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舊憶

舊憶

沈執荑終于意識到對方什麽意思。她起身,兩人到了僻靜些的地方。

這裏來的人少,她又讓夏橘和行月守着,不會有人擅闖。

她問:“你是想說,陛下是二皇子嗎?”

“是。”

樂頤不知道眼前人是怎麽猜到的。

沈執荑又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麽?”

為什麽要讓二皇子頂替掉太子,為何陳習彧會遇刺失憶,又為什麽那人身上的傷都不見了呢?

樂頤想到那些記錄,把他的猜測說出口:“臣、臣看了點東西,似乎有了答案。”

“太子自幼體弱,且先帝不願讓徐家扶持世家的傀儡再度上臺。”樂頤道,“便趁陛下重傷之際,讓二皇子頂替了病重的太子。還用猛藥洗去了陛下的記憶。”

“那場刺殺更是子虛烏有,只是先帝随便演的一出戲。”

平日裏治頭疾的藥,也只是不斷讓陛下的記憶被壓下去的東西,而非真的安神良方。

且那藥有毒,用的時日一長,所食者反而會依賴,直至最終身子虧空而亡。

這藥只要連續服用兩三年就能致人死亡,到時候只能再從旁支裏過繼。但這樣總比先太子繼位要好。

而陛下若是能察覺這藥不對,那以他的能力與性格,也絕不會久留世家。

說到底,先太子和陛下都只是先帝拿來對付世家的一步棋。

Advertisement

“可陛下的聲音和年少時不一樣了。”

所以她才會在重逢時,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陳習彧。

“他們給陛下喂了藥,特地毀了嗓子。”樂頤想起那些筆記。

字字句句都是如何把一個人打碎,再一片片拼成另一個人的模樣。

“那些傷呢?”沈執荑輕輕問。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凡胎肉/體又怎麽會變呢?

樂頤滞了片刻,道:“換皮。”

嘶——

明明是夏日,沈執荑卻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她撿起地上染血的刀刃,在自己手上輕輕劃開一個小口子。

好疼。

真的好疼啊。

一道口子就這麽疼,那當時陳習彧他該多疼啊。

他為了身後的家鄉故裏上了戰場,那雙執筆的手被迫握緊利刃。可到最後,他沒有死于敵人的包圍封鎖,而死在身後萬家燈火射來的冷箭。

在他倒下後,最親的父親卻命人一寸寸把他變成另一個人。

生養他的母親聯合舅舅再一點點把那個少年的榮譽吞噬。

最後連所有不屬于他的污名,也會被扣在他的頭上。

他們拆解他的肢體,抹掉他的過去,分食他的榮耀……

這些躲在十七歲少年身後陰暗扭曲的陰影,最終聯手把陳習彧絞殺于關山。

如果沈執荑不記得,陳習彧就真的永遠被困在了太寧十五年冬。

那個紫藤花架旁笑得輕柔和煦的少年,差點就長眠于冰雪下,而千百年後人們都只會歌頌明家的戰功赫赫、陳繁的豐功偉業。

而陳絮就像被一把火燒盡的紫藤花般,除了落了滿地的灰燼與罵名,再不會有人提及他。

他被抛棄,被遺忘。

“我要見他。”沈執荑猛地起身。

她要見陳習彧,要告訴他,他不是他。

今夜十五,月兒圓,皎潔的月光灑在地面。

沈執荑一腳深,一腳淺,她對上京的路不算熟稔,她只是聽說陳習彧要到城門口了便往此處跑來。

她此時再顧不得什麽禮儀,什麽周全。

從前在南州她為了救自己也曾這樣疾奔過,而現在為了陳習彧,她再一次抛卻所有。

頭上的金釵歪了也好,身上的披帛掉落也罷,她什麽都不要!

她只想見陳習彧,想再快些見到他!

沈執荑發現上京城真的很大,即使她這次腳沒有受傷,卻也過了好久都沒能跑到城牆口。

她最終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那時候的陳習彧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以為擊退了敵寇就不再有危險,卻沒想到己方會有人算計他。就算他逃過了徐家的算計,也沒有想過親生父親會做那樣的安排。

而他的皇兄和姑姑都是沉默的幫兇,母親也是利益至上的謀略家,就連師友也都選擇了沉默。

他從未憎恨過人世,對身旁的每個人都溫和有禮,最後卻被所有人背叛。

上京城這麽大,卻容不下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思及此,沈執荑跌跌撞撞起身。

她一直都在思念陳習彧,那份思念是執念,卻也是愛慕。

陳習彧沒有被所有人抛棄,江南有個小娘子在等他的,只是世事無常,他們錯過了而已。

月兒照着長街,格外的明亮,沈執荑發現前方有明光出現,仔細瞧了瞧,才發現那是近衛們高舉的火把。

她看到有一人翻身下馬,向她而來,陳習彧從刺眼的明光走進皎潔的月光,抱住沈執荑:“怎麽哭呢?有人欺負你嗎?餓不餓?”

沈執荑不知道她的眼淚早就弄花了妝,她用力搖頭,喉嚨卻像被人掐住般無法說出口。

該怎麽說呢?

那些她作為局外人聽着都不寒而栗的話,又該如何讓陳習彧來聽呢?

陳習彧笨死啦!

有他在,早就沒人敢欺負沈執荑,她也早就不用餓肚子了。

這個人嘴上說什麽靠她回憶過去,可是兩人重逢這麽久,這人根本就對過去不甚好奇。

放不下的始終都是沈執荑,但被流光困住的卻是陳習彧。

“我……沒有,我、我……”沈執荑泣不成聲。

陳習彧卻誤會她是遇上了什麽困難,念及她的性格,他輕哄道:“太難過的話,可以不說的。”

沈執荑終于壓抑不住自己,她道:“你被困住了,你不是陳繁,你……”

沈執荑還想說什麽,卻突然被陳習彧按倒在地。

她剛才有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和侍衛們騷動的聲音,明白對方這是在保護她。

她看着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陳習彧,對方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陳習彧回想剛才那支箭矢帶來的熟悉感覺,有很多東西終于在柔柔的月光下,在愛人淚水的滋潤中破土而出。

他道:“你想說,我是陳絮,對嗎?”

“執荑,我好像都想起來了。”他腦海裏的那些模糊畫面都越發清晰起來。

沈執荑點頭。

“這有什麽好哭的,我還以為……”還以為沈執荑又受傷了。

陳習彧笑:“想哭就哭吧,我幫你擋着,別人都看不到。”

他說得很輕巧,沈執荑卻知道這話的背後有多少不容易。

陳習彧總是這樣,風輕雲淡地說起很嚴重的事,越是嚴重的事,他反而越會平靜處之。

就像現在,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沈執荑剛想繼續解釋就突然暈了過去。

聽到真相都沒有太大反應的陳習彧,這才連忙喚來随行太醫替沈執荑把脈。

聽到對方只是心慮過甚暈過去後,才悄然松開握緊的手,揮揮手讓人退下。

“陛下,剛才刺殺您的徐松年怎麽處置?”賀昀問道。

陳習彧原想說交給白衣衛,想到剛才那箭是沖沈執荑而去,他改了心思:“審完了把人送到裴應遲那裏去。”

徐松年害死了王子義,若論誰最恨徐松年,這人必定是得在排在第一位的。

陛下這可不是大發慈悲,恰恰最懂拿捏人性。

就像他堪破了自己對昭靖公主的愛慕,早就對殿下的盤算留有後手;又像他知道徐全忠這根牆頭草的執念在哪裏,以為蕭家平反收買了對方。

柔非弱,反能勝強。

最重要的是,君子磊落無愧天地,必有衆助之。

陳習彧垂眸望着懷裏熟睡的人,讓宮人拿來薄毯蓋在她的身上。

他不習慣恨人,他只是有些許遺憾和可惜。

那七年啊,就這樣錯過了。

沈執荑做了個昏昏沉沉的夢。

夢裏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色,飛雪滿輪臺,少年将軍手凍得通紅,卻還摩挲着手裏的荷包。

他的甲胄上是斑斑血跡,眉眼間卻還帶着少年稚氣。手指上也尚未長出新的繭子,還是從前被狼毫筆磨出的繭。

寒冬,他作為将軍本該有厚實的冬衣才對,但他卻穿着比尋常士兵都薄的單衣。

還順手把手裏剩下的半份硬邦邦的饅頭,遞給身旁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的小兵。

在那人的感謝聲中,他卻輕笑搖頭。

那個荷包早已破舊,連邊角的線都綻開了,少年卻還是視若珍寶般對待。

沈執荑跟着那個荷包,看到陳習彧的大軍一路高歌猛進。

他在寫第一封信時,在寫下“我非第一次殺人,你繼父當年尚存一息”後将信撕得粉碎,才重新寫了封——也是沈執荑見過的。

那封信裏,陳習彧說他是第一次殺人。

為什麽要說這個謊呢?

沈執荑想了想,或許是不想自己背負更多吧,不想自己為拖陳習彧下水而自責。

關外只有寒冬,陳習彧卻會時時在信紙上叮囑沈執荑注意換季。

晚上,将士們坐在一起讨論些話題,無外乎是關于女人、戰争、孩子的話。

有人講了幾個不堪入耳的葷段子,大家都已自己和多少女人上過床為榮。

有人問陳習彧時,他卻沉默不語。

“将軍該不會還是個處雛兒吧!”

陳習彧平日裏沒有架子,将士們信服他,也敢和他開玩笑。

他沒辯解,也沒有多說,旁邊有人說“将軍可是皇子,那肯定是三妻四妾,身邊美女如雲才對!”

這次陳習彧卻冷冷開口:“不是。”

有個心思活絡的副将問:“将軍該不會有心上人吧。”

“嗯。”陳習彧這次答了。

“那将軍還上戰場?”有小兵不解。

這戰場生死難料,将軍心裏有人還上戰場來做什麽?像将軍這樣尊貴的人,又不會被征兵。

陳習彧輕笑,什麽也沒說。

他只是借着篝火,給沈執荑寫信:“執荑,我會将風霜雪雨都擋在關外……”

最後,再寫上祝願。

直到關山一戰的前夜,陳習彧在衆将士面前厲聲道:“衆将士聽令!”

他道:“年五十以上者出列,年十四以下者出列,家有寡母需供養者出列,家無薄田三畝、牲畜十頭者出列……”

關山一戰,是不被許多人看好的,陳習彧知道這樣的戰前之語會動搖軍心,卻還是說了。

歸根到底,他就是個澄澈的人。

他做不到其他人的無情。

但最後出列者寥寥無幾,一問才知這些兵大多是邊關諸城之人。

早已退無可退的人,又何懼死?

最後,陳習彧停在一個看起來只到他胸口的小男孩面前,揉了揉他的頭,輕笑:“出列,關山由哥哥們來守。”

見那小孩不肯出來,他無奈道:“我聽你口音是江南的,那可以煩請你把這封信送到南州沈垣家的大娘子手中嗎?”

“她很漂亮,你一眼就能認得出。”

“還有沒有要寄家書的!現在就寫!”

最後這場戰役贏了。

陳習彧卻在中途為了救副将,被敵人挑落下馬,他兩次中劍,卻都忍了下來。

在摔下馬時,那個他總藏在袖裏的荷包也掉落在地,浸滿鮮血。

卻也因為那個荷包,他迅速清醒,很快搶過一匹馬,再次突出重圍。

關山一戰,以少勝多,贏得漂亮。

後來陳習彧又乘勝追擊直接打散了整個戎狄聯盟,破了大燕百年之憂。

他在大軍攻破諸城後,禁止大軍燒殺搶掠,更親自坐鎮,膽敢犯者,軍法處置。

打到最後,那些從前屬于大燕卻被戎狄占領多年的舊城,直接開城門,箪食壺漿以迎王師。

甚至連在戎狄聯盟裏,因為勢弱常受欺負的戎狄為主的城亦是如此。

最後的最後,少年脫下他并不喜歡的甲胄,換上最常穿的素衣。

他捏緊荷包,難得喜上眉梢:“沈執荑,我馬上就能風風光光來娶你了。”

眼裏只有荷包,心裏也只有沈執荑的少年,沒注意到暗處的箭矢已經對準了他。

“陳習彧——”

沈執荑在箭矢射出的那刻,飛身想去拉開少年,卻只能無奈看着箭矢穿透自己,正中少年的心房。

荷包墜落到底。

沈執荑再也沒能看見後面的故事。

她只隐隐約約聽到:“這個荷包破破爛爛的不重要,先把人丢去萬人坑再說。”

“徐家怎麽突然要動手啊?”

“什麽徐家?是太子殿下不高興,一個皇子,還出這樣的風頭!活該殿下想除掉他。”

“太子殿下不是病重嗎?”

“所以才托徐家來找咱們幫忙啊!”

“這可是親兄弟嗳!”

“皇家哪裏來的親兄弟!”

陳習彧從來都不想出風頭,他只是在所有人緘默時,站了出來而已。

他只是覺得這是君子該做的事而已。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