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落幕劇

落幕劇

“你和我住嗎,橋,Anthony可以和K他們一起。”江懷元說道。

“不,他和我一起,”陳橋明言拒絕了,“你應該知道,我們無法回到從前了。”

“為什麽,你明明知道我寫了無數封郵件給你,但你從沒有回應我,包括那一次。”

“你不明白,”陳橋無力地說,“你只是一廂情願地,想我永遠做一只依附于你的松鴉,但我不想。”

“你不能這麽說,橋,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你了,你行行好,好嗎?”

陳橋掙脫開他的手,決絕說道:“我不希望我們還停在過去的光陰裏,你也不應該期盼,我對你的印象依然很好,你明明清楚地知道,你當初柚手旁觀,對我做了什麽。”

“對不起,阿橋,是我錯了,但你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有人說沒有母親就沒有詩人和英雄了,你曾經也與我同病相憐。”

“夠了,你永遠都在為自己辯解,永遠在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你從來都沒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簡直沒心沒肺!”

江懷元在外從未被一些激言憤語打退,也只有在陳橋這兒嘗過敗績:“阿橋,你明知道這麽說會惹怒我,可你還是說了,我真慶幸啊,你沒失去你的活力,好罷,你和Anthony就住我那處吧!”

陳橋沒想到他會這麽爽快地答應,于是看了一眼歐左,渴望在他那處得到一些認同之感,随後他下意識問赫爾墨斯:“赫爾墨斯,你知道江懷元這些年發生了什麽嗎?”

但赫爾墨斯沒什麽動靜,他就只能和歐左聽從江懷元的安排。

陳橋很小的時候,曾經崇拜過江懷元身體力行的英雄主義情懷,那時候的他因性格孤僻,常常被同齡的孩子們嘲笑與貶低。

地球大陸上的初秋,冷空氣在國內北方已經深入到了城市腹地,此時的日光蒙昧不清,多攜帶晨露寒霜的霧氣,在這來往人煙稀少,風景優異的學府之中,也有在暗處根植的邪惡枝蔓。

他那時分明很少招惹人,對人以禮相待,不逾矩半分,卻總是無緣無故被許多小團體圍困,但準确來說,應該是欺淩群體,他還記得那些人對他最常說的就是:“你怎麽長的這麽娘,塗粉了吧白得跟死人一樣,看着好惡心!”

而在這些話湧入他耳中之前,從未有人苛責過他的長相。

起初他只是不以為意的認為,這是一些大男子主義者對他樣貌的不認同,他也沒辦法長的另所有人都如意。

這些群體将他言語欺淩慣了,就開始上手,對他推推搡搡,施以拳腳,以□□他的身體為榮的變态行徑在那些人心中不斷形成“理應如此”的概念,自此成為陳橋噩夢的開端。

他嘗試在那些人頭上扣上名為“違紀”的罪名,祈求他尊敬的學府能為他主持公道,讓他免受此□□的時候,卻是他反被說成是不倫不類的膽小鬼,娘娘腔。

他看到那些人狂妄的笑顏,在他夢中如食人花綻放的時候,他知道,他找到了那個,能摧毀一切的杠杆了,并且這激憤和絕望的杠杆将他壓的根本透不過氣。

但某次他順從黑暗的時候,光明卻不合時宜地點亮了他的世界,那一刻,微弱燃燒的火燭成為了太陽。

江懷元就是那個太陽。

陳橋永遠不能忘記江懷元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漂亮的小花貓,快到我的身邊來。”

江懷元在來時給了他重塑生命的溫度,他從那稱得上是炙熱的溫度中,感受到了來自暴風雨過後的黎明火焰的力量。

他的生命在毀滅中重新孵育了火種。

他不記得苦痛,但他記得江懷元在他人生過往中極高的參與度。

那個時候,陳橋的父親忙碌于科學實驗,他們也很少對話,他自然也無暇于陳橋的日常生活,導致陳橋當時幾乎全身心都依賴上了江懷元,後者享受那無可比拟的“榮耀”,也将陳橋視為自己的“信徒”。

陳橋能夠将人生大致分為三個階段,他的最高評價給了江懷元參與的那階段,他願意稱之為春季,彼時春風和煦,三月暖陽柳絮相攜去,極言人間四月天。

他和李康林那一段隐秘□□,是秋季,北方的霜雪吹不到南方的山林城府,深秋紅楓卻不介意漫天飛舞,而現在歐左來到他身邊,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燥熱,這是生命鮮活的夏季。

——他也不确定何時冬季會到來。

——

深夜,萬物歸于寂靜,唯有營帳外還餘存有噼啪的火聲,陳橋在安撫歐左入睡後,獨自一人來到篝火下,見江懷元正坐在倒下的橫木上,兩指腹夾着煙,在明亮的火焰前吞吐白色的煙圈。

煙圈并不明顯,它很快分散,且四分五裂,融入火焰幹燥的空氣縫隙裏。

“你怎麽出來了,又失眠?”江懷元啞了嗓子,說話并不清晰。

陳橋在他身邊坐下,攏了攏身上的風衣,将衣擺夾入雙腿:“你們是不是早知道,地球會被毀滅?”

“……何出此言。”

“我也許遲鈍,但并不是弱智,全球幾十億人類,你所知道的,有多少已經移民太空了?”陳橋想了一些幾乎說得上荒誕的理由,“犧牲民族主義,保存文明進程,實在是人類所做過的最偉大的決定……”

“曾經有人問,倘若犧牲你一人,就能換得所有人類永生,你會選擇自我犧牲,還是繼續做一個不忤逆自然的人?”

“人性有時狹隘,有時博大,所以保全人類利益最大化的概念就出來了,就算那人不自我犧牲,也會有人在知道真相後殺了他,那個人或許會成為殺人犯,但人們永遠不會是殺人犯。”

“有二十萬人移民了太空,我不知道他們降臨在了什麽地方。”江懷元沒了下文。

“總會碰上的。”陳橋簡言完結了話題。

良久,寂寞深空下的篝火将近熄滅,江懷元猛地被煙嗆到,咳了幾聲。

“……阿橋,你原諒我吧,算是哥哥求你了。”

不知是不是陳橋的錯覺,他看到江懷元的眼睛裏似乎閃着晶瑩的光澤,火光、亦或是淚水,都不可思議地出現在這個人臉上。

陳橋恍惚了,看到江懷元湊近他,他也沒躲,就像曾經他們無數次都會坐在大樹下——梧桐綠蔭遮擋住了熾烈的日光,它卻沒能成為隐藏起星星的雲團。

那時候江懷元有時會和陳橋一起被欺負,他們身上就都會有淤青,然後前者會說起他的勝利,傲嬌又堅強。

今天陳橋應該躲開,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江懷元已經親到了他緊抿的唇。

“你不應該這麽做。”陳橋推開他,擡起手臂捂住了下半張臉。

“你和那個人,是什麽關系?”江懷元沉下目光,手撐在他的腰側兩邊,冷冷道。

“就是你想的那種關系,但我想錯了,我今夜不應該過來,請你自重……至少別像個浪蕩子那樣到處發情,我言盡于此。”陳橋如做錯事般的孩子,置氣走了。

回到歐左身邊時,他想了很多,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很不好的人,起先,他和江懷元暧昧不清,後來,又和李康林相處的不明不白,現在,他的身邊又有了一個歐左,幾乎日夜纏綿。

但他并非在他們之間轉換的游刃有餘,甚至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忠貞”這兩個字對愛情雙方都是那麽地重要,他沒拒絕江懷元,是他的罪惡,現在他應該為他方才的行為付出代價。

他扯走了歐左身下壓着的一床毛毯,走到角落的地毯上,蜷縮下去,将毛毯圍了自己一個密不透風,他以前從未有過邊界感的概念,更多是距離感,他距離父親很遠,竭盡全力奔跑也抓不到衣擺,他距離死亡很近,卻連救贖別人的機會都抓不住,即使是和歐左“短刃相見”,他也猶覺難堪,而他和江懷元的距離,說不清道不明。

他不想承認,江懷元是他一生欲望的起點,是他描摹光明的第一筆畫,現在這起點又模糊成光怪陸離的樣子,筆畫也歪七扭八,所以他不得不承認,因為江懷元,他的心又亂了。

他呼吸不過來的時候,僅差一步,他仿佛就能窒息了,但他膽子小,還是開了一道小口,他汲取新鮮的空氣,祈求腐化他的痛苦的根源,脆弱得就像菟絲花那樣。

但他很快又錯了,歐左就跪在他身邊,什麽話都沒說,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陳橋找到歸宿般抱住他,對方灼熱的體溫仿佛就是他生長的溫度,他理應大肆生長,野蠻地侵略對方,但他沒有,他對他的寄生之物有一種不自知的憐憫。

他把這種憐憫曲解成為相互依存的條件,如此,就再沒辦法更進一步了。

他聽見歐左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而這铿锵有力,洶湧澎湃的樂調被他當作催眠曲,在黑夜的舞臺前,上演一出名為“時鐘”的舞劇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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