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
三十六
傅笙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見她欲言又止,他微微皺了皺眉,想了想,微擡手做了個結陣的姿态。
許輕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提醒道:“已經來不及了。”
那聲音帶着些許嘆息的意味,易于從中聽出了些悲天憫人。
易于下意識轉頭去看傅笙,見他擡到一半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聽到他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響起:“就算這次已經來不及,至少要知道原因。”
易于覺得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卻沒開口問。
顯而易見,許輕舟和傅笙已經達成了共識,看不懂形勢的只有他而已。
易于認命地吸了吸鼻子,摸出錄音筆按下開啓鍵又塞回去,決定當一個沒有感情的記錄機器。
而後他摸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找好角度準備記錄傅笙的動作,以免之後書寫報告的時候回憶不起細節言之無物。
傅笙看向他的時候眉還微微皺着。
易于心裏一陣緊張,張嘴想要解釋自己寫完文件就會把視頻删除得幹幹淨淨,卻發現自己喉結晦澀,難以發出任何聲音。
傅笙的目光只是短暫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後便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繼續結陣。
易于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與此同時他聽到許輕舟的聲音響起:“情緒。”
易于和傅笙都向許輕舟的方向看過去。
易于滿臉茫然,傅笙依舊是那副淡漠的樣子,眉間卻莫名帶上些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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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傅笙追問,易于在心裏給他點了個贊,然後把耳朵豎了起來。
許輕舟:“這個村子裏的人世代以趕屍回鄉為生,潛意識中會覺得故土難離。”
她的語速很慢,聲音裏帶着淡淡的情緒,說不清是可惜還是別的什麽。
一陣風吹過。
竹林因此而沙沙作響,像是在召喚遠走的游魂。
她的聲音繼續響起的時候,字字分明,像暗夜裏忽然亮起的燈。
“可時移勢遷,他們已忘記來時的路了。”
他們指引亡魂歸途,以此為生,也以此為信仰。
然後他們發現,原來自己也已經遺忘了來時的路。
滄海桑田,數千年的朝代變更,他們的祖先曾因各種原因遷徙。
而如今,他們開始自我催眠,把自己當做被趕屍的對象,往來處尋去。
被趕屍之時,亡魂無知無覺,五感被封閉,只無意識向着鈴铛響起的方向行走。
當活人被封閉了五感,只沿着一個模糊的方向前行,遇山登山,遇水只擡足涉過,便是無法回頭的旅途。
懸崖之下,靜水流深之處,介是骸骨。
蛇蟲鼠蟻,山貓蒼鷹,将骸骨往自然深處掩藏。
傅笙眉間的愁緒一直在。
聽許輕舟說完,他沉默着在原地站着,臉上露出片刻的茫然。
易于幾乎感覺自己從他身上看出些許脆弱。
然而只是轉瞬,傅笙便調整好了自己情緒,深深看了許輕舟一眼後,他開口道謝,而後拔腿往回走。
許輕舟微微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依舊不在狀況中的易于,慢悠悠擡手對他招了招,示意他跟上。
易于跟着許輕舟回到了村莊。
傅笙走得很快,不過片刻,許輕舟便沒再看到他的背影。
等到許輕舟回到村莊大門口,卻發現之前等着的司機已經開着車離開。
傅笙坐在駕駛位上,将車窗打開,和她探尋的目光撞上的時候神色坦然。
他示意她上車。
許輕舟微微偏了偏頭,臉上露出些困惑。
傅笙:“我給你當司機,走吧。”
許輕舟依舊沒動。
易于看了看傅笙,又看了看許輕舟,總覺得這兩人之間火花四濺,即将爆發沖突。
他有心開口說點什麽轉圜,舌頭卻不聽使喚,最後也只是安靜站在原地,是一個消極抵抗的姿态。
傅笙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稍作流轉,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許輕舟似乎是有些生氣。
他有些意外,準備開口說些什麽解釋一二的時候,許輕舟卻動了。
她向着他走過去的時候,他下意識眯了眯眼。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心頭隐約升起。
今日的天氣并不好,雲層很厚,陽光遍尋不着。
她卻給他一種光芒萬丈的錯覺。
許輕舟拉開車後座的門。
那開門的聲音将他從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态之中拉了出來。
他的頭微微擡了一下,再透過後視鏡看到她時,那種難以描述的怦然心動又消失了。
他深呼吸着。
等到情緒徹底平靜,心頭那點漣漪也消散才重新調整好談話的姿态。
此時易于已上車,縮在角落盡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點火,挂檔,松剎車。
做過千百次的動作已形成肌肉記憶,這讓傅笙找回了尋常的狀态。
“有些事,還是不讓普通人接觸比較好。”
這話聽起來像是隐晦道歉,又像是責備。
許輕舟淡淡嗯了一聲,沒發表意見。
車內一時寂靜,只有發動機的低低轟鳴。
傅笙一時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是該正式一點道歉還是有話直說。
他的目光飛快地在後視鏡上跳躍了一下。
許輕舟靠在座位上,雙眼閉着,似是有些疲憊。
歉疚在那一瞬間襲上心頭,傅笙感覺自己的耳根有些發熱。
他在那一瞬間明白過來,如果許輕舟真的如傳聞一般嬌氣,就不會接受這個委托,也不會對事件如此了解。
看起來心不在焉卻對情況那麽了解,顯然是把功夫用在了人後。
他的怨怼實在來得毫無道理。
傅笙的耳根如有火燒,漸漸紅了起來,而後鄭重地向許輕舟道歉了。
許輕舟依舊神色淡淡,不發一言,只低聲嗯了一聲。
她對他沒什麽意見。
即便他因為她沒全力以赴而有些怨憤也情有可原,畢竟事實如此。
從前她也是如此,因為自己熱血沸騰就看不慣冷眼旁觀的人,許久後才看清,熱血終有涼透的一天。
有些事,人力不可抗衡。
如今再見熱血之人,她心無觸動,卻也願給些包容。
傅笙把兩人直接送到了機場。
在機場被放下的時候,易于有些懵。
看着傅笙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易于又一次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他以為傅笙主動給許輕舟當司機是有話要說,結果兩人全程都沒說幾句話。
略猶豫了一下,易于放棄了尋根究底的想法。
反正這兩個人他都管不了,想那麽多幹什麽呢。
回去的路途中,易于心态很好。
雖然這次的事件他什麽都沒做,什麽也沒看懂,不過反正是許輕舟和傅笙聯合完成的人物,資料提交上去也就是個形式而已。
大概無人會有那個本事,能從這次的事件處理中找出什麽漏洞。
既然這樣,那就懶着吧。
易于慢悠悠在完成報告的時候,許輕舟窩在家裏看綜藝。
其實從前她是喜歡追劇的,可是穿回來後,她發現自己已經無劇可追,畢竟有興趣的當年都已經刷過了。
于是她開始看綜藝,然而怎麽砍都覺得有些無聊,于是她打開了彈幕。
一開始她只是在看綜藝的時候随便看看彈幕大亂鬥打發時間,并沒有上心。
畢竟網線給了許多人安全感,無所顧忌之下,争鬥格外多。
大部分時候都是甜鹹之争這種瑣事,說不上誰對誰錯,偶爾會有涉及意識形态的争論,也是屁股決定腦袋,看個熱鬧也就轉眼忘了。
許輕舟不知不覺就把精力從綜藝移到了彈幕上。
然後她開始發現事情漸漸往詭異的方向發展。
網絡上容易起沖突不假,可沖突越來越頻繁、波及面越來越大,甚至隐約有往線下發展的跡象……這就不太正常了。
許輕舟合上面前銀色的筆記本電腦,站了起來。
往廚房冰箱處走過去的時候,她腦子裏傅笙的名字一閃而過。
在冰箱前站定、伸手拉開冷藏室的門,她從中拿出一瓶冰水握在手中。
轉身,反手關門,擰開礦泉水瓶,仰頭灌入喉間。
沁人心脾的溫度自上而下,澆滅了她還未生長出來的浮躁。
她又回到書房,拿出手機給傅笙打了個電話。
傅笙接到電話時有些意外。
她沒解釋過多,之稍作提醒。
傅笙鄭重感謝之後,在她挂斷電話之前叫住了她,邀請她一起調查。
許輕舟略微皺了皺眉,下意識想要拒絕,卻聽到傅笙的聲音在她拒絕前再次響起:“一百萬一天,日結。”
許輕舟沒再猶豫,同意了。
就當是接了個私活吧。
挂斷電話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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