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蘇品清仍然沉默着坐在站牌間的座位上等車，沒有一點要擡起頭來看看顧放的意思。

顧放心裏隐隐有一種意識，蘇品清但凡還願意主動看他一眼，他就還有救。

由于通宵未睡，顧放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柔軟的頭發有些亂糟糟的，還有幾撮翹着。他的襯衫皺巴巴的，領子也沒有翻好。

如果她看一眼，多少會覺得他有點可憐吧。

顧放不安地站在她面前，手指時而蜷縮着，面上雖然仍然是慣常的冷清，動作卻僵硬緊張。

他想說些什麽，可是看着蘇品清沉靜低着頭的樣子，他特別特別難過，難過得開不了口。

公交車停在站臺前，蘇品清目不斜視地上了車。

顧放老老實實跟在後頭。

蘇品清挑了個單人位坐下，坐下後就從包裏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開始聽歌。

盡管車上有那麽多座位，顧放仍是站在蘇品清身邊，一手抓住上頭的欄杆，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座位的椅背，低頭看她。

這個場景好熟悉，熟悉到顧放有點心悸。

高中時蘇品清也有段時間坐在單人位，帶着耳機，看着窗外，一點都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的樣子。那時他就站在她身邊，同樣的動作。

可是現在又有什麽不一樣了。

他不能再想，不敢再想。

蘇品清的內心相當平靜。

Advertisement

她沒覺得生氣，因為沒必要，她從來不覺得顧放需要對她負責。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有一種宿命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現在依然感到隐隐的不适。

但與此同時她也覺得解脫了。

她答應顧放時目的不單純，直白點說，她一點都不喜歡他，每次和他在一起她都有輕微的罪惡感。

其實，也許他但凡對她稍微差一點她都不會這麽內疚。

她承認，她的道德感讓她沒辦法做一個大惡之人。

知道那件事之後，她想，她終于有理由說服自己結束這段關系。

如果說開始是她的錯，那麽結束就是他的責任。

她可以接受沒有感情的陪伴，卻無法容忍腐朽變質的關系。

她對于出軌這件事怕是要留下終生的陰影了。

蘇品清構想過無數種她和顧放結束的原因和場景，唯獨沒有把這一條考慮進去。

按道理說不應該，因為他是小三的兒子，可她就是沒想到。

她對顧放說，他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改不了。仿佛她早就料到。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點，一點點，都沒往那方面想過。

是信任嗎？蘇品清覺得不是，這只是被習慣蒙蔽了。

人總是有些惰性，當別人給你營造出極度安全的環境的時候，你就覺得自己會永遠安全，不願去考慮危險的可能性。而這恰恰是最危險的。

收到視頻的時候，她好像一瞬間被涼水澆清醒了。不是憤怒，也并沒有想過質問，而是覺得不可能。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顧放放松了警惕，她居然偶爾會去想要滿足他那麽一點點願望，大概是因為他的要求永遠那麽簡單，她覺得他很可笑。

發熱的頭腦清醒後，蘇品清思考了一下最近的心态，居然和一開始有了很多的不同。

不應該。

所以她去媽媽的墓園在墓碑前坐了一下午，她看着那個笑靥如花的美麗女人，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一陣風吹過，她覺得臉上冰涼，伸手一摸，才發現竟然全是淚水。

她怎麽會哭呢？

對了，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一定是這樣。

***

顧放跟在蘇品清身後在D大下了車。

周日人很少，校園顯得特別冷清。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既不能上前攔住她，解釋也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跟着她。

快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蘇品清停了下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着顧放。

顧放有些措手不及地立着，略顯緊張地看着她。

“還跟着幹什麽？走吧。”蘇品清的眉眼間是無動于衷的冷漠。

準确地來說不是冷漠，而是冷靜。

顧放往前挪了一小步，垂眸看着她，笑了笑說道：“今天周末啊，我們要回家的。你在桐城的時候我學會了一些粵菜，今天吃蝦餃怎麽樣？我們先去趟超市再回去？”

蘇品清看着他比哭還難看的笑，眼中盡是漠然。

顧放說完後緊緊地抿住唇，表情中透露出些許乞求。

“顧放，”蘇品清歪了歪頭，格外認真地問他，“你腦子沒坑吧？”

他是怎麽想的？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他究竟是怎麽可以說出這些話的呢？

這些想法從她腦中閃過，卻又很快消失。

不重要了。

她并不想要什麽答案和解釋，她只是累了，她想休息了。

“品清，我們先回去吧，好嗎？”顧放緊緊盯着她，聲音很低，“你怎麽打我罵我都可以，想怎麽樣都行。我們先回家吧。”

頓了頓，他有些忐忑地伸出雙手抓住蘇品清垂在身側的手臂：“求求你了……”

蘇品清在顧放剛握住她手臂的瞬間就擡手避開了，他雙手在空中尴尬地停留了一會，悻悻地放下。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們結束了。”蘇品清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你去哪裏跟我無關，同時也希望你不要再打擾我。就這樣，能明白嗎？”

她說完後擡頭看看天：“應該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顧放突然使勁搖頭，雙手向前伸着，像是想要抱住她：“沒有……沒有，沒有結束……”

他的眼裏含着乞求和忏悔，聲音極度不穩卻又在強自鎮定：“品清，品清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我不應該去喝酒……林商回來了，你去見他，我不想你和他見面，可我沒辦法……我以為那個人是你，我實在是太想你了……”

他說得混亂，蘇品清卻安靜地聽着。

從昨晚上到現在，是他第一次開始試圖解釋。

她說不上是什麽心情，只覺得可笑。

“所以怪我？”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顧放擡起一只手抹了一把臉，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不過于猙獰，“這都是誤會。”

蘇品清笑了：“顧放，你是不是覺得這是特別小的事，我太小題大做了？”

顧放剛要搖頭，蘇品清繼續說：“你知不知道，我是最早發現蘇正德和你媽的事的。”

他突然愣在原地，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第一次，我讓他解釋，他說這是誤會，我信了。第二次，我在他辦公室看見他們……他說他會盡快斷了。然後，然後你也看到了，現在是什麽結果。”

蘇品清說這些話的時候帶着淡淡的笑，可是顧放卻覺得全身冰涼。

烏雲在天空緩慢飄動，低得讓人心情格外壓抑。應該馬上就會有一場暴雨。

兩人沉默地面對面。

“你是覺得我是慣犯，還是以後會是慣犯？”

顧放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問這些話的，他只能死死盯着蘇品清的眼睛，試圖找到一丁點的心軟意味。

蘇品清輕微地搖了搖頭：“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它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意義。”

顧放眼角通紅，手緊緊攥成拳頭：“你一定要這麽說話嗎？”

蘇品清一臉他沒事找事的表情，不耐地皺眉：“所以我都說別互相打擾了。可以結束對話了吧？”

“品清，我知道你恨我媽，我願意承擔這一切。但你能不能別對我一直抱着成見？”

聽了這話，蘇品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成見？顧放，你跟人上床，是我對你的成見？”

顧放着急地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簡直想扇自己兩嘴巴。

“我不相信你。”

顧放還想接着說些什麽，聞言卻愣住。

“從來沒有相信過。”

蘇品清語調仍是平靜，眼中不帶一絲波瀾。

顧放想，這次可能真的完蛋了。

“我從來都不相信你會忠貞不二，更不相信你對我所謂的感情。”

“我忘不了你們母子幹的好事，更沒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你。”

“你做的所有事，都讓我覺得惡心。”

“我不會怪你跟人上床這件事，但我會記得那個視頻讓我想吐，你知道嗎，我眼睛都要瞎了。”

“我以後的男朋友，他可以什麽都不如你，唯一的一點，他不會因為跟我鬧了矛盾就去跟別人滾床單。我知道我要求不了絕對的忠誠，但我希望我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哦對了，最後一點。我，從來沒喜歡過你。”

……

雷聲轟隆隆響起的時候，顧放已經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挪動腳步的，只是覺得耳邊一直回響着蘇品清的聲音，那些毫無感情的、否定掉他們過往一切的聲音。

雨沒有一點前奏和鋪墊就落了下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鹹腥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流進嘴裏的時候還變得苦澀。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以為自己可以就這麽走回半年前，一年前，走回那個還會對他說笑的蘇品清身邊。

他好想告訴她，他再也不矯情了，他不會再為了林商的事質問她，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了。

他什麽都不問了，她可不可以不要生氣？他們可不可以不吵架？

這座城市從來沒下過這麽大的雨，大得像要沖刷掉所有不幹淨。

是啊，他就是最不幹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