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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張正明扶着李有才,跟上兩只自信滿滿的老妖怪,從冬走到夏,秋走到春。
幻境變化了數不清的次數,從天坑到冰原,荒漠,陡然又變成高原崖頂,無邊草原。他們甚至有一次從地下暗河的河道鑽出,發現自己來到了十九世紀的倫敦。
孔宣和撐着長柄黑傘的紳士們擦肩而過,目光沒有多停頓一秒。
徒歌對那樣身着奇裝異服的異域人很感興趣,不時回頭看,啧啧兩聲。
“這衣服還挺好看的。”徒歌指着裙撐道,“以前沒見過。”
他的話中不乏遺憾。更久之前,他和孔宣不是沒有遠渡重洋,在異國他鄉游歷,但近五百年來的景象和變化,卻是陷入沉睡的他所不知曉的了。
孔宣道,“想穿?”
那裙撐的半徑少說也有三四十厘米,徒歌穿過古式的長袍裙衫,對這種一看就是負累的裝束卻敬而遠之。
樹妖的幻境之中第一次出現生動的人物,而且比起之前的荒漠冰原,更多添了街巷建築,仿佛他們真當穿越到了那個時代。街邊拿着報刊叫賣的男童,甚至會擡起貝雷帽,沖他們咧嘴,露齒一笑。
大街上行人來去匆匆,孔宣和徒歌從人群中穿過。盡管那些人都有着不同的面孔、生動的表情,然而不會是他們在尋找的破境樞紐。
辛苦的是張正明,他費勁地撥開人群,好跟上前方兩人的步伐,偏偏體積有他兩倍大的李有才正在“昏迷”,前行全要靠他一人之力。
孔宣在街頭漫步許久,走進一座中世紀風格的尖頂教堂。
教堂中一對新人正在舉行婚禮。賓客坐了滿滿一堂,身穿白色禮服的新娘和新郎站在十字架前,由牧師牽起雙手。
“……你願意從今以後愛着她,尊敬她,安慰她,關愛她,并且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她嗎?”
孔宣牽着徒歌的手,從牧師身前走過。牧師在與他們的身體相觸的一瞬間,化為灰飛。
張正明攙着李有才,拖拖拉拉跟在後頭,抱歉地從兩位目瞪口呆的新人笑笑。“對不住啦!你們繼續。”
孔宣将徒歌的手壓在十字架上。
黑色玄武石覆上淺淺一層霧氣,那是他們掌心的熱度。教堂內的吟唱還在繼續,因為中途被打斷,餘音震顫,戰栗而悠遠。
幻境消失,教堂變為原始森林。
張正明把李有才放在一株巨大的闊葉樹樹幹上,重重喘了口氣,“還沒完啊?”
又是一個幻境,他們還遠遠沒有走到盡頭。随着時間的流逝,身處幻境之中的人或妖,修為都會受到侵蝕,成為補給幻境的養料。比起剛碰上天坑時候的精力滿滿,張正明現在扶着個人已經頗感吃力,如果繼續被困在這裏,體力只會越來越不支。
徒歌也有些急躁起來,他體內的妖力也在逐漸被削弱。只有孔宣維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靜,領先朝森林深處走去。
“快了。”他擡頭看了眼遠處此起彼伏的綠色波濤,“應該就是這裏。”
徒歌打起精神道,“對。既然是樹妖,樞紐隐藏在這個幻境中的可能性很大。說不定他的本體也在這裏。”
張正明奇道,“樹妖?”
“影視城外的行道樹。”徒歌道,“松樹。”
孔宣撥開前行道路上橫叉的樹枝,回頭道,“留神腳下,別多說話。”
張正明兩指在嘴上劃過,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徒歌笑道,“好嘛。”
四人穿過密林,走到山腳。山上林濤陣陣,猶如風聲過耳,海浪拍崖。入眼全是松樹,有成千上萬棵之多,枝丫連着枝丫,針葉摩擦着針葉,幾乎分辨不出哪一株是哪一株。
“啊啊啊!”做過護林員的張正明對這樣的景色沒有免疫力,當下驚喜地喊出聲。即便是在保護程度最好的東北自然保護區,也很難看到這樣茂密而有生機的原生林了。
随着工業化程度的加深,原始森林被肆意開采,破壞,填充人們沒有底限的欲望溝壑。
孔宣遠望着滿山松樹林,神情肅穆。
“怎麽了?”徒歌小聲趴在他耳邊道,“有什麽不對勁嗎?”
他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妖力波動,就在松樹林的東南角。在幻境之中能保持着這樣的力量,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布下幻境的那只妖怪。他相信孔宣也能夠察覺出來,沒道理沒有反應。
孔宣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輕聲道,“沒有不對,走吧。”
松樹紛紛顫抖着枝幹,松針如雨落下,抗拒着生人的靠近。然而這些依附幻境存在的生靈,本身沒有太大的攻擊力,哪怕松針厚厚堆滿了一地,也沒有傷到衆人分毫。
他們能夠感覺到來自松林的恨意,還有憤怒。
林濤聲愈發響亮,最後彙聚成了渾厚的一聲巨響:“滾!”
那聲呵斥來自松林深處,又像是四面八方彙聚起來的合音,震得人心頭一痛。
徒歌停下腳步道,“大家都是妖怪,是你先挑的事兒,有什麽臉沖我們發火?”
張正明小聲道,“前輩,你別……”
“我說錯了?”徒歌揚聲,讓自己的聲音能夠穿透層林,抵達東南角,“打不過就會說滾了,有那麽便宜的事?”
孔宣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道,“脾氣。”
松林東南方向的一棵松樹猛地抖了抖枝幹,粗糙的樹皮上顯露出一雙黑瞳和一張巨口,它上下嘴皮一碰,啞聲道,“說了讓你們滾。”
孔宣尋聲辨向,找到它的位置。
四人來到那株松樹面前時,它還在氣得發抖,枝幹亂舞,頗有想要把這些“闖入者”吊打一頓的意思。
徒歌一掌割斷伸來的枝丫,“罵不過就打,打不過怎麽辦?”
這松樹妖布置幻境的本事不錯,但近身了絕對不是他和孔宣的對手。如今本體就暴露在他們面前,連逃遁都沒有辦法。
孔宣看他砍斷了好幾根枝丫,出夠了氣,才環着他的肩膀,把人帶到一邊,對張正明道,“你處理。”
“啊?”張正明反應不及,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妖聯會實習生的身份,這事兒該由他出面解決才算是光明正大。他放下拖了一路的李有才,從雙肩包中翻出一個錄音筆,按下開始錄音的按鈕,才道,“報上你的來歷!”
松樹妖掀了掀眼皮,棕色的渾濁眼珠一轉未轉。長條枝丫從半空襲來,把絞盡腦汁回憶拘捕對話的張正明絆了個跟頭。
吃了一嘴的松針,張正明頑強地爬起身,繼續道,“我是妖聯會巡查科的實習生張正明,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徒歌趴在孔宣肩頭,好笑地看着這一出鬧劇。孔宣深沉地看着那棵松樹。
張正明喋喋不休地說了半晌,松樹終于有了反應。一個身材矮小、身形幹瘦的老頭子從樹身後邊繞了出來,他摸着拐杖頂上的鳥形嘴,正了正自己的官服,“一介平民,見到本官還不下跪?”
張正明:(⊙o⊙)
“請問,您是什麽官兒?”張正明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已經換上了敬稱。
老頭子哼了一聲,鼻孔朝天,“始皇帝親封五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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