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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澤來到病房外,房門沒關,兩張床位空着一張,南意奶奶被安排在裏側靠床的那一張床位,從他的視線看去,能将病房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

一個染了黃發的男生坐在床尾的凳子上,小聲和南意奶奶說着話,而南意坐在另一張空床上,背對着房門。

只聽到那個男生和南意奶奶的聲音,南意很安靜。

莫名的,程一澤似乎能想象此時背對着他的南意是怎樣的表情。

雖然她在沉默,但他覺得她的臉上應該是微微帶笑的那種。

而正和南意奶奶說話的男生,看衣着打扮,不像正經學生,更像是經常在街邊看到的小混混。

程一澤蹙了蹙眉,擡手敲了敲門。

黃頭發的男生聽到敲門聲,下意識看向門口,似是疑惑,這時南意扭頭,看到程一澤面帶微笑拎着果籃進來。

南意一怔,脫口問,“你怎麽來了?”

程一澤只朝她笑了笑,并沒有回答,他從黃發男生身旁走過,走進兩張病床間隔的空隙間,剛好在南意面前站定,将果籃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不等南意奶奶問,他很有禮貌地微笑着介紹自己。

“奶奶,我是南意的同學,來看看您,您今天感覺怎麽樣?”

南意奶奶很高興,慈愛笑着,“小意的同學,謝謝你啊,大老遠還來看我,太麻煩了。”

“不麻煩,如果南意早一點和我說,我早就來看您了。”程一澤始終面帶微笑,模樣很讨喜。

看奶奶連說了三個‘好’且笑得很開心,南意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南意腹诽,程一澤還真是說謊不臉紅的那種厚臉皮了,什麽叫她不早一點和他說,她和他中午才認識的好不。

說謊欺騙老人家,他良心不會痛麽……

黃頭發的男生盯着程一澤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心虛低了低頭。

奶奶高興,叫南意拿凳子給程一澤坐。

程一澤笑着說了句‘沒事’就在南意身邊坐下了,兩人坐在一張床上,南意渾身不自在,但也不能開口攆他。

“奶奶,他是程一澤,是韓醫生的兒子,我和他在一個學校。”南意言簡意赅介紹了一下程一澤的身份,沒告訴奶奶她其實今天才和程一澤認識。

聽到程一澤是韓醫生的兒子,奶奶顯得有些激動,南意眼疾手快按住奶奶的挂水的那只手,語氣略帶嚴厲,“奶奶,別亂動,一會兒跑針了又該叫醫生來重新紮針了。”

奶奶笑着,沒有反駁,目光就沒從程一澤身上移開。

“這孩子和韓醫生長得真像,可俊了。”

“奶奶您過獎了。”程一澤應對自如,臉都不紅一下的。

南意:“……”

自程一澤進來就沒說話的黃發男生悄悄給南意遞了個眼色,南意會意,對他說,“曉輝你先回去吧。”

周曉輝順勢起身,和南意奶奶道別,“奶奶我先走了,明天我再來看您。”

奶奶微笑點了點頭,囑咐他,“路上注意安全,騎車慢一點。”

周曉輝應了一聲後就離開了。

程一澤看着周曉輝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又和南意奶奶說了會兒話,程一澤說他媽媽叫他來帶南意去吃飯,南意想拒絕來着,但奶奶很高興,催促他們趕緊去。

南意不好說什麽,和程一澤一塊兒離開了病房。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人,不說話很尴尬,南意下意識擡眼時發現程一澤盯着她,以目光審視着她。

“看我幹嘛?”她沒好氣白他一眼。

程一澤忽然笑了,“我想起來了,剛剛那個男生我見過。”

果不其然,見南意面色微變,他又繼續說,“就在今天中午那一班公交車上。”

他記憶力很好,況且那個叫曉輝的頂着那一頭黃毛實在是太惹眼,他有些印象。

南意剛要開口,電梯門開了,有人進來,她只好閉嘴。

程一澤也識趣,沒再說什麽,等到了一樓走出電梯後,兩人并肩朝醫院的後門走。

醫院後門出去有很多家小吃店。

路上行人上,偶爾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但氣氛仍然是安靜的。

天色已經暗下,路燈亮起,黃昏的光打在兩人身上,柔柔的,有幾分安詳,南意微微歪頭看去,不經意入眼的是俊朗幾近完美的側顏,令她微怔。

燈下看美人,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程一澤察覺她的目光,偏頭看她,微微一笑,“我在等着你坦白。”

南意微窘,耳朵發燙,好在有夜色遮掩,她還能保持平靜。

顯然他已經知道了。

“對不起,我替曉輝向你道歉,你的手機确實是他拿的。”

南意除了道歉外也不知道能說什麽,解釋好像是多餘的了。

程一澤斂了笑,眉眼疏淡,“又不是你做的,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

南意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這人太難纏且不好糊弄,表面上瞧着溫良無害,其實不盡然。

笑面狐貍一個,不好應付。

“确實是我該向你道歉,曉輝他會做這樣的事其實和我有關,手機我還給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追究他……”

有些事她難以啓齒,手插在校服口袋裏,手裏緊緊捏着兩張紙幣,這是她僅有的夥食費了。

貧窮寫在她臉上,她并不覺得丢臉,只是這時候在程一澤面前說出來會覺得難堪。

奶奶住院,她把卡上所有錢都取出來了,可還差四千,是周曉輝去向別人借來給她的。

她不僅欠周曉輝的錢,還欠了人情。

周曉輝以前确實有過小偷小摸的行為,但已經洗心革面,今天又犯,大概是因為想拿程一澤的手機去換錢還債。

歸根結底,周曉輝會做那件事,還是因為她。

程一澤看出她是真的有難言之隐,雖然疑惑,但沒有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被人知道,他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種人,她不想說,他就不問了。

“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是你的朋友,以後我不會再追究。”

有些事,他可以自己查。

“謝謝你。”南意真心致謝,她不想欠別人的情,但似乎一直在欠着。

信封裏的錢是老師給的,那時奶奶的救命錢,她不能動,也不會動。

兜裏只有兩張被她捏得褶皺的紙幣,她在心裏盤算了一下,一頓飯錢應該是夠的,學校給的一千五百塊獎學金她充了五百在飯卡裏,剩餘一千要留着等奶奶出院給奶奶做生活費。

奶奶的退休工資和養老金還有半個月才能取。

欠曉輝的錢只能後面再想辦法了。

再三斟酌後,南意還是開口了,她說,“這頓我請你,當做感謝。”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她自己聽着也覺得這話不中聽。

程一澤腳步頓住,南意忽然膽怯了,低着頭不看他。

沉默片刻,程一澤伸手摸摸她的頭,在她驚愕擡眼看他時,他輕笑,“盛情難卻,那我不客氣了,一會兒你點菜。”

南意心下湧起一股熱意,很陌生的感覺,眼前這個人是人們眼中的天之驕子,卻平易近人,就算是她這種別人眼裏很難相處的人,他也沒有半分嫌棄,沒有讓她難堪。

她窮得只剩下可憐的自尊心了,他大概是懂的。

兩人進了小吃店,菜是南意點的,可最後她口袋裏的那兩張皺巴巴的紙幣仍在她口袋裏。

在她點完菜後,程一澤才起身去點給他媽媽打包的菜,而後把賬結了。

兩人回到醫院,上了六樓,程一澤拎着餐盒去值班室,南意回了病房。

在韓醫生動筷時,程一澤忽然問,“媽,南意奶奶的病嚴重嗎?”

韓醫生看了兒子一眼,低頭吃飯,口齒有些含糊,“南意是個堅強的孩子……”

程一澤又問,“到底是什麽病?”

自己的兒子骨子裏的固執,她何嘗不清楚,韓醫生咽下口中的飯菜,輕嘆,“經我手的病人還能是什麽病……一年前病發時才發現的,當時做了手術,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承受不住第二次手術,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少見的奇跡了,至多還能撐半年。”

聽後,程一澤眼前浮現的是女孩兒倔強咬唇的模樣,不由得心口一堵,他低聲問,“南意知情嗎?”

“從一年前到現在,小意是唯一出現的家屬,今天她姑姑姑父來了,可一聽說費用還沒繳清,跑的比誰都快……”韓醫生又扒了一口飯,擡頭看已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兒子,語重心長說,“在學校你要多照顧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妹妹麽,我覺得小意就很好。”

程一澤點頭,漫不經心應聲,“我知道了。”

這時候,他大概明白了南意身上那種比之同齡人多出來的沉寂感是因何而來了。

原來是因為她早已負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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