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掌中(2)

掌中(2)

還真是不巧吶。

紀蘭漪心下微哂,面上卻沒有顯露出半分異樣,反與慣常一般揚起一張純粹燦然的笑臉,沖着已經走到近前的紀舒窈與紀舒窕道:“大姐姐,二姐姐你們也是來找祖母玩的嗎?”說着,又攢起秀氣的眉,小臉皺作一團,半是埋怨地嘟囔道:“母親這幾天總讓蘭兒出門,大姐姐二姐姐也不來尋蘭兒玩……”

紀舒窈和紀舒窕互相對視了一眼,眼底俱劃過一絲淡淡的譏诮,可旋即又給揚起相仿的溫婉笑意。紀舒窈伸手捏了捏紀蘭漪微微鼓起的柔軟臉頰,輕笑着道:“前幾日姨娘身子不爽快,我和你二姐姐侍疾,身上總不幹淨,怕把病氣過給了你呢。”見她歪着腦袋似在思索,一旁的紀舒窕随口便道:“我們怎麽會不跟你玩呢,上一回不還叫你去花……”

紀舒窕原要脫口而出幾日前打發丫頭哄紀蘭漪去花園玩的事兒,可一想到這傻子落水的事情,她便立即住了口。

“二姐姐?”

紀舒窕擺擺手,“算了,你身子怎麽樣了?”

紀蘭漪眨眨眼睛:“好多了呢。”紀舒窕避而不談幾天前的事情,可紀蘭漪卻沒打算輕易揭過去。她朝紀舒窈和紀舒窕身後看了兩眼,歪頭問道,“翠兒姐姐呢?”

一句話問出來,紀舒窈兩姐妹的面上不由一僵。

“蘭兒,你問那丫頭做什麽?”紀舒窕問。

她聲音微利,紀蘭漪被“驚”得往後退了半步,方才小聲道:“我記得翠兒姐姐也掉水裏了,水裏好冷好冷的,我,我擔心她……”

那一日她摔進冰窟窿裏,掙紮間看到,翠兒腳下的冰面裂開。

凜凜冬日,三尺寒冰。

她掉進的是窟窿分明是人事先鑿出來,那翠兒腳下裂開的冰面又是怎麽回事?還有那個坐在高高牆頭上的陌生男子究竟又是什麽人?紀舒窈姐妹又在其中動了多少手腳?

果然,見紀蘭漪提起翠兒和那日的事情,紀舒窕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慌張地道:“那丫頭護主不力,害得你落水,自己在水裏丢了小命也是活該。”

翠兒死了,然而卻并非是落水而亡。

青荇早就打聽了清楚,那日翠兒被撈起時雖已去了半條命,但在被人灌了一碗熱湯後也慢慢回轉了過來。而且她是唯一的人證,謝氏為了調查紀蘭漪落水一事,特地派了府裏的大夫去給翠兒診治。然而,那天夜裏,翠兒還是沒了,屍體也被柳姨娘一早派人扔去了亂葬崗。

紀舒窕撒了謊,即便是面對“傻子”紀蘭漪,她也不敢提起“翠兒”兩個字。

紀蘭漪盯着紀舒窕靜靜地看了會兒,嘴角耷拉下來:“翠兒姐姐還答應給我堆雪人玩呢。”說着,眼眶也跟着紅了,“她說,二姐姐......”

“好了,不要再提那個死丫頭了!”紀蘭漪一再提及翠兒,迎上她清澈的眸光,紀舒窕心下的不安越濃,不由得就提高了聲音。待瞧見紀蘭漪一副被驚吓到的模樣,她心裏雖不啻,可這會兒在松鶴堂門口到底不敢造次,生怕把紀蘭漪吓出個好歹來叫自己遭殃。

“誰在外頭呢?”

紀老太太的聲音傳來,紀舒窈和紀舒窕姊妹都不由神色一凜,但很快,紀舒窈便微揚起聲應了一句,随即提起裙擺掀簾進屋,紀舒窕也緊跟其後。

紀蘭漪輕輕地咬了下唇,示意紅蕖、青荇守在廊下,也低下頭跟了上去。

松鶴堂的門簾乃是用上好的琉璃珠串聯而成,掀動時叮咚作響,聲音清脆悅耳,輕易得就吸引了屋內衆人的注意。

三個女孩兒個個如花似玉,緩步輕移地前後翩跹而來,身姿纖纖袅娜,如恰似九天玄女下凡一般,叫人眼前一亮。

紀蘭漪走在最末,眼簾微擡掃一眼屋內,一下子便注意到坐在紀老太太下首的婦人。

但見她樣貌雖生得年輕,但衣着首飾卻皆是老氣橫秋,硬生生将人襯得老了幾分,只那一雙眼尾輕挑的狐貍眼卻透着濃濃的精光與興味。

這并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見對方的視線掃過來,紀蘭漪複又垂下頭去。

“老太太好福氣,幾個孫女兒皆生得如此品貌,年畫上的仙女兒也不過如此。”那婦人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走到姐妹三人的面前。不逾矩不越禮地把人都打量了一遍,才又扭身沖着紀老太太笑吟吟地道,“真真的叫我心裏都歡喜不過來呢。”

紀老太太被她哄得喜笑顏開,請了她落座以後才指着紀舒窈姊妹與紀蘭漪一一引見,待說到紀蘭漪時,紀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愈發和藹了些許。

“嬌嬌,到祖母身邊來。”将紀蘭漪招到身旁坐下,紀老太太愛憐地摸了摸她的發頂,幾不可見地輕嘆一聲,方看向那婦人道,“她母親去的早,又最是單純乖巧,這麽多年養在我老婆子跟前,可真真的招人憐。”

說着,她又低下頭看了眼紀蘭漪,慈愛地道:“嬌嬌乖,去給你喬姨問個好?”

喬姨?

紀蘭漪眨了眨眼睛,在記憶裏搜尋了半晌,對此人卻半點兒印象也沒有。

她歪頭看了紀老太太一眼,而後才慢吞吞地起身走過去,福了福身子,輕聲問安:“蘭兒給喬姨請安。”

聲音輕細婉轉,柔柔的仿佛初春的和風,又似枝頭黃莺鳥兒的啼鳴般清脆悅耳,叫人不由生出好感來。

喬氏眉梢的笑意添了三分,親昵地拉過紀蘭漪的小手,笑吟吟地道:“好孩子,這小模樣生的可真叫我喜歡到了心裏去。”她細細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狐貍眼微彎,突然道,“都說晉陵的山水養人,可真論起來還是京都更好些呢。我這麽些年竟沒見過像三姑娘這樣的天仙人物,真恨不得把人給搶回家去呢。”

她一番話出口,立在側旁的柳姨娘并紀舒窈面色都沉了一瞬,紀舒窕抿抿唇,倒沒把這話放在心上。至于紀老太太,雖然別人稱贊自己的孫女兒叫她高興,可喬氏句句不離紀蘭漪卻讓她不由得蹙了下眉頭。

晉陵傅家原是一方大戶,傅家家主傅元柏的原配林氏未出閣時和紀蘭漪的生母何雲輕是手帕交,後來二人出嫁,婚後也常常來往,故此,紀年堯和傅元柏也有了些交情,兩家交往日益密切。只是後來何雲輕因病亡故,林氏又在十多年前跟傅元柏和離出家,兩家才漸漸地疏遠了起來。

紀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喬氏身上,想起她本是傅元柏的貴妾,在林氏離開傅家後的半年裏被扶正,這麽多年來把傅家內院指示打理得井井有條,可見是個心中有算盤的人。今天喬氏突然造訪,她原本只當是為了從前兩家的微末情分,卻未曾料想其中還有別的盤算在。

将紀蘭漪喚回身旁,紀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微微側首看了眼謝氏。後者向來心思玲珑,随即便開口道:“我們一處說話樂呵,讓幾個孩子去暖閣玩耍吧,沒得在我們跟前拘束壞了。”

紀老太太颔首,紀舒窈姐妹見狀也沒多言,乖順地起身請辭,臨了,紀舒窈也沒忘記把紀蘭漪一起拉了出去。

傅家雖非簪纓世族,但在晉陵地界卻是財勢滔天,有着遍布天下的商鋪生意,凡能獲利的營生傅家皆有涉足。而在三年前,傅家三房出了個禦筆欽點又被招為東床驸馬的狀元郎以後,傅家更是風頭無兩。

紀舒窈和紀舒窕常在京中貴女間行走,零零散散也對傅家了解些許,知道傅家如今可還有好幾個尚未娶親定婚的少爺。今日喬氏貿然登門,又在言談間不住地打聽她們姐妹三人的喜好,目的何在,紀舒窈心裏門清。雖則她與紀舒窕都不大看得上商戶起家的傅家,但也不樂意紀蘭漪叫那喬氏看上。

紀蘭漪倒沒在意這些,只跟着她倆去了暖閣。

到了午間,喬氏辭了紀老太太留飯的好意離開後,謝氏并柳姨娘也相繼回了各自的院子,紀舒窈姊妹倆倒與紀蘭漪一道留下來陪着老太太用了飯。飯後,紀老太太才打發了丫頭送幾個小姑娘回去。

珠簾叮叮當當地作響,複又靜了下來。

紀老太太本斜倚在暖炕上合目養神,卻聽到一陣環佩聲清脆。她睜開眼,看到走到自己近前的小孫女兒,不妨有些詫異。

“嬌嬌怎麽了?”

小姑娘眼眶微紅,眸中也慢慢地浮起一層水霧,整個人看上去格外招人憐惜。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紀老太太急急忙忙就要起身。

紀蘭漪忙上前扶住,迎上老太太關切的目光,她搖搖頭,輕聲道:“祖母,蘭兒沒事的。”

“那你……”

“祖母,蘭兒真的沒事。”想起紀老太太對自己的憐愛與疼寵,紀蘭漪便把自己已經恢複神智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埋在她的懷裏,軟聲道:“這麽多年,是蘭兒讓您擔心了。”

紀老太太雙手顫抖,不敢相信地确認道:“這是……真的?”

“嗯。”

“阿彌陀佛,可真是菩薩保佑吶。”小孫女兒天生癡愚,紀老太太看着她一日日長大,心中本來還擔心自己日後不在了,小姑娘少了庇護會日子難捱,孰料竟有蒼天垂憐。

只是……怎麽就突然好了呢?

瞧出老太太的疑惑,紀蘭漪彎了彎唇,“其實,蘭兒也是因禍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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