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戲

夜戲

趙知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加上整個人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上，只覺得自己頭頂冒煙。

她在想自己需不需要上前安慰一下林晶晶，還是裝作沒有看到一樣從她旁邊冷靜地飄過去。

但是，林晶晶已經幫她做出了選擇。林晶晶直接從趙知意旁邊走過去，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情緒裏，好像沒看到她一樣。

好吧。她大概猜到梁敘對她說了什麽了。

趙知意進讨論室的時候，梁敘神色如常地在忙工作。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來飛去，不時在平板上戳兩下。

“今天商量一下中期檢查的內容。”梁敘見她進來，平靜地說。他沒有任何因為工作太多而帶來的煩躁情緒，語速平緩而令人安心，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控。

明明年紀還比她小些呢。

話題進行了大約一個小時，趙知意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梁敘針對于她說的每一個條目，都耐心地從專業角度把合理與不合理之處向趙知意解釋了一遍，趙知意只覺得豁然開朗。

專業的事情，果然還是要專業的人來做。在設計這件需要親自上手的事情上，他們這些演員最大的作用大概是漂亮挂件。

最終方案商量出來，趙知意和梁敘都覺得很滿意，兩個人相視一笑。趙知意卻突然覺得他們未免也太過默契，似乎有些……逾越了。

“剛剛林晶晶是我問她有沒有事情，然後讓她進來的。”趙知意這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她明明是想替林晶晶解釋一下，結果卻好像達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效果。

梁敘說：“哦，我也沒跟她說什麽，只是讓她不要送東西來了。我對她……”梁敘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看着趙知意的眼睛，說道，“沒有那個意思。”

接着，梁敘小聲說：“我……我沒有跟其他人說，但我想告訴你。”緊跟着，他又急急忙忙補充了一句：“是不想影響工作。”梁敘說完這句話，耳朵根就紅了，欲蓋彌彰地把臉別了過去。

趙知意只覺得臉上癢癢的，她馬上撩了撩頭發，順勢把頭低下去。

梁敘在說什麽呢。

緊接着趙知意就知道問題的所在了——不是梁敘在說什麽，而是，她趙知意自己在想什麽呢！

正在這時，門上響起“哐哐”兩聲敲門聲。讨論室裝的是透明玻璃，梁敘沒有拉下百葉窗簾，自然也就不需要開着門避嫌了。趙知意擡起頭，發現進來的是夏沉舟。

“趙老師也在這裏啊，”夏沉舟雖然是這樣說，但是他的目光直接略過了趙知意，落在梁敘身上，“梁敘，聊完出來一下，林總有事情要單獨問你。”得到梁敘肯定的答複以後，夏沉舟又轉過來輕描淡寫地對趙知意說：“趙老師，最近跟我們和光也合作了一段時間，真是太榮幸了。”

趙知意馬上端出客套的笑容：“哪裏哪裏，梁敘工作能力很強，能夠跟和光一起完成這次項目，我也成長了很多。”

哪裏成長的最多，心理素質。

“那真是太好了，”夏沉舟的眼神又飄回到梁敘身上，聲音卻有些冷了，“梁敘專業能力和工作态度都是很好的，挑不出毛病。”

趙知意卻聽出了夏沉舟的言外之意。

那是哪裏有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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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的綜藝拍攝正常進行。

“梁敘鏡頭感太好了，”結束以後，陳南當着所有人的面感嘆道，“這個設計師，不想出道，只想好好做自己的設計，真是可惜。”

趙知意清晰地記得，上一個得到陳南如此盛贊的人是周沐。

中期檢查也很順利。除了周沐因為進組時間問題而進度稍慢以外，喬之和陶源都算是完成了任務。只不過，趙知意注意到，在沒有鏡頭的地方，夏沉舟對梁敘的語氣不算是非常親切。在她的想法裏，夏沉舟對待梁敘應當是陳南對待周沐的那種态度。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呢？

拍攝綜藝并不算是壓力非常大的活，當然了，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梁敘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帖。但到了晚上，趙知意去片場趕夜戲，這可就不是什麽輕松的差事了。

這場是趙知意和喬之的對手戲。喬之來的時候哈欠連天，明顯狀态不佳。中間好幾次接不上趟，只能一直對着張碧園和工作人員說“抱歉抱歉”。張碧園不得不停下進度，把喬之叫到監視器前面，把整個人物邏輯都給喬之理了一遍。喬之這次終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感激地對張碧園點着頭。

張碧園這樣對喬之說，趙知意自然也是聽到了。她一邊感嘆張碧園不愧是大導演，講話點評一針見血；一邊又聯想到自己——喬之畢竟是在那場趙知意鑲邊的新年劇目當中被張碧園一眼相中的。幾年過去了，她自己還在原地摸爬滾打呢。

最後好不容易把這場戲過完，打光師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接着便是往旁邊椅子上一癱。剛一離場，鄧媛趕緊把外套給趙知意披上，怕她着涼。這場戲拍了太長時間，趙知意只穿了單薄的戲服，看得鄧媛滿眼心疼。趙知意又伸出手去，鄧媛立刻很自然地把劇本遞給了她：

“小趙姐怎麽不休息一會，都這麽長時間了。”

“沒事，我多做點，一條過趕緊拍完，群演也能少費點事。”

大家都是底層打工人。

正說着，喬之披着長外套剛巧從趙知意旁邊走過去。趙知意聽到喬之對助理小聲抱怨了一句：“以後那種飯局能不能推了，烏煙瘴氣的，時間又長，煩死了。今天張導表情都變了，看得我膽戰心驚的。”

助理很無奈地回答她：“沒辦法啊。那沒有小喬姐你不行啊。”不動聲色地把喬之捧了一通。喬之聽到這話，聳了聳肩，神色卻緩和下來了。

趙知意這時候只慶幸沒有什麽飯局找上自己門來，又窩回她的塑料凳子，低下頭去看劇本。

“這都是你自己做的？”一個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啊？嗯，”趙知意愣了一下，這時候才想起來去注意自己的劇本。趙知意的劇本上用不同顏色的熒光筆把每個人的臺詞都标注出來，重複和和轉折的地方用黑色水筆做了另外的标記。她的劇本因為翻了太多次，邊緣已經有些磨損了，每個角都皺巴巴的。

她抱歉地笑了笑，“我當時還在西電讀書的時候，腦子笨，就老不記得詞，當時裘老師就讓我用這個方法——不要光看自己的詞，要把每個人的臺詞用不同顏色畫出來，因為編劇寫詞都是有邏輯的，把整個邏輯理清了，自然也就能夠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了。”

“裘容聲老師？”

趙知意點點頭。

“哦，他啊，”張碧園淡淡地說道，“他以前也教過我，很好的老先生。”

“我每年過年給他發祝福消息，他都會回複我，”趙知意聲音低低地說，“裘老師對我很好，我畢業的時候他讓我好好演戲，說以後肯定可以在屏幕上看見我。後來我才知道，他每個月會用自己的工資往貧困生的校園卡上充錢。”說到這裏，趙知意想起了趙雪蘭那張猙獰的臉，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他去年追悼會的時候，你去了嗎？”

“去了，”趙知意垂着頭，“我……我不是很忙。”

“我記得那天剛好是《歸航》的女一號試鏡，當時我選角導演的備選名單上好像有你。那麽好的機會，你最後沒去嗎？”《歸航》是張碧園的一部電影，投資一個億的大制作，最後女主敲定了喬之。

“沒有，推了，陳姐說沒法補試鏡。補不了，那就算了。”

趙知意頓了頓，沒有說話。她的睫毛微微低垂着，看不清楚她的情緒。

“你們那屆的新年劇目我當時去看了，你演的是那家人家的小女兒吧。”

趙知意驚訝地擡起頭。她發現張碧園那張少有表情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戲份少，但演的還不錯，我記得你，”張碧園點點頭，“當時你們謝完幕，我本來也準備找你談談的，但是你們系主任說你已經走了。”

趙知意當時滿腦子都是周沐。她在那場新年劇目上幾乎把自己的力氣都用光了，結束以後，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疲憊。

周沐占據了她年少時太多的喜怒哀樂。當趙知意回首往事時，她并沒有覺得有什麽遺憾，只是隐隐約約有些傷感。

“很多學生或者演員都會因為戲份少，就想當然地覺得自己不會被注意到，演得非常随意。實際上，無論是臺下，還是屏幕前，演員的一舉一動觀衆都是看得到的。總有人拿着放大鏡看劇的。”

“圍讀劇本那次，你也讀的很好，我對你有印象，”張碧園看着趙知意那本五顏六色的劇本，繼續說道：

“明天是一場爆發戲，是你和周沐的對戲，好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