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弄混

弄混

沈執荑聽說二皇子案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唯一意外的就是,這件事最後查到了徐家的頭上。

可能徐家人也在賭陳習彧會為了保全明家,只革除明将軍的職或者撤了他的兵權。但他們從未想過陳習彧會直接秉公處理。

因這件事最先受牽連的當然是明家人和同黨,但沒想到查到最後卻發現徐家也不幹淨——甚至好像是和二皇子的死有關。

徐家做事向來狡兔三窟,就像廣陵公主的死徐溫推人出來頂罪那樣,沈執荑猜這次多半也是。

而這次……她覺得沒人比裴應遲更合适。

沈執荑打算再去看看昭靖公主,既是因為陳習彧讓她幫忙盯着,別讓對方再淌徐家那趟渾水。

更是因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下意識覺得這人不簡單。

臨行前,夏橘禀報道:“郡主,徐內侍說他今日午後會來。”

沈執荑前些日子聽裴應遲說了徐內侍知道蕭家的事後,就想着先請這人來聊聊,試探一下。

她聞言點頭,又掃視了周圍一圈:“花閑呢?”

“去太醫院幫樂太醫搬藥材了。”夏橘道。

沈執荑知道花閑從前在宮裏待過,雖然不知道她與樂太醫是何時認識的,但這兩人有往來也說得過去。

她點頭,只要不是出宮去找裴應遲就好。

花閑只要不摻和二皇子案別的都好。

沈執荑進殿時,陳醒懷裏正抱着一只貍奴,她含笑逗弄着懷中的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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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很喜歡貓嗎?”沈執荑問。

她倒是從未見到過陳醒這個模樣,難得不是演出來的女兒情态,而是真的像小姑娘那樣的歡喜。

“嗯。”陳醒松開手,目光盯着一溜煙消失的小貓,“小時候養過,後來被陳慕摔死了。”

陳慕?

沈執荑想起來這人就是明越從前提過的那個寵妃的女兒,也是被二皇子親手推下水淹死的。

“皇嫂又是來勸我不要管徐家事的吧。”陳醒看出沈執荑的來意,“皇嫂放心,我本來就是為了替二皇兄讨個公道。如今陛下願意調查,我自然不會再犯蠢。”

“不過……我是真的喜歡徐鶴言。”陳醒眼裏的神色不似作僞,那是對心上人才有的欽慕,“大皇兄最聽皇嫂的話,皇嫂替我給皇兄說說情嘛。”

沈執荑實在不明白徐鶴言是給陳醒下了什麽迷魂湯,才能讓一國公主如此削尖了腦袋都要嫁給他。

“因為他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他會給我捎胭脂;會在我被人嘲諷不識禮數時,把我護在身後;他還會悄悄帶我出宮玩。”陳醒眼裏滿是懷念。

沈執荑在聽到熟悉的話時擡頭,卻又在聽完整句話時暗自嘆氣。

“殿下,臣女鬥膽說幾句。徐丞相可會在那時教您讀書識字、學禮儀嗎?他有承諾過娶您嗎?”沈執荑戳破陳醒的話。

她作好了對方動怒的準備,卻仍然堅持把話說了出來。

徐家絕非良木,昭靖公主嫁過去必然會吃苦,對方既然叫她一聲“皇嫂”,她就該提點幾句。

陳醒眼裏閃過一絲驚詫,随即不耐煩道:“皇嫂懂什麽?”

她當然懂。

因為她認為如果連她說的這些話,都做不到的男人,哪裏配談什麽愛不愛。

願意給豆蔻年華的嬌豔少女送胭脂的男人多了去了,倘若不是那時的自己心氣高,打定主意要攀一條又高又好的高枝。

其實她身邊多的是願意送她胭脂華服的男人。

只是他們眼裏的欲/望、情/色和自以為藏得很好的輕蔑又讓她作嘔。

愛她好顏色,卻又嫌棄她輕佻下賤。

直到在那麽多男人裏,她遇到那個就算捏着她的手,也只會心無旁骛教她寫字的少年。

讓她知道真正的愛,是盼着她好,是願意教會她立身的本領。

沈執荑卻沒有再勸陳醒第二次。

就像她不會太去插手裴應遲和王子義的事,她也同樣不會太過問這人的事。她從來就不是愛插手別人感情的人。

陳醒卻又問沈執荑:“我的第一只貍奴就是二皇兄送的。”

“他是個溫柔善良到骨子裏的人,下着大雨的天。別人都着急忙慌回家,只有他抱起蜷縮在宮牆角落裏的小奶貓躲雨。”陳醒提起她二皇兄時的感情,遠比提及徐鶴言時真摯許多。

沈執荑愈發覺得不解起來。

陳醒目光飄忽:“那時候我們住的宮殿總是漏雨,母後那時整日裏哭哭啼啼,宮人們都能踩我們一腳。”

“可二皇兄總是護着我,他喝菜葉湯,也會把肉和米飯留給我和母後。”

“小時候,二皇兄的左耳不太好,他總是聽不清別人罵他的話,被人罵了都笑着說‘多謝’……”

“可是他死了。”陳醒很輕松道。

沈執荑不知道這人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但卻為陳醒口中的“他”沒來由心痛。

她少年時以為陳習彧一定是在愛裏長大的,可如今看來,這宮裏都人都是不開心的。

初入京時,明越和她說高門裏的人幾乎都是瘋子。

如今想來,這種看似金玉錦繡地的地方,其實也藏污納垢。在這種地方瘋掉才是正常的,能正常清醒的人反而是少數。

“節哀。”沈執荑安慰陳醒。

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句話刺激到了陳醒,對方扯了個笑:“大皇兄就不同了。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金尊玉貴,從小到大想要什麽得不到。”

“如今再娶了皇嫂,将來再兒女繞膝,豈不美哉?”陳醒這話是好話,但總像是在反諷。

沈執荑點頭:“多謝殿下。”

“殿下珍重,陛下那邊的意思您也清楚。您是他的妹妹,他當然不會薄待你。”沈執荑再次安撫這人。

陳醒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待沈執荑走後,陳醒才喚來早已等候多時的暗衛:“告訴你主子,他不是總說是本宮最聽話的狗嗎?”

“既然如此,這次讓他以他自己為餌,本宮要什麽他清楚。”

見暗衛遲遲不走,她忍不住皺眉:“怎麽?想被我皇兄的人捉去白衣衛拷打?”

“主子還有一句話,托我轉告殿下。”

“說。”

“主子說,将入夏,恐回寒,望殿下珍重。”

原本自始至終都面色平靜的女人聞言,眼裏略有觸動,最後卻只是像嘆氣般“嗯”了一聲。

沈執荑回到自己殿中,就看到陳習彧已經坐在殿中等她,見她回來,他淺笑道:“你回來了。”

她想行禮被對方制止,“你不是想找徐全忠嗎?朕幫你把人帶來了。”

沈執荑呆若木雞。

徐全忠不是德安,這人手裏有神策軍,還是內侍省的人。陳習彧會不會覺得她念了幾日折子,就把胃口養大了。

一時之間,恐懼蔓延,她的手心也在冒汗。

正想跪下,對方卻像是看透她的想法般:“成婚後,鳳印要交給你,你現在先了解也是好的。”

所以,不要為這點小事就害怕。

連這麽點微末權力就害怕猜忌,以後她若是知道他真正的想法,豈不是會吓個半死。

沈執荑點頭,她去偏殿見了徐全忠。

“徐內侍,我聽聞您的名字是先帝所賜?”沈執荑像是随口提了句。

徐全忠:“是,先帝在時賞的名。”

沈執荑其實心裏也很害怕,既擔心露怯,又害怕對方從自己的話裏察覺出什麽。

她想起陳習彧告訴她的,摔東西能表達憤怒,而憤怒也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

此時此刻,她也需要能讓她套出對方話的手段。

她扶住額頭:“我最近頭有些疼,總是記不清事。”

見徐全忠似乎有些關切,她又道::無礙,還是先談正事。”

“那日去裴公子府上,和他閑聊了一些舊事。不知徐內侍能不能給我個回答?”沈執荑沒有想到別的手段,思來想去,裝病是個好法子。

而徐全忠與裴應遲并不交好,裴府因為二皇子案口風嚴得很,這人也問不出什麽。

最重要的是,她頭疼記不清事,事後真有什麽,也大可以說自己犯了糊塗。

徐全忠不知有沒有看出她的想法,只道:“您說便是。”

沈執荑知道第一步應該算是糊弄過去了:“裴公子與我聊起他祖父年輕時的也曾有抱負,連入苑坊許多宅子都買了下來,我倒是有幾分感興趣。”

“其中有處蕭宅我去看了,看起來倒是十分不錯。聽說徐內侍從前也姓蕭,不知可有了解?”沈執荑問。

徐全忠仍是平日裏的周全模樣:“那處是不錯。”

“可我聽說有個外室死在那裏呢?”沈執荑倒真像是想在京城買宅子的樣子。

她與陛下的婚事是遲早的,這沈家在京城再買處宅子也說的出去。

尤其是在入苑坊那個世家紮堆的地方買處宅子,讓沈執荑出閣時不至于丢人。

徐全忠搖頭:“那外室沒死,蕭氏雖是罪臣,平日裏也薄情寡義,但還是放了那人。”

聞言,沈執荑拼命克制自己想要問話的欲望,點頭:“好,那便多謝徐內侍了。”

她問完話,也不急着走,又與他閑聊了幾句。

其中,也問了些陳習彧小時候的事。

徐全忠:“陛下小時候不是臣能接觸的,臣只遠遠看過幾眼,倒真是鮮衣怒馬。臣對二皇子更熟悉幾分,可惜,二皇子性子太過懦弱又感情用事。”

沈執荑發現她聽到對陳習彧不同的評價又多了個,她反問:“鮮衣怒馬?”

“自然,陛下自幼尊貴非凡,尤愛騎馬射箭。那時,我還只是個養馬的小太監。”徐全忠道。

沈執荑回憶起陳習彧教她彎弓射箭那次,沒想到他居然騎射也甚為不凡。

她原以為這人應該是從小就愛看書……

不對。

沈執荑突然想起來,徐太後和徐全忠對陳習彧的評價完全不同。

徐太後說陳習彧常在藏書閣一呆就是整日,可徐全忠又說他愛騎射。

沈執荑問:“陛下是經常去嗎?”

“這是自然。”徐全忠立刻道,“所以臣才能有機會看到陛下。”

他們誰在說謊?還是沒人在意陳習彧,所以每個人其實都不了解他?

沈執荑壓下心底的疑惑,又随意聊了幾句。

“好呢?”陳習彧看沈執荑從裏面出來,看向她,“走,咱們出宮去。”

馬車上,陳習彧一直沒問沈執荑剛才做了什麽。

她問:“陛下都不問我剛才做了些什麽嗎?”

他就不擔心自己和徐全忠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東西嗎?

陳習彧狀似沉思,随後認真道:“朕猜你在問和你身世有關的話。”

見沈執荑一副你怎麽知道的表情,他解釋:“因為朕的人也查到徐全忠這裏了。”

“朕可以是你的親人,但朕也想幫你找親人。”陳習彧揉着她的頭發,“你今日一說要找徐全忠,朕就猜到了。”

沈執荑也不惱,像年少時第一次學會寫自己名字時那般高興,她和對方仔細說自己剛才是怎麽套徐全忠話的。

陳習彧認真聽着,還時不時點頭。

意識到自己有班門弄斧的嫌棄,沈執荑收了後面的話,有些小心道:“陛下,我做的是不是不夠好啊。”

和他在朝堂上與徐家的那些周旋,這樣簡單的套話又算得了什麽呢?

“你做的很好。”陳習彧捧着她的臉,認可她做的一切,“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沈執荑眨了眨眼。

好熟悉的感覺,就像那年春風穿林拂葉,最終吹動那滿架紫藤花時,少年認真檢查她歪歪扭扭的字:“沈娘子寫的很好。”

“橫再寫直一點,也不要太直,沒有筆鋒多練練就好啦……會越來越好的。”

少年絮絮叨叨卻又認真柔和。

過去了那麽久的事,沈執荑又突然記起來,她又把陳習彧和年少時開始混在一起了。

起初,她分不清他和十七歲的他,那時她渾渾噩噩的盲信,只想有個人救她出泥潭。

而現在,她再次把兩人弄混,卻是因為她清晰地明白。

十七歲的他也好,二十四的他也好,只要陳習彧還是陳習彧,她永遠會義無反顧地奔向他。

“怎麽啦?”陳習彧見沈執荑失神望着自己。

沈執荑:“對,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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