐富，幾乎能提供人體需要的所有營養物質，懇求驿站盡快上架，越多越好！不過價格能否降低？一萬晶核一顆，實在沒幾個人能吃得起。】

安全區只能分析出這樣的結果，倒也沒有讓桑燦燦過分失望，畢竟“讓人快樂”這種作用太抽象了，不是靠在實驗室研究就能發現的。而且只有一顆桃子，就算有人試吃，那麽多天沒吃新鮮蔬果的人吃到桃子肯定快樂啊，不會有人覺得是桃子的問題。

桃子她是不打算賣的，不過這次她難得地在留言板上回複了一句。

【朗州市桃縣有大片桃園，想吃自己摘。】

還是那句話，人類的事情讓人類自己去解決吧，怎麽對待那片果園，也讓人類自己決定。

桃園裏的人不需要其他食物，驿站放在這裏也是浪費，所以，她也要再次啓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