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嬌蘭(1)

嬌蘭(1)

浩浩蕩蕩的隊伍花了半個時辰才徹底進了城,目送着烏泱泱的大軍遠去,紀蘭漪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小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如果哥哥他真的長得那樣子磕碜可怎麽辦,她還能盼得到小嫂子嗎?

紀舒窈和紀舒窕剛剛也瞧見了那領頭的将軍,她倆對紀天翊還有點兒印象,直覺得那人不對,但也拿不準,畢竟那一臉的胡子和刀疤在那兒,萬一她們那位嫡親兄長果真破了相怎麽辦?

而想起不久前明裏暗裏跟自己探聽紀天翊消息的那幫子世家女,姐妹倆難得露出了和紀蘭漪一樣的表情來。

至于紀老太太人老年紀大,聽到動靜起身,剛走到窗邊便只看到個背影,卻也分辨不出來。

一家子祖孫興沖沖地出門來,末了卻各有各的失落。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遠春齋外的長街上人聲慢慢地就散了,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商販叫賣聲。

謝氏見紀老太太似是有些乏了,便道:“哥兒只怕這會兒都進了皇城,老太太咱也回家去吧。”

紀老太太颔首,又看了眼三個孫女兒,似是想到了什麽,便對謝氏道:“就讓常嬷嬷陪我這個老婆子回去,你啊領着她們姐妹幾個去成衣鋪和首飾鋪子,做上兩身衣裳和頭面。”

謝氏自是應下。

目送老太太乘轎離開,紀蘭漪跟在謝氏身後,剛準備上馬車往錦繡閣去,卻發現自己随身攜帶的香囊不見了。她皺了皺眉頭,只當是方才不小心落在了茶樓裏,便扭頭對一旁的紅蕖低語了兩句,見她轉身跑回茶樓,這才緩緩地上了車。

紀舒窈注意到走開的紅蕖,裝作不經意般地問她:“紅蕖這是去哪兒啊?一會兒別跟丢了才好。”

紀蘭漪愣了下,方淡淡地說道:“我落了樣東西讓她回去取。”頓了頓,“去錦繡閣的路,想來紅蕖是識得的。”

“你……”紀舒窈被噎住,輕哼了聲就別開了臉。

而紀蘭漪落得耳根子清淨,自然是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賣糖葫蘆咯~又酸又甜好吃的糖葫蘆~”

“賣包子,剛剛出爐的大包子,客官,要不要來一個?”

“代寫家書狀紙,代寫桃符!”

“……”

叫賣聲此起彼伏,一路走一路不停,光聽着聲兒便叫人眼前生出一幅熱鬧的街景圖來。紀蘭漪聽了會兒,到底耐不住好奇,微微側過身子,伸手挑起半角車簾朝車外望去。

街上車水馬龍,人潮如湧,小販們一手擺弄着自己賣的物什,一手不住地招呼過往的路人,熙熙攘攘的聲音如潮水般不休,稱得這京都城格外繁華。紀蘭漪靜靜地看了會兒熱鬧的街市,才要放下車簾,就發現搖搖晃晃的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原來是已經到了錦繡閣的門口。

下了馬車,紅蕖已經等在了車前,見着紀蘭漪就立刻走了過來。

“姑娘……”

紅蕖剛開口,便叫紀舒窈打斷了話頭,“紅蕖,你主子讓你去取的東西呢?”

一邊說着,一邊視線還直直地落在紅蕖空着的雙手上。

許是路上跑得急,這會兒紅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汗,聽見紀舒窈的呵問,她不由慌了下,但旋即又恢複鎮定,只低聲與紀蘭漪回話。

被無視的紀舒窈當即氣上心頭,才捏緊了帕子要上前教訓人便被紀舒窕拉住了衣袖。

“舒窈,你這會子跟個小丫鬟計較什麽?”

這裏不僅是人來人往的大街,還是達官貴人家內眷常常出入的錦繡閣,在這兒為了點兒芝麻綠豆的事情和一個丫鬟過不去,沒得叫人看了笑話去。

對上紀舒窕不贊同的目光,紀舒窈縱使心裏不痛快,也只得按下,甩手跺腳,一扭身就氣呼呼地進了錦繡閣的門。

紅蕖垂着頭低聲道:“姑娘,奴婢回去時屋子已經被收拾了一邊,小二哥說并沒有見着什麽香囊手帕的。”

“沒有麽?”紀蘭漪抿了下唇,蛾眉輕蹙。

難道是落在別的地方了?

“姑娘?”

紀蘭漪牽了下唇,安撫有些慌張的小丫鬟,柔聲道:“許是落在了府裏也不一定,只是一個普通的香囊,若真的丢了……便丢了罷。”

不過,可惜了那只她才縫進去不久的平安符。

去了錦繡閣,又逛了琳琅齋,直到臨近午時,謝氏才帶着紀蘭漪和紀舒窈、紀舒窕回府。

謝氏身為紀年堯的續弦,這麽多年膝下無兒無女,雖然不喜柳姨娘為人,也不大看得上紀舒窈和紀舒窕姊妹倆,但是卻從不會苛待半分。在謝氏的心裏,她既為紀家主母,自然該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度,總不能教人捏錯看笑話。

因此,這一趟錦繡閣和琳琅齋之行,她出手闊綽,一口氣為三個女孩兒置辦了好幾身衣裳和頭面。

回到相府,給紀老太太請了安以後,謝氏便回了正萱堂,而紀舒窈和紀舒窕陪着老太太說了半晌子話又趕着一起去家學溫書,只有紀蘭漪留在松鶴堂裏遲遲不肯離開。

紀老太太手裏的佛珠轉了好幾圈,目光終于又一次落在端坐下首的紀蘭漪身上。因見她不緊不慢地親自動手烹茶,舉止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子娴靜的氣質,一時不免有些慨嘆。

歲月倥偬,禍福相易,她這孫女兒如今苦盡甘來,竟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更加有大家風範。

紀老太太欣慰地笑了,看了眼在旁伺候的常嬷嬷,見她會意轉身出去,方才又滿目慈愛地看向紀蘭漪,忽而問道:“嬌嬌煮的這是什麽茶?”

将沖泡好的茶倒進茶海,複又分而沏入一早備好的白瓷茗杯裏,紀蘭漪雙手奉了杯茶到紀老太太的手裏,而後才開口回答剛剛的問題。

“這茶主要用的是早前紅蕖和青荇收的曬好了的桂花,搭配了一丁點兒雨後龍井,再用今冬竹初雪時竹葉尖上的雪水烹煮,滋味清淡卻又有點兒回甘,有凝神靜氣的效用呢。”她說着就彎了彎唇,“我先前聽常嬷嬷說祖母近來愈發少覺,才想着琢磨了這茶出來。”

似乎擔心紀老太太對自己搭配的茶不放心,她還不忘補一句,“我請教過何大夫,他說沒問題的。”

察覺出她的小心翼翼,紀老太太既覺得心疼,又感到心裏熨帖。低頭抿了口茶,任由淡淡的桂花香與龍井茶香在唇齒間流溢,紀老太太笑着道:“這茶不錯。”

紀蘭漪的烹茶記憶并不娴熟,煮出來的茶滋味也只一般,可這其中的拳拳心意卻教人在淡淡茶香裏品出些不一樣來。

上一個這樣用心給自己煮茶的人還是何雲輕。

想起何雲輕,老太太看向紀蘭漪的目光裏邊更多了些慈愛。然而很快她便記起了另一樁事情來,“你兩位姐姐都去了家學,你怎麽不去,又躲懶?”

這些日子以來,紀蘭漪在琴棋書畫方面都用了些心思,讀書習字也格外認真,如今也能勉強跟上紀舒窈和紀舒窕的腳步,一塊兒去家學念書。适才那兩姐妹都請辭去了家學,這丫頭偏怡然自得地留在她這老人家跟前煮茶湊趣,可半點兒不似前幾日那般刻苦的做派了。

迎着老太太審視的目光,紀蘭漪乖巧一笑,主動解釋道:“我真的不是為了躲懶,先生布置的功課我已經都完成了,也讓青荇給先生送了過去。”頓了頓,她才緩緩地伸出小手,輕輕地晃了下老太太的衣袖,軟着聲音半是撒嬌地道,“我就是想多陪陪老祖宗你呀。”

“你這丫頭……”老太太稀罕得幾乎合不攏嘴,只攬她在懷裏輕輕地拍了幾拍,道,“一張小嘴今兒跟抹了蜜似的。”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了你哥哥吧?怎麽,想知道他一些什麽吶。”一語點破紀蘭漪的心思。

前頭在遠春齋,因着“紀天翊”的相貌,紀蘭漪小小的失落了一回,但想親近這位胞兄的心思卻半點兒沒有改過。

但兄妹闊別多年,她又如脫胎換骨一般……當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懵懵懂懂的紀蘭漪了,哥哥還會喜歡她這個妹妹嗎?

因為這諸多顧慮,所以她才想着從老太太這裏多打探些消息,多了解自己的兄長一點。

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老太太撫了撫她柔軟的發頂,果真開始慢慢回憶起從前的事來。

紀天翊生來聰明伶俐,三歲識字念書,六歲喜歡上練武,跟着紀年堯特意聘來的武師傅學了三年功夫,又轉而跟着舅父何慶臣練了五年往上,期間幾乎可以說是醉心其中,從不問旁事。但他十一歲那年,紀蘭漪出生了,紀天翊的心便分出了一半給嬌嬌軟軟的親妹妹。

知道妹妹和旁人不大一樣以後,小小的少年更是立志要好好學功夫,揚言“誰傷我紀天翊的妹妹半分,我就讓他傷筋動骨一百天”。

說到這兒,紀老太太還有模有樣地學起了孫子說話時的神态和語氣,逗得紀蘭漪瞬間了笑彎了眼。

正當祖孫倆回憶得正起興,院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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