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敬微

敬微

“王卿今日進宮應當是為了廣陵公主的事,不知有何眉目?”陳習彧翻着手裏的書頁。他整個人夾雜着幾許慵懶之意,不像帝王更像文人墨客。

王谌點頭:“臣查到了徐家。”

說完這句話,他便停下不再多言,觀察陛下聽到這句話的反應。

王谌知道廣陵公主的事陛下也讓白衣衛的人在查,他能查得到徐家,那陛下自然也查得到。

就是不知道陛下想如何處理。

陳習彧這才合上書,擡眼看王谌謹小慎微的樣子,他含笑道:“王卿總是如此懂得為官之道。”

“朕确實查到了徐家,還查到了是徐溫動的手。那王卿覺得這事會是他做的嗎?”陳習彧溫和詢問。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不論再是生氣還是高興都是溫和笑着的樣子。

“臣以為此事未免太順了,徐溫此人行事謹慎,從不落把柄。徐家與鄭家又即将議親,他又為何要除掉廣陵公主?”王谌這話也是順着陳習彧心中所想說的。

好的臣子不是要說自己所想,而是要說君王所想。這是王谌為官二十多年明白的道理。

陳習彧失笑:“徐溫觊觎家主之位,不願意徐鶴言娶昭平縣主得到縣主支持。你能沒想到這層?王卿還真是妄自菲薄。”

“不過,确實太順了。徐溫有理由,有能力,甚至連事發那日也确實不在府衙。”陳習彧仍舊笑得溫和,“先去查,徐溫應當會推個替死鬼。”

“點到為止,略施懲戒即可。”

王谌明白陳習彧的意圖,陛下要動徐家卻不能打草驚蛇。此事先擱置一邊,無論是不是徐溫殺的公主都不重要。

這件事必須是徐家做的,即使不是……王谌也會讓它變成徐家的罪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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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次冊封永昌郡主為後……”

王谌話未說完,就看到和顏悅色的陛下眯着眼,笑意更甚:“王卿怎的話也多起來呢?”他記得王谌不是會插手皇帝私事的性子。

“臣祝陛下與郡主将來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王谌拱手道。

要他說徐家人就是太沒眼力見了,既沒本事改朝換代,卻又不明白做臣子的本分。

陳習彧聽到王谌的話,總是帶着溫和笑意的臉上,浮現幾許青澀的歡喜之意,他點頭:“那朕便借王卿吉言了。”

他似有若無将身側的荷包挑起一點,王谌一眼就看出這個荷包不像是宮中繡娘所作。

太過粗劣,不像帝王會用的東西。

但見陳習彧珍視的動作,王谌眼睛一輪連忙道:“陛下的香囊真不錯,繡藝精湛,肯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陳習彧難得像他這個年紀的人般露出幾分得意神色:“愛卿怎麽知曉這是永昌郡主給朕做的。”

王谌暗自把懸着的心放下,還好,這個香囊果然是永昌郡主做的。

瞧他這個馬屁拍得多好,直接王卿變愛卿。

啧啧啧,徐家人要是有他的眼力見兒,也不至于這幾年人厭狗嫌。

陳習彧心情愉快了,便想起了件小事:“前幾日令郎給我遞折子,說是想去吏部任職。”

王谌聽到自家兒子連忙開口辯解:“小兒不懂事,他哪裏要去什麽吏部,就是圖個新鮮,陛下……”

“這就是王卿不對了。王公子的才華朕是知道的,十七歲的榜眼,論才華可是好得很。”陳習彧想起去年的科舉的事。

王澄那封策論寫的是論世家壟斷官場的陋習,科舉的糊名制讓他以為策論主人是寒門子弟,還以為遇到了可用之才。

結果後面才得知那篇策論居然是王谌兒子寫的。

難怪王谌白發早生,有這麽個兒子生在高門心在寒門的兒子,恐怕日日都不好過。

吏部尚書是個年邁和稀泥的,他知道王子義和徐松年有私仇,把他們兩個放一塊互相制衡也好。

吏部水深,真要是調自己人進去,他還擔心被世家反咬一口。

王谌雖然不樂意兒子去吏部,但總不能真讓王子義天天做個閑官,每天不是跟在裴應遲屁股後面,就是琢磨着套徐松年麻袋。

“謝陛下隆恩。”王谌跪拜謝恩。

待王谌離開後,陳習彧才喚來劍柔:“白衣衛除了徐家,還有沒有查到其他和廣陵公主死有關的可疑之人。”

劍柔将手中的卷軸呈上:“查到還有別的人參與,動手的人很是聰明,而且在白衣衛內部也有人。”

陳習彧看完卷軸:“給那背後之人個教訓就好。”

“那可需要清查內部……”

陳習彧打斷:“不必。”

父皇駕崩突然,白衣衛到他手裏時已經被不少人安插了眼線,他這些年拔出了不少暗樁卻仍未徹底肅清。

不過能到現在還沒揪出來的,那就說明背後主人躲的很好。

最重要的是,這次查廣陵公主的死,倒是又查到了那個掠影身上。當時劍柔命他保護沈執荑,他辦事不力,沒想到居然是有了其他主子。

如今看來掠影背後的人是在下一盤大棋,而這盤棋居然從他尚未登基時就已經開始布局。

那個幕後之人倒是真的坐得住,他也很是興奮。徐家不足為懼,倒是這個幕後之人讓他好奇。

布置這樣的棋局是為了什麽呢?謀江山?謀社稷?

“還有事?”陳習彧目光落在劍柔身上。

劍柔又呈上一封信:“賀大人說,關外此次風雪驟降,牲畜凍死許多,此時若是舉兵進攻定能……”

“關山一戰,賀昀還沒打夠嗎?”陳習彧直接将信丢進香爐中焚毀,“民生多艱,雖非我朝子民,但終究是天下萬方。”

他提筆寫下密令交予劍柔,“邊關諸城不可開關放難民進城,但需派人出城赈濟救護。記好,需得派夠兵馬,防止民變。”

劍柔接過密令,又聽見陳習彧道:“告訴賀昀,‘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的道理應該不需要朕來教他。”

那些關外的戎狄早就被六年前打得流散四方,現在不過是些婦孺老幼聚攏求生。

戰場上如何厮殺都可以,但将刀刃對準手無寸鐵的小孩和老妪,未免失了兵家的武道。

陳習彧想起關山之戰就會頭疼,待劍柔離開,他揉捏着沈執荑送他的香囊才好些。

這個香囊可真好,比沈執荑的小珠花還有用,他只要摸摸心緒都能平複許多。

就像他遇刺醒來後沒摸到身側的荷包會失落那樣,現在每日只要想到他的腰間有個香囊,他就會心情愉悅。

就好像缺了一塊的地方終于被人填滿了。

“德安,擺駕含涼殿。”

他想沈執荑了,想現在就能看到。

沈執荑并不知道陳習彧此時對她的思念,她只是對着燭火把玩手中的镯子,忽地發現镯子上有些深深淺淺的痕跡。

這镯子并非玉做的,而是用珉石所做,她這才發現這珉石好幾個地方似乎被人染過色,只是因為質地潔白,白日裏看不出。

她對着燭火觀察起來這幾個字,她仔細地觀察在光下随着調整位置而逐漸清晰的幾個字——“敏且知禮,敬以知微”①。

沈執荑總覺得這幾個字很熟悉,一時卻想不到出處,畢竟她再好學,也不至于一兩個月就超過別人十幾年的積澱。

“陛下到——”

沈執荑手忙腳亂把镯子藏進袖子,起身行禮:“陛下萬安。”

陳習彧看她案上放着盞燈和攤開的書本,還以為她是在看書,笑問:“又在看書?”

“啊……嗯,陛下怎麽想到來了。”沈執荑這幾日看陳習彧都沒來,還以為他不會來的。

陳習彧像是猜到她的想法般解釋:“近日政務忙,總是不得空。”

德安在旁邊聽到這話拼命忍住想幫陛下說話的欲望。陛下确實忙,不過卻也是每日都來看郡主的。

只是陛下每次忙完都已是深夜,他大多是撐傘在門外站個一刻鐘,向夏橘和行月問問近況便走了。

陳習彧問:“用膳了嗎?”

“用了。”沈執荑其實沒用,她今日拿着這镯子坐了整個午後,根本就沒心思用膳。

不過她的肚子适時響了一聲。

她害羞垂下頭,陳習彧卻攬她入懷:“朕還沒用,陪朕同食可好?”

這個人他真是煩人,直接戳穿她不就好了,還要說什麽是他餓了。

沈執荑倔脾氣上腦,固執道:“我不想吃。”

說完這話,她才意識到這話算是冒犯,正想跪下卻被陳習彧拉到旁邊坐下。

他把宮人呈上來的青玉筷先遞給自己:“知道你不想吃,是朕餓了。”

“你就當陪朕吃點,好不好?”陳習彧盯着她,眼裏是柔柔的光。

沈執荑不自在撇過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小廚房都是現做,不過陳習彧提前讓人從紫宸殿給她帶了些點心來。

沈執荑吃了兩個墊肚子,卻發現陳習彧沒吃,她拿起一個遞過去:“陛下不喜歡嗎?”

“喜歡。”陳習彧立刻接過,看着她的眼堅定道。

又是這樣,總是說些讓她動搖的話。

不行,她才不要為了幾塊點心就動心,等将來出宮,想買多少就買多少,不差這幾塊。

她卻還是忍不住觀察陳習彧的動作。見對方小口吃着她遞過去的點心,雖然仍是笑着的,但她還是發現對方似乎并不太喜歡。

陳習彧年少時愛吃辣她知道,但她總是見他随身揣蜜餞和點心,便以為他也愛吃甜食。

如今看來……原來那些都可能是為了她嗎?

“陛下,這個好吃。”沈執荑又撿了塊不那麽甜的點心遞過去。

果然這次陳習彧明顯要更高興些了。

沈執荑袖中的镯子因為她的動作,而在桌上磕了一下,她才想起來剛才的事。

或許,陳習彧讀書多,他應當會知道“敏且知禮,敬以知微”這句話是從哪裏來的。

“陛下,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沈執荑小聲道。

陳習彧咽下最後一口點心,看他吃的這般艱難,沈執荑愈發不好意思。

對方就算失憶了也能摸清她的喜好,可她明明從未失憶,卻連他真正的愛好都從未了解過。

陳習彧柔聲道:“你說。”

“‘敏且知禮,敬以知微’陛下記得這句話的意思嗎?”沈執荑問。

陳習彧果然立刻道:“這句話其實就是講了個為人的道理,為人要聰敏知禮、待人恭敬且洞察精微。”

沈執荑正想着這句話,又聽見他道:“這句話是化用,原話是《國語》裏講公子絷品行的。”

陳習彧笑道:“執荑,你的親生父母應當是很愛你的。”

“你怎麽知道這跟我名字有關。”沈執荑完全不知道陳習彧是怎麽猜到的。

陳習彧解釋:“因為朕也想知道你的過去。”

比如,為什麽她會叫執荑。

他能察覺到沈執荑的自卑,也明白她為什麽而自卑,恐怕在知道這句話之前,沈執荑一直以為她的名字就是因為賤名好養活。

可怎麽會呢?“荑”這個字一看就是用心取的。“生繁華于枯荑②”,“自牧歸荑,洵美且異③”,這個荑字多好。

而有了這句話,陳習彧便明白沈執荑為何會有個這般奇怪的名字。

他起身走到沈執荑身邊,半蹲着與她對視:“你不是被人抛棄的野草,執荑之所以為荑,是因為伯父伯母想你知微不驕。”

沈執荑聞着陳習彧身上淡淡的沉香,這次她沒有躲避,仍然與對方對視。

她沉浸在那句“你不是被人抛棄的野草”裏。

小時候在太平街別人最喜歡罵她是野孩子,是暗門子的女兒,是連親生父親都不認的孩子。

原來不是的,她是被愛着的,在她都不知道的時候,她素未謀面的父母在這人世間的某個角落一直愛着她。

陳習彧拍着她輕哄:“我們執荑,是在愛裏出生的孩子。”

①化用自《國語·晉語》的“敏能竄謀,知禮可使;敬不墜命,微知可否。”

②出自《晉書·元帝紀》。

③出自《詩經·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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