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景時(4)

景時(4)

傅景時好看的眉頭不着痕跡地慢慢擰起,視線逡巡,在發現涼亭周遭竟然連一個随行伺候的丫鬟也沒有以後,一張俊臉更是沉得能滴出水來。

擡步拾級而上,傅景時邁步走入涼亭,徑直走到了酣眠無覺的小姑娘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小姑娘睡得泛紅的臉頰,眸底風雲集聚。

這行來過往的涼亭,無人伺候不提,竟然還膽大到敢一個人睡得這樣沉?是真的以為在自家府上就不會遇上麻煩了麽?

想到之前小厮說她偶遇上六皇子的事情,傅景時心下且怒且後怕。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看着無知無覺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粉撲撲、仿佛圓潤了些的臉頰上,半晌終于伸出手,似是懲罰一般捏了一下。

那力道絕對算不上溫柔,可小姑娘只是稍稍蹙眉,嘤咛了一聲又繼續呼呼大睡。

傅景時氣得幾乎都要樂了。

但很快他就發覺了不對。

鼻尖萦繞的胭脂香味兒濃郁了,之前聞到的清甜果酒味兒也越發地濃了。

所以,小姑娘這是吃酒吃多了?

可果酒也能醉人麽?

傅景時心頭的怒火頓時就轉到了紀蘭漪身邊伺候的丫鬟身上,臉色越來越沉。

“壞東西!”

軟軟的聲音響起,驚得傅景時一下子就回過了神。

他垂眸,不防對上一雙霧蒙蒙的水眸。

一陣心虛沒來由地湧上心頭,傅景時才要別開臉,就見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煞是認真且誠懇地又說了一遍:“壞東西!”

傅景時這回聽得清清楚楚。

鳳眼一眯,覺得眼前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

但很快他就察覺出不對了。

小姑娘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的,可是卻不似往日那般清亮,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顯得整個人迷迷瞪瞪的。

傅景時無奈地扯了扯唇。

敢情是醉了還不忘罵人呢。

“誰是壞東西?”他蹲在地上,柔聲低詢的模樣若教元潤和瞧了去,只怕得大呼“見了鬼”。可偏偏這會兒,這個一向殺伐狠決的男人斂起了一身的冷厲,擱這兒一本正經地誘哄起醉的不省人事的小姑娘來了。

紀蘭漪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過分好看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半晌咧了咧,十分無辜地吐出一個名字。

“傅景時。”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個字,從她的口中念出來竟仿佛摻了點兒不一樣的東西,有些像初春桃花釀的酒,青澀裏裹挾着絲絲的甜味兒。

傅景時絲毫不惱,甚至幼稚地跟她分辯起來:“他怎麽會是壞東西呢?”

酒意慢慢地起了,眼皮越來越重,連腦袋也暈乎乎的。紀蘭漪想要閉上眼睛眯一會兒,偏偏耳邊總有聲音聒噪,還反駁她的話。

傅景時不是壞東西難道還是好東西嗎?

咦,傅景時好像也不是什麽東西。

越思越混沌,紀蘭漪索性把臉埋進胳膊裏,徹徹底底地趴在了美人靠上,只留了一個字給耳邊聒噪的人。

“煩。”

傅景時自認為見過紀蘭漪的很多面了。

瘋瘋傻傻地任由丫鬟哄騙欺負,畏畏縮縮地教他威脅恫吓,也會一本正經地與他搬道理。是傻丫頭,是膽小鬼,是規規矩矩的千金大小姐。但似乎從來沒有這一刻這樣真實過。

許是酒後吐真言。小姑娘直直白白地給出了對他的評價——“壞東西”。

當然,或是小姑娘的教養所致,令她找不出那麽多罵人的詞來。

雖醉得一塌糊塗,可卻透出不一樣的嬌憨與直率。

傅景時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覺得自己喝的那點兒酒的後頸可能也上來了,不然他怎麽會覺得這個口口聲聲罵他“壞東西”的小姑娘那麽可愛呢。

嗯,可愛到他想早點兒把人娶回家去,然後藏起來才好。

小姑娘趴在美人靠上一動不動的,那樣的姿勢絕對不可能舒服。這樣睡上小半天,等酒醒了,只怕不僅要吵着頭疼,小胳膊估計都得廢了一半。

傅景時冷哼了一聲,緩緩地站起身,往前兩步,彎腰,小心地用手托起小姑娘的臉,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緊跟着他就在美人靠上坐下,虛虛地把小姑娘攬在懷裏,為她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睡姿。

不知道是小姑娘醉得太深,還是傅景時的動作太過小心,一連串的動作下來,人愣是沒有半分醒轉的跡象。

傅景時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頰,立時都氣笑了。

先前紀蘭漪和柳沅沅、薛以凝一處吃酒說話,無知無覺地把小半壺的果酒都送下了肚以後才慢慢地覺出不對。用果子釀出來的酒雖然不如米釀那樣醇厚濃烈,但後頸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水榭裏嬉笑歡鬧,紀蘭漪卻覺得頭越來越沉,于是就跟正鬧作一團的柳沅沅和薛以凝打了聲招呼,領着紅蕖悄默默地退了出來。

從水榭到涼亭,彎彎繞繞的一段路下來,她愈發地不清醒,瞧見亭子裏涼快,便央着紅蕖進來歇腳。

坐下沒多久,又鬧着要紅蕖取水來喝。

紅蕖自然是不放心抛下她的,哄了半晌到底沒有擰過她,又想着這一處涼亭隐蔽,外頭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繞到這裏來的,于是才半提着心匆匆去取茶水。

紅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但就這麽短短的片刻功夫,涼亭裏竟然就多了一個人!

紅蕖一回來看到的便是傅景時将自家主子攬在懷裏的情景。

彼時她站在涼亭外,四面的陰翳讓她看不清那個把自家姑娘攬住的男人是誰,她的一顆心沉入了谷底,咬着牙就要沖進去教訓登徒子。

然而她才沖到近前,罵人的話剛剛到了嘴邊,就教男人橫過來的陰冷目光逼退。

紅蕖看清面前男人的臉,一霎時又驚又怕又急。

她抖着唇,臉色微白:“傅,傅公子……”

剛才還一副想要撸起衣袖大鬥登徒子的架勢,眼下見着所謂的登徒子就是未來的姑爺,紅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好端端的未來姑爺怎麽會跑來這兒了?而且看現在的情形,他是不是在……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紅蕖的臉紅了一下。

傅景時眄了眼呆怔在原地的紅蕖,目光轉冷。

沒記錯,這一個仿佛是小姑娘身邊的大丫頭?

連貼身的大丫頭都伺候得這樣不用心,看來小姑娘也沒多聰明,還一樣的好欺負。

傅景時先入為主地給紅蕖貼了個“侍主不用心”的标簽,對着她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你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冰冷的質問帶着三分肅殺之氣,落入紅蕖的耳中,教她腿軟得險些跪在了地上。

這會兒她也知道自己今日大意疏忽了。

明明先頭就撞上過六皇子等人,她怎麽一時糊塗就把姑娘扔在了這裏?果然是事怕萬一,雖未招來六皇子等人,可眼下姑娘被這位未來姑爺虛攬在懷裏,若被其他人瞧去了,即便是未婚夫妻,也少不得要壞了名聲。

“是奴婢一時大意。”紅蕖低頭認錯。

紅蕖是相府的丫鬟,傅景時手伸得再長,這會兒也不好動手收拾。故而只繃着一張臉,聲若寒冰地吩咐紅蕖上前扶過紀蘭漪。

傅景時本意是親自将小姑娘送回去,但到底有些顧忌。

太過招搖,怕要損了姑娘家的聲名。

于是,他淡聲吩咐:“送她回溯雪苑。”

紅蕖應下,連忙扶着紀蘭漪小心地出了涼亭,一路往溯雪苑而去。

目送紀蘭漪的身影消失在月門的轉角處,傅景時才緩緩地收回視線。他沒急着離開涼亭,反而施施然又坐回了美人靠上,低垂着眼簾,勾唇道:“看了半天的戲,武敬侯真是好耐力。”

話音将落未落,涼亭外一處假山石邊就傳來了動靜。

紀天翊寬袖舒衣的從假山的石洞裏走出來,不過縱身一掠,轉眼便已落入亭中。他理了理衣袖,目光緩緩地落在傅景時身上,反譏回去:“不抵傅二公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幹下登徒子的勾當。”

他好容易将臨王和六皇子、八皇子三位送走,繞開花廳經過這邊時,無意間聽到自家妹妹罵人的聲音。在紀天翊的印象裏,紀蘭漪溫婉娴靜,“壞東西”這樣的詞眼怎麽都不像從她嘴裏蹦出來的。他心下好奇,從假山的石洞裏穿過來,不想竟然看到傅景時對自家妹妹“動手動腳”的畫面。

當然,紀天翊眼力很好,看得出傅景時并未逾矩,這才隐身暗處,不曾出來。

傅景時掀起眼簾睇了紀天翊一眼,淡淡地指出一個事實:“三姑娘很快就會成為傅某的妻子。”

紀天翊一噎,心頭騰起一簇怒火,“不是還沒成親。”

傅景時微微一笑:“等老夫人壽辰一過,景時自會遣媒上門請期,定下黃道吉日。”

傅家這回上京就是為了這樁親事而來的。

紀天翊掀袍落座,看向傅景時,收斂了身上的怒氣,認認真真地看着他道:“蘭兒尚未及笄,現在成親太早了。”

傅景時眉眼不擡,“吉日會擇在八月下旬。”

紀蘭漪的生辰恰好是七夕,日子定在八月,及笄禮自然已經過了。

所有的話都被一一怼了回來,紀天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其實從前我一直盼着蘭兒能嫁給你,好有個庇護,可後來我更希望她能得個知心知意的人兒,一輩子活得痛痛快快。”

“你如何知道我不能給她?”傅景時淡淡地道。

紀天翊擡眼望向他,心道,你傅家家事亂如麻,自己又跟儲君熱門人選臨王掰扯不清,蘭兒嫁給你還指不定有多少煩心事呢。但嘴上卻只故意道:“且不論蘭兒心意,傅景時,我只問你一句,你是真心要娶蘭兒為妻麽?”

傅景時聞言一怔。

傅·大豬蹄子·景時:我怎麽沒想起來趁着嬌嬌酒醉一親芳澤呢,失策失策。

紀·嬌嬌·蘭漪:啐,登徒子,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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