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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程樂頤本來是想去哪裏打地鋪的,畢竟現在是夏天,也不需要多厚的被子多溫暖的房間。

但考慮到同一屋檐下還住着五個女孩子,雖然她們都住在樓上,但他一個男孩子也不好四仰八叉地睡在客廳裏。

想來想去,程樂頤越想越氣。

分手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就算他當時“臨陣脫逃”是不對,那商鶴雲就完全無辜嗎?

哼!

不就是睡一個房間嗎?

更何況是兩張床,哪怕是一張床也不是沒睡過,怕什麽!

只是……

一想到自己當初是怎麽第一天主動賴上商鶴雲的床,程樂頤白皙的小臉瞬間燒得通紅。

·

午餐的時候,沈平望他們見到了圓照大師的另外兩個徒弟。

大徒弟明玄看起來40多歲,敦厚老實,笑起來像彌勒佛一樣。

二徒弟明逸30歲左右,文質彬彬,看起來頗有學識。

兩位大師為他們四人準備了簡單卻非常清甜可口的齋飯,用的就是他們種在後院的蔬菜。

沈岚吃了一口就驚為天人。

她是個舞蹈家,對飲食的要求本來就極為嚴苛,平日裏也是吃蔬菜比較多,但是她從來沒吃到過這麽新鮮水靈的蔬菜。

要不是工作繁忙挪不開身,她都想陪着兒子賴在廟裏多吃,哦不,多住幾天了。

沈平望也有同樣的感慨,看着乖乖吃飯的程樂頤,笑呵呵地說:“樂樂平時可挑食了,很少見他吃飯這麽乖。”

嬌氣的少年被揭了短也不生氣,明媚的小臉漂亮無害,揚着腦袋誇贊道:“師兄們做菜真好吃!”

二師兄明逸笑道:“我只是幫忙打下手,咱們大師兄出家前是廚師,今天貴客到訪,難得拿出了五成功力。”

程樂頤忙問:“那平時呢?”

大師兄明玄笑呵呵:“平時師父教育我們不要貪圖口腹之欲,所以都是二師弟做飯。”

程樂頤隐隐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二師兄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反正每個菜熟了。”

那就是難吃。

程樂頤立刻撒嬌:“大師父,我還在長身體,我不能挨餓!”

圓照大師慈愛地看着他:“好好好,這十天就辛苦明玄下廚了。”

“是。”

程樂頤連忙道謝:“謝謝大師兄!”

二師兄滿意地點頭,深藏功與名。

小師兄明澈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默默給眼睛不方便的程樂頤碗裏放滿了他喜歡吃的菜,像是生怕他吃不飽一樣。

午飯之後,圓照大師和沈平望聊了沒幾句就拿出棋盤下了起來。

沈岚知道父親一下起來不下滿三局是結束不了的,正好她中午多吃了幾口想消消食,于是轉頭問程樂頤:“樂樂,要不要跟媽媽一起去逛逛。”

程樂頤搖頭:“不要,反正我也看不見,小師兄,你能帶我去你的房間嗎?我有點困了。”

吃完就困,真是個小豬包。

沈岚知道自己兒子是個自來熟社牛,但也沒見過他對誰這樣主動,明明都看不見,聽聲音就跟人家跑了嗎?

而且……去人家房間是可以說得這麽坦然的嗎?

“可以。”

名叫明澈的年輕僧侶已經主動拿起了放在程樂頤旁邊的行李,利落地把雙肩包背上,一只手拎着行李箱,一只手遞給了程樂頤。

“你抓着我的手臂吧。”

程樂頤視線朦胧,只看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放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方白玉,瑩潤幹淨。

程樂頤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賣慘撒嬌道:“小師兄牽着我吧,我摔的時候要抓緊我!”

明澈愣了一下,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穩穩地牽着他,溫柔地提醒道:“小心臺階。”

“嗯哪!”

程樂頤答得随口,心裏卻想着,哇,小師兄的手好寬厚,幹燥又溫暖,好舒服啊!

沈岚看着這一幕忽然有種非常詭異的想法。

他兒子是在占人家小師父便宜嗎?

十幾平米的僧寮裏,放在一個小衣櫃,兩張床,一張木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家具陳設了,一眼就能看完。

上山之前程樂頤一直有用醫生給的藥,雖然眼睛依舊很痛,視線也不清晰,但努力一下還是可以勉強看清楚眼前是什麽東西,是男是女,是醜還是美。

程樂頤心想,不愧是每年都會去苦修的僧人,住得也這麽簡樸。

不過簡樸歸簡樸,房間裏并沒有什麽難聞的味道,反而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細聞一下更像是身邊這個小師兄身上傳來的。

“我把你的行李箱放在門後,需要的時候可以叫我幫你打開。”

程樂頤回神,笑着道謝:“謝謝小師兄!”

明澈似乎是想說什麽,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先坐一下,我幫你鋪床。”

“好~”

程樂頤坐在椅子上,模糊地看到小師兄拿出了一床新被褥給他鋪上,似乎又覺得床有些硬,又從衣櫃裏拿了床厚棉被鋪在下面。

小師兄人好好哦!

程樂頤忍不住想,大師兄和二師兄雖然都很慈愛,但長得并不出衆,可是這個小師兄很不一樣。

就算是半瞎的狀态,程樂頤都能分辨得出小師兄那張臉有多麽俊美脫俗,哪怕是光頭也一點也不影響顏值,不僅長得牛逼,頭型也很完美,真是哪兒哪兒都好看。

可是長得這樣好看的人為什麽會出家呢?

小師兄要是個普通人,當個模特、演員、愛豆,分分鐘就能紅遍全國,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少男少女要把他當成夢中情人。

真是可惜了。

“收拾好了。”明澈走過來還是把手遞給了程樂頤,“困了就睡會兒吧。”

幽幽的檀香味由遠及近,召回了程樂頤的胡思亂想。

程樂頤再次牽住了對方的手,這一次兩個人似乎都已經習慣。

哪怕鋪了兩床棉被,床板依舊很硬。

程樂頤在家裏睡慣了軟床,轉輾反側都睡不舒服。

“你要是不習慣跟別人睡一個房間,我可以去師兄他們……”

“沒!”

程樂頤連忙伸手拽住了明澈的僧袍,他現在本來視力就不好,非常缺乏安全感,身處陌生環境裏,他需要可以信任的陪伴。

“小師兄別走。”程樂頤拽住了就不肯放,“我睡着了也不能走,醒了見不到你,我,我會哭哦!”

“噗嗤——”

程樂頤第一次聽到這人笑。

空靈似玉響。

“真的會哭嗎?”他問。

程樂頤無比羞憤。

啊啊啊啊他是17歲,又不是7歲,怎麽能說出那麽幼稚的威脅。

但為了把人留下,他不得不梗着脖子認下來。

“對,我哭得可大聲了!”

明澈沒有再笑他,而是溫柔地幫他蓋好薄被:“睡吧。”

程樂頤還是不放心,拽着他的僧袍不肯放。

明澈沒有掙紮,轉身拿了本經書坐在床邊,低垂着滿是慈悲的眼眸,聖潔得好似一尊佛陀。

程樂頤看着他,瞬間放下了不安。

不知怎的,他就是很相信很相信這個小師兄,相信他說了不走,就絕不會離開。

或許是因為下午睡了一覺,等到睡醒去送外公和媽媽出山門之後,程樂頤反而精神抖擻。

仔細一想,這還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獨自在外面生活。

可能是山間空氣太清新,也可能是寺廟裏的氛圍太平和,又可能是大師兄專門給他一人準備的晚飯太好吃,程樂頤愣是生不出一點分離的愁苦。

夕陽落下的時候,白螺寺的晚課開始了。

木魚聲、誦經聲,伴随着林間的蟬鳴和鳥叫,出奇地和諧好聽。

程樂頤聽不懂他們在誦念什麽,卻清晰地分辨出了小師兄明澈的聲音。

寺廟裏的每一刻都有規定,什麽時候該做什麽,程樂頤了解之後覺得,哪怕不出門苦修,就這個作息時間也非常人可以遵守。

每天早上4點開覺靜睡[注],到晚上8點擊鼓鳴鐘,才算是暫時結束了一天的修行,之後可以自行安排。

晚上8點半,聽誦經聽困了的程樂頤打着哈欠跟着明澈洗漱完畢,一起回了房間。

明澈在床邊打坐,程樂頤躺在自己床上看他。

程樂頤想,今天肯定是他有生以來說話最少的一天。

平時他小嘴叭叭,外公說他像是小雀兒一樣不知疲憊地叽叽喳喳,不知道怎麽來了這裏之後,或許是不敢驚擾了神佛,自己就安靜了下來。

這會兒跟明澈待在一起,程樂頤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說話。

不然半個月之後,他眼睛治好了,結果變成小啞巴了。

程樂頤蓋着薄被小聲問:“小師兄,外面山上半夜會有鬼嗎?”

他以為明澈已經入定就不會理他,沒想到對方閉着眼睛淡定回答:“這裏是寺廟。”

對哦。

什麽鬼這麽想不開,會自投羅網?

程樂頤繼續叭叭:“那會有蛇蟲鼠蟻嗎?”

“有。”

程樂頤瞬間不安。

鬼神看不到摸不到,他才不怕,但小蟲子就不一樣了,萬一半夜爬上來咬他怎麽辦?

“小師兄,我要跟你一起睡!”

明澈沉默了好久,才說:“床小,睡不下。”

程樂頤:“睡得下,我很瘦的。”

程樂頤說着就翻身下床,連滾帶爬地上了明澈的床,為了展示自己真的很瘦,主動睡到了裏面,側着身貼着牆,完全沒有擠到旁邊打坐的明澈。

“你看,睡得下!”

心滿意足的程樂頤自顧自地把明澈的被子抖開,橫着一半蓋在了自己身上,呼吸間都是幽幽的檀香,瞬間感覺無比安心。

“小師兄,晚安!”

那一晚,程樂頤睡得很香很熟。

完全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後,他的小師兄借着月光出了門,在燭火通明的大殿裏,念了一晚上經。

圓照大師少覺,月上中天時聽見佛堂有聲便踱步而來,乍一見大殿裏的小徒弟便問:“今日你開靜?”

小徒弟遲疑了須臾,輕輕搖頭,什麽都沒說。

圓照大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紅塵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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