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甜吻

甜吻

昭靖公主被禁足永寧殿了。

沈執荑聽到這件事時并不意外。這人在殿上的那些話倘若不是陳習彧壓了下來，一旦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尤其是漠北諸城的百姓，他們若是知道心中的戰神可能是假的，還是搶奪了他人功勞，恐怕會群情激奮。

此時若有人刻意煽動，加之漠北民風彪悍又蓄養戰馬，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陳習彧為何要将公主禁足到永寧殿。

直到陳習彧讓沈執荑去多陪陪昭靖公主，她才明白對方的用意。

陳習彧的原話是“你性子細膩，你說話她應當會聽。”

沈執荑聽說昭靖公主這幾日被禁足後，都不曾怎麽好好用過膳。剛開始那兩日還把殿內的東西都砸了一遍，吵着鬧着要見陳習彧。

陳習彧聽宮人禀報也沒見她，只吩咐宮人把殿內的東西都換成金銀銅鐵了，還把易碎的擺件全撤了。

沈執荑提着食盒走進昭靖公主住的側殿，那人見她進來，雖仍然神情不悅，卻勉強擠出個笑臉：“皇嫂來了。”

沈執荑正想說她和陳習彧尚未成婚，這人這般喊不合适，就聽到陳醒道：“在乎那麽多虛禮做什麽，反正皇兄遲早會娶你。”

陳醒讓宮人接過食盒布菜，沈執荑又有些疑惑這人怎麽會這般容易就接受她的好意。

卻沒想到對方又開口道：“我敢罵皇兄是因為我知道皇兄不會怪我，但我又不是鄭觀音，不會自己找死。”

陳醒向來厭惡鄭觀音，既因為她和徐鶴言的婚約，更因為那人蠢笨不堪，從不會察覺局勢。連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都意識不到還會沾沾自喜。

沈執荑聽傳聞說，昭靖公主一顆心撲在徐鶴言身上，就連明越都常說這人愛徐丞相愛得低入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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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認為這人并不愚笨，甚至非常善于體察人心，而這種人是不該會為了個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她客氣道：“殿下甚為機敏。”

陳醒聞言：“那是你沒見過我二皇兄，他才是最聰慧的，最溫柔體貼的，這天下就沒人比他更好。”

提起二皇兄，陳醒原本躁郁的神色被懷念替代，她話裏全是溢美之詞，說的都讓沈執荑好奇了。

在沈執荑的認知裏，陳習彧已經可以說是十分的溫柔了，她想象不出會比這人更溫柔的人。

“可惜啊……”陳醒嘆了口氣，“就是死得太早。”

不然如今皇位怎麽會是陳習彧的？若是她的二皇兄還活着，這位置肯定會是他的。二皇兄也肯定不會讓自己禁足。

“其實，殿下想替二皇兄平反，直接和陛下說就是了。”沈執荑端着碗吃飯的人。

陳習彧如今讓陳醒禁足，是因為此事牽涉甚廣，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少摻和，不讓她再被人當成棋子。

卻并不是真的開罪陳醒。

陳醒一語不發的挑菜，沈執荑這才注意到這人雖為公主，但她的禮儀并不算好。別說和徐宸鸾——不對，現在是沈悅了，連明越這樣不拘小節的娘子都比不過。

實在不太像一國公主該有的風範。

“原來皇兄是讓你來做說客的。”陳醒吃飯吃得很快，她放下碗看着沈執荑道。

這樣的動作沈執荑卻格外熟悉。

她從前也是這樣。尤其是小時候在太平街，因為怕吃得慢了，就被人搶走，她年紀小又是女孩別人來搶，自己也毫無還手之力。

就連和人說話，也得先嚼完自己嘴裏的東西。

可是陳醒不是公主嗎？她怎的也會這樣？

沈執荑回她的話：“陛下也是關心殿下。”

陳醒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随即像聽到好笑的笑話，似乎想忍，最後卻實在沒忍住捧腹大笑。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說關心我？”

“那為何當年我被陳慕推下水的時候，他不來救我？緣何我開蒙第一日，被衆人嘲笑時，他不替我解釋？又為什麽我和二皇兄差點死在掖庭，他也從不過問？”陳醒擦掉眼淚逼問。

“你看，這就是本宮的好皇兄，他明明只要随口一句話就能救我們，卻從不肯纡尊降貴幫襯一把。”陳醒冷笑一聲。

沈執荑聽到對方的話，自己心裏卻是不信的，只道：“陛下必然有他的難處。”

陳習彧不會的，他連對乞兒都會伸以援手，又如何會對親生妹妹如此呢？

陳醒哂笑道：“不過已經不打緊了。”

她笑得很是甜蜜，眼裏卻滿是偏執：“本宮後來遇到了徐丞相，他是個很好的人，會救我、會維護我，也确确實實改變了我的生活……”

“本宮很愛很愛他。”陳醒是笑着的，只是她豔紅的唇，配上眼裏的固執神色，卻讓人覺得有些滲人。

“哀家，怎麽會生下你這麽個沒出息的東西。”

沈執荑來不及說話，就聽到明太後的聲音由遠及近。

明太後揮手免了沈執荑禮，并且示意她退下。

她當然知道別人母女之間肯定有話要說，只是她轉身離開還沒走多遠，就聽到陳醒控訴道：“我為何不能替二皇兄平反？我和二皇兄都比不上大皇兄，是嗎？”

“小時候，你有一匹好布就拿去給大皇兄繡荷包，你拿重金向宦官換了個長命鎖也只給大皇兄……我和二皇兄又算什麽！”

“啪——”

沈執荑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她心中滿是驚訝，腳下的步伐愈發快起來。

說來，那個長命鎖她還以為明太後的幾個孩子都有，卻沒想到只有陳習彧有。

那個長命鎖她也找工匠打開看過了，裏面是張寫了名字的小紙條。可惜因為昔年她跳江的緣故，已經被洇得看不出是什麽字了。

沈執荑回到自己的殿中，忍不住回想陳醒那些話。

她突然發現每個人都會有失偏頗。

就像那個所謂的二皇子。

在陳醒口中，他是溫柔的好兄長；在明太後話中，他是遺憾早逝的兒子；而在明越的眼裏，那人卻又是冷血無情之人。

至于陳習彧……她想了想，不論別人怎麽樣想，她都信任他。

如果只是為了別人幾句話就懷疑心上人，那可能這份愛也沒多真誠。

她只是想不通，就算人會有失偏頗，可為何同一個人，會産生這般天差地別的評價。

二皇子是，陳習彧更是。

晚上，陳習彧來看她時，沈執荑一直盯着他看。

對方眼睛又在敷藥，看不見她，卻敏銳地察覺了她的眼神：“執荑，是幾日沒見朕，覺得有些新鮮嗎？”

這幾日，陳習彧忙于處理二皇子和明家的事，今日才因為眼疾複發的緣故稍作休息。

沈執荑搖頭：“沒有，就是有些好奇，為何同樣的人，會得到不同評價。”

她從小到大聽到的評價都是統一的。

厭惡就是厭惡，喜歡便大多是喜歡。就像從前人人罵她惡毒心機、不擇手段，就算偶爾有人打破，也還是會對她抱有偏見。

直到陳習彧這個外鄉人完全打破一切。

陳習彧輕笑：“或許是因為你從少待的地方太過單純了些。在宮裏，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孔。”

“陛下也是嗎？”沈執荑問。

“朕不是。”陳習彧道，“言行不一，巧言令色，是不對的。”

他是皇帝，這個身份注定他不能做個淡泊名利的隐士，但他一直都堅持不踩底線——別人如何與他無關，但他問心無愧。

沈執荑聽到這話點頭。

這人是這樣的，即使失憶了，他卻仍是溫柔的。

對下屬，他算得上大方；對宮人，他也從不因為一些小事就處死；對親人，他雖不過分親近，但該有的體面卻都給足了。

就算失憶了，應當也不會真的讓人完全像換了個人。

沈執荑起身替陳習彧揉捏頭部的穴位。她聽樂頤說，這樣對于他治眼睛和恢複記憶都有好處。

她的手落在陳習彧的颞颥穴，略帶一點力替他揉着。

“多謝執荑。”他認真感謝，“辛苦你了。”

這有什麽。就是幫他揉揉穴位而已，這個人為她付出的遠勝這些十倍。

沈執荑卻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自己，她帶着幾分故意逗對方的想法：“就一句話感謝我啊？”

陳習彧沉默片刻，就在沈執荑以為對方生氣時，卻聽到他道：“等朕眼好了，咱們去賞荷花。”

已是春深，趕不及踏青，但或許還能趕夏日菡萏盛放時。

“說的輕巧，樂太醫都讓你不要用眼太多，你不聽。”沈執荑又多用了些力，來表達心中的不滿。

這個人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萬一年紀輕輕的，眼睛就出毛病，以後可怎麽辦？

她神情飄忽，心裏也在想事，連陳習彧伸手都未發現，就被對方拉入懷中。

他垂眸“看”她：“以後不會了，朕會好好的。”

兩個人隔得近，沈執荑似乎都能聞得到他身上的藥香味。藥是苦的，但混着他身上長久以來的沉香，卻意外的讓人心安。

她紅着臉：“我管你的。”沈執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話中的嬌嗔之意，兩人就像尋常夫妻般相處。

陳習彧卻聽出了，他咳嗽一聲掩飾笑意，不然又得把對方氣走。

他摸索着拿起桌上盤中的小刀和雪梨，在沈執荑震驚的神情裏，幾下就給削好一個遞給她：“這個也是賠禮。”

“你不是看不見嗎？”沈執荑問。

陳習彧更是不解：“看不見就削不了梨嗎？”

殿內一片沉默，沈執荑默默啃着梨。她越來越淡忘年少的事了，如果不是刻意回憶，她都要忘記陳習彧是會功夫的人。

只是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拿刀削個梨而已——确實不算什麽難事。

就是這人剛才的動作也太娴熟了吧，他一個皇帝怎麽連這種小事都會？

沈執荑小口啃着梨，都快吃完了才想起來陳習彧，她舉起手中的梨：“陛下吃嗎？”

旁邊的德安都要偏過頭不想看了，沈娘子這都吃得只剩最後幾口才問……也就陛下嬌縱她，不然換個人哪裏有這種待遇。

陳習彧卻含笑搖頭。

“這梨可真甜。”沈執荑知道這個節令是不該有梨子的。

能夠逆時節培植出來的瓜果都是極其珍貴的，但她的殿中卻從未斷過。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陳習彧不是會恨人入骨的人，但對喜歡的人他卻從不薄待。他這樣性子如明月般柔和的人，獨獨他的喜歡卻是熾烈的、張揚的、人盡皆知的。

沈執荑接過陳習彧手中的刀放到桌上。

轉身卻被他攬入懷中，他扣住她的腦杓，吻住她的唇。這幾日，日頭暖了起來，兩人都換下了冬衣，只穿着輕薄的春衣。

兩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每一處反應，以及胸膛裏劇烈的心跳。

沈執荑想到殿上伺候的人有些羞恥。往常兩人雖也有親吻，但大多是避開其他人的。

而今日衆目睽睽之下，就這樣青天白日接吻，陳習彧還故意挑弄她，似乎就像從前教她讀書識字般，想要教會她接吻。

但她卻沒有力氣推開對方。

窗外偶有春風拂過和燕雀啁啾，這般細微的聲音卻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因為空曠的殿內同樣除了幾許微弱的嬌/吟和喘/氣，再無別的聲音。

但也因此反而放大了暧/昧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陳習彧松開沈執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梨子真甜。”

沈執荑哼了一聲，撇過頭，才發現剛才她緊張下攥緊了陳習彧的衣襟。

他明黃色的錦衣上留着些許雪梨的汁液。

想起剛才自己的不中用，沈執荑有些不樂意卻還是道歉：“弄髒你衣襟了，抱歉。”

陳習彧只掃了一眼衣襟上深深淺淺的痕跡，随即道：“無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對方“看”着沈執荑，她想起上次弄髒對方的衣襟的是什麽事，瞬間臉漲得通紅。

沈執荑過了會兒才發現宮人們都已經退下，殿內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什麽時候退下的？”

“吻你之前。”陳習彧得到了想要的，心情頗好地把玩沈執荑的發絲。

他當然知道這人害羞，雖然有心逗她，但卻不會真的讓她出醜。

沈執荑又聽見他道：“而且，只有我能看。”她情動的樣子，他不願意其他人也看到。

陳習彧的眼上蒙着白紗，沈執荑不知道他眼中究竟是什麽神色。

但她突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再溫柔的人都會有獨占欲，并且陳習彧的占有欲并不輕。

水波不興，然誰知其下是不是水流回旋，暗流洶湧。

沈執荑“嗯”了一聲，側過頭去，悶悶道：“只給你看。”

入苑坊，丞相府。

徐松年跪在地上，他不屑地聽着兄長的訓誡。

從小到大，兄長總是嚴厲非常，一點小事也要把人教訓一頓才罷休。只要他稍微仗着徐家在外面行事略為不妥，兄長就會很是生氣。

他看着眼前兄長即使發火，仍舊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

他這個兄長啊，壞又壞得不徹底，卻又注定這輩子做不了好人。

也不知道是他這個僞君子可恨，還是自己這個真小人更可恨。

“你為何要将昭靖公主牽扯進來？”徐鶴言質問弟弟。

他早就事先警告過徐松年，這件事絕不可以将陳醒拖下水，他卻把自己的話全當耳旁風。

徐松年覺得他這個兄長也真是個可悲卻可笑至極的人：“兄長在害怕什麽呢？是怕此事失敗，陳醒被陛下賜死，還是，害怕她知道當年二殿下死的真相。”

果然，他兄長的手在聽到“二殿下”三個字時緊緊攥住。

不想做惡人又如何？生在徐家，他也好，徐鶴言也罷，就連徐宸鸾，誰手裏又徹底幹淨。

“兄長放心就是，明家謊報軍情，搶占功勞都是事實。漠北的兵權也該回到我們徐家手裏來了，只是兄長可千萬不要婦人之仁。”徐松年道。

徐鶴言從剛才的失态中恢複過來，又成了平日裏穩重的丞相：“你讓裴應遲看好漠北的那些人。現下還沒結案，倘若被明家鑽了空子就不好了。”

“這是自然。”徐松年點頭，“說來，兄長為何那日殿上，要讓裴應遲做出頭鳥。”

陳醒是陛下的親妹妹，可裴應遲卻只是個家族敗落的小官。倘若陛下有意按下此事，第一個死的就是裴應遲。

“他算是徐家家臣，為徐家死是他的榮耀。”徐鶴言冷言道。

“那可不行，我還沒玩夠呢。”徐松年跪夠了，也不管兄長讓不讓他起身，直接站起來轉身就走。

他們兄弟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徐松年從兄長處離開，就聽到侍衛禀報：“王公子去找了裴公子。”

“如何？”

侍衛：“裴公子罵了王公子一通，甚至還罵了王公子的生母。聽聞兩人不歡而散。”

這個裴應遲還算是長了點記性，不再和王子義勾勾搭搭。

至于那個王子義。

他還不了解王家的男人？不比他們徐家人重多少情義。王子義還真能為了裴應遲豁出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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