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周二。D大。某教室。

蘇品清一手随意地撐着下巴，一手不緊不慢地記着筆記。

她微斂着眼睛，長翹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膚若凝脂，嘴唇紅潤，淺棕色的中長發微卷着垂在背後，疏于打理的碎發襯得她透出一股天真。

坐在身邊的室友藍笑拿胳膊肘怼了怼蘇品清。蘇品清轉過頭來，就見藍笑和另一個室友全夢潔頭湊在一起一臉探究地看着她。

“怎麽了？”蘇品清壓低聲音詢問道。

藍笑有些猶豫地開口：“你這段時間……沒發生什麽事吧？”

蘇品清好奇地挑挑眉：“什麽事？”

藍笑馬上轉頭瞪了全夢潔一眼：“看吧，我就說你想多了。”

全夢潔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回藍笑，瞟了一眼講臺上正口若懸河的老師，壓低聲音對藍笑說：“你是傻叉嗎？你自己想想品清多久沒出去約會了？”

藍笑當真低頭想了起來，然後皺着眉仿佛很認同地點點頭：“哦，倒也是哦，也好久沒看到大帥哥了……”

蘇品清正打算當作沒聽到繼續聽課，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什麽大帥哥？”

藍笑剛要開口就被全夢潔截胡了，她滿臉賊笑：“你以為你瞞得住我們？他可來找過你不只一次，雖然你每次都不當面理他，但我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跟你說啊，他之前才在咱們教室出現過那麽一會兒，論壇上就有人扒了，聽說姓顧啊？G大的。你這眼光小女子佩服。”

蘇品清抿抿唇。沉默了一會，轉過頭繼續聽課。

藍笑也把頭湊過去，小聲說：“品清，他真是你男朋友啊？你們吵架了？要是我有這麽帥的男朋友，我覺得我看到他的臉就生不了氣了，哎，我還是沒出息。不過話說回來，你男朋友這麽帥怎麽不多拿出來炫耀炫耀啊？不對，咱們品清漂亮，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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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品清聽着藍笑的碎碎念，笑了笑，淡淡說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另外兩人愣了愣，面面相觑了一會兒。

她們都挺疑惑的。

品清雖然并沒有明确地說過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但是從她的一些日常行為中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比如不接受別人的告白，比如平時不回家周末卻留宿在外，比如她們不小心瞟到的她的微信界面上那個總是給她發消息的男生……別問為什麽知道是男生，有些人的頭像你一看就知道是男生。

蘇品清雖然總是和善地笑着，話卻并不多，不常提到自己的事情，她們一開始覺得她有些高冷，可是相處久了就知道她這樣的才是最好相處、最沒有心眼的。

她們的寝室是四人寝，不過卻只住了她們三個人，已經過了一個學期了，她們變得比普通朋友熟一些，而且互相都希望親近對方，這也是她們覺出蘇品清不對勁想要問問的原因。

要說不對勁，也沒有那麽不對勁，因為蘇品清的行為并沒有任何異常。

她還是喜歡看書看網課練聽力，接翻譯的活接得很娴熟，似乎和以前一樣充實。可是藍笑和全夢潔察覺到蛛絲馬跡。

比如上個學期，蘇品清雖說回微信算不上勤快，但還是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一下，可是這個學期開學好幾個月了，一開始手機瘋狂震動她不回，後來估計是設置了一下，幹脆完全沒聲音了。

再比如前段時間去桐城交流，不知為什麽她的情緒會那麽低落，話特別少，她們倆一直逗她她也只淡淡笑一笑。

藍笑和全夢潔覺得蘇品清大概是和顧帥哥吵架了，可又隐隐覺得不是那麽簡單。

當然了，這時候她們還是不要多嘴比較好，畢竟她們都有一個共識：如果像蘇品清平時脾氣這麽好的人生氣了，那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

***

魏旭想，要不是今天系主任的課期中考，明确說了不準缺席，他也想不到要給好幾天不見影的室友顧放打個電話，那顧放可能就這麽死在校外了。

魏旭偷偷摸摸地在系主任的眼皮底下打電話，隔了好久接通後他忍不住罵道：“靠，怎麽現在才接！快來啊，禿頭張期中考。”

顧放那頭粗重地喘着氣，沒有答話。

魏旭覺出有些不對勁：“你怎麽了？”

“去不了了。”說完顧放連挂電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任電話保持通話狀态躺在耳邊。

“大哥，你聲音怎麽啞成這樣？”魏旭聽出顧放的聲音跟被沙子碾過了一樣，破碎不堪，而且那粗重的呼吸，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那頭卻沒有回答。

顧放根本就沒有力氣了，說一句話就頭暈目眩。

魏旭是個重義氣的人，他和顧放住在同一個雙人寝，雖然顧放大三後基本不回寝室了，但他還是認他這個兄弟的。

于是他硬着頭皮拿着手機走到系主任面前，解釋了一下情況，說自己今天可能也得缺考，他得去找一下顧放。

系主任雖然嚴厲，但是也不是個冷硬的人，看魏旭并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便斥責了幾句答應了，并且叮囑他們必須補考，他還要出不一樣的題。魏旭連連稱是，跑出了教室。

一出教室魏旭就把電話貼到耳邊：“你在哪兒呢？我可冒着被禿頭張記恨的危險出來找你了啊。”

手機躺在顧放的耳邊，魏旭的聲音太大，即使沒有外放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發燒燒得腦子裏一片混沌，似乎已經分不出今夕是何年，再這麽躺下去估計真死這了，于是他憑着最後一點的求生本能報出了住處的地址。

不知過了多久，公寓的門鈴瘋狂響起，顧放強撐着身體挪去開門。

門一開他就體力不支地朝前倒去。

魏旭剛要開口埋怨他慢，一個龐然大物就這麽迎面倒了過來，他趕緊伸出胳膊架住顧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送回床上。

接住顧放的一瞬間魏旭就感覺到了他身上驚人的熱度，把他搬上床之後伸手在額頭上一探，魏旭差點沒吓出尿。

這可不是人類該有的溫度。

他原本在路上着急忙慌地買了點藥，現在覺得他還是低估了這哥，于是趕緊掏出手機叫救護車。

顧放睜開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純白的天花板，重新找回焦距大概花了好幾分鐘。

魏旭坐在床邊打游戲，餘光瞥見他轉頭，叫嚷道：“哎哎你醒啦，稍等稍等，我馬上就輸了！”

顧放的耳邊清晰地聽到他說話的嗡嗡聲，可是大腦卻沒分辨出他說的內容，腦袋裏一片漿糊。

果然，魏旭不到一分鐘就輸了，然後站起身給顧放倒了一大杯水，甚是無語地說道：“這麽好的腦子，再不來醫院就燒成智障了。”

顧放在魏旭的幫助下坐起身，接過水，似乎反應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說什麽。然而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冷漠，似乎并不想開口說話。

魏旭又咋咋呼呼地說了一通話，問這問那，顧放卻一直沒有回應。

察覺出他不僅身體病得虛脫，情緒也有些不對勁，魏旭憑着引以為傲的幽默感想開個玩笑鼓動一下他的心情，便一臉無所謂地拍拍顧放的肩膀，大聲說道：“哎呀，怎麽了，不就是感冒發燒嗎，能有多難受，再睡一覺就好全了，多大事啊，哈哈難不成還能比失戀難受？哈哈哈。”

他笑了兩聲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顧放握着杯子的手捏得指節發白。

魏旭心裏一陣卧槽。

他剛剛說了什麽？失戀？

他發現了什麽？

這哥真失戀了？

魏旭是知道顧放有女朋友的，雖然從來沒見過。

他一直以為他們倆關系很穩定，不然大一大二的時候顧放為什麽隔三差五地不回寝室？為什麽偶爾聽到他打電話居然會用那麽溫和的語氣？為什麽其他漂亮姑娘的表白都不接受？為什麽得空就盯着微信置頂那個備注為“安安”的人的對話框？

呃……他不是故意偷看的，主要是這哥也沒什麽保護自己隐私的意識。

而且剛升入大三的時候他突然就不回寝室，魏旭合理懷疑他和女朋友在外同居了。

這不挺美滿的嗎？怎麽突然就失戀了？

雖說有點預兆，比如顧放前段時間在學校連續住了兩周，整個人跟得了自閉症一樣，臉臭得讓人退避三舍。

魏旭撓撓頭，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憋了半天決定沉默不語。

顧放放下水杯，握了握因為打了點滴而冰涼的左手，閉上了眼睛。

看顧放閉上了眼睛，魏旭才後知後覺地趕忙叫來護士給他重新量體溫。

顧放那天淋着雨走回公寓，全身濕透，呆坐在地板上半天，突然想起了什麽，慌亂地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

屏幕漆黑，怎麽按都打不開。

他又冒雨跑出門，就近找到一家維修手機的店鋪，逼着人家當着他的面把手機修好。

顧放目不轉睛地盯着維修的動作，心中焦躁。

過了一會兒員工捏了一把汗把修好的手機還給他，還沒等抱怨兩句他剛才糟糕的态度，這位款爺就從口袋裏掏出好幾張濕噠噠的一百塊錢随手放在了櫃臺上，自顧自地坐在了逼仄的招待區的塑料椅子上檢查起了手機。

給這麽多，那他這小員工自然是抱怨都沒底氣了。

顧放着急地開機點開相冊，見照片都還完好，松了一口氣，随即顫抖着手翻看了起來。

他其實連蘇品清一張清晰完整的照片都沒有，相冊裏全是他趁她不注意偷拍的。

她穿着校服走在上學路上的照片，低頭看書、寫字的照片，對着電腦打字的照片，逛街時在賣新奇小物件的攤子前流連忘返的照片，她在給公寓裏他買的那幾盆多肉澆水的照片……

沒有很多，他不敢拍很多。

但這些全是他的念想。

他念大一的時候她才剛上高二，相處的時間甚至比之前還少一些，盡管他只要有空就回別墅，卻也總不能常常看到她。

有一次回家，趁着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他斟酌再三，終于裝作不經意地問她要不要拍個合照。

她當然拒絕了。

她甚至是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情願，直接說“不想拍”。

他若無其事地點點頭，轉移了話題。

所以他們一直都沒有一張正經的合影。

有時候他會想，他們不是情侶嗎？為什麽她對他的态度和以前比沒什麽改變？他連她的照片都沒有。

顧放也不想這樣被情緒左右，但是他只要一閑下來，腦子裏就都是她。所以他只能趁蘇品清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摸拍兩張，每當想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好不容易等到她大學，第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是她報了另一所學校。

他是在她的通知書寄到家裏的那天才知道這件事的。

她什麽都沒說就收起了通知書，好像根本沒什麽好說的。

他很想問她為什麽騙他，但在開口之前又一次次地告訴自己她還小，比較善變，興許只是改了喜好。

等到終于裝作雲淡風輕地問出口，她的答案也确實是“喜歡D大”。他雖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也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安慰自己起碼還是一個城市。

滿心以為大學之後兩人終于可以多些相處時間，他卻猛然發現，不管自己有多努力地想要像普通情侶一樣，蘇品清的态度還是一如從前。

大一剛開學的時候她坐着喬叔的車報到，為了履行不公開的承諾，他自己打車到的D大，等到喬叔被她勸走了，他才走到她身邊要伸手幫她拿行李箱。

蘇品清驚訝地擡頭：“你怎麽來了？”

顧放溫柔地笑笑：“幫你做苦力啊。報道程序挺辛苦的，而且天氣還這麽熱。”

她并沒有要放開行李箱的意思，看着顧放皺了皺眉：“不用，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吧。”

顧放卻仍是堅持：“還不知道分到哪個寝室，要是樓層比較高就很麻煩的。”

其實他還想到，報道完之後又沒什麽事，他們可以一起吃飯或者在校園裏逛一逛啊。

蘇品清看了看那些帶着志願者帽子的學長學姐，淡淡地說：“會有人幫的。你回去吧。”

似乎見他還想說什麽，蘇品清搶先開口：“我說的不公開，你還沒忘吧？”

顧放的笑終于僵住了。

他沒忘。

可是，他不知道還要瞞着大學裏的人。

“……不是大學了嗎？”

蘇品清臉上并無波瀾：“所以呢？”

所以呢？

是啊，所以呢？

所以，他還以為不同了。所以，他以為他們終于可以像普通情侶一樣相處、約會了。

所以……

所以，他還是想多了。

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笑着點了點頭：“明白了。”

然後他就看着蘇品清轉身離開。

顧放坐在維修店的塑料椅上翻看照片，不知為什麽就想到了她報到時離開的背影。

也許從那時候起，他就應該認清這虛幻的一切。

大雨停了，顧放起身走回公寓。他直接裹着半幹不濕的衣服倒在了床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