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青年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的人,也只是自己。

付向晴就算再詫異,也不得不承認,對方這句話的詢問對象,就是自己。

她想起剛才姜學姐動作自然地挽住青年的動作,不由扭頭,往女生所坐的位置看去。

斜對角的氛圍燈轉換成天藍色的光,打在姜時言身上,将她此刻的樣子照得一清二楚。

身邊的女生拿了片薯片同她分享,她笑着張嘴接過,應該是很喜歡這款口味,東西被含入口腔中的瞬間,那張本就笑得燦爛的臉,更是從眼神中溢出了喜悅。

周圍有其他朋友作伴,她以此為樂,俨然并不在意青年的去向。

付向晴看回還在安靜等待回答的青年。

氛圍燈就在他頭頂,他微低着頭,陰影遮擋住了大半張臉,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或許是因為有了對比,付向晴覺得這樣孤零零站着的青年,周身竟隐隐透着股被抛棄的可憐味道。

“可以嗎?”

見付向晴遲遲未答,他很有耐心地主動又問了一遍。

容易心軟是付向晴一直以來都無法克服的弱點。

這次也一樣,她就想要心軟地同意,是那只按在沙發邊緣的手,喚回了僅存的理智。

她坐的是沙發最角落,和陸子民的距離也已經近得幾乎塞不下半個拳頭,如果想讓青年也坐這裏,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把位置讓出來。

但她聽着青年的表達,似乎并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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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他這麽詢問的理由是什麽?

付向晴還沒分析出結果,身旁已經将注意力放到他們這邊的陸子民,卻突然開了口。

“不好意思,我們這邊已經沒空位了,你還是坐去其他位置吧。”

他語氣很差,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在和自己的朋友對話。

付向晴就算沒看他,從這句夾槍帶棍的話中也能判斷出,他此刻的神情,一定也很糟糕。

心頭那股原本被壓下去的不對勁,這時候又再度冒了出來。

他們兩個,真的是朋友嗎?

還是說,兩人的确是朋友,只不過彼此之間的相處模式,和尋常朋友之間的不一樣?

青年接下來的舉動,令付向晴的困惑更深了些。

陸子民的聲音不算輕,可能離他們遠一些的人聽不到,而青年就站在付向晴側前方,實在沒有聽漏的可能。

但他卻一言不發,仿佛間歇性耳聾了似的。

這種差別對待的反應,像是一記極具羞辱的悶棍,狠狠砸在了陸子民臉上。

他氣急敗壞地怒斥,加大的音量幾乎蓋過包廂裏的歌聲:“喂,你聾啊?跟你說話也聽不到?”

其他人都聞聲看了過來,有些不明所以的,好奇得不行,連忙低聲問旁人剛才發生了什麽。

陸子民可以感受到那些視線,但比起無關人士的眼神,更讓他介意的,是青年從頭到尾的漠視。

一想到對方特意詢問的對象是自己的女朋友,心頭瞬間産生了一股像是大庭廣衆之下被人綠了的恥辱感。

眼看着陸子民就要忍不住動手,終于有人在這時候站出來打破僵局。

“向晴,實在不好意思啊,我這朋友比較喜歡安靜,方便的話,可以讓他坐你那邊嗎?我這邊的位置還挺空的,你們那邊太擠的話,我往邊上挪挪,你分他一點位置好嗎?”

姜時言話音剛落,就有人作出了響應。

從她身側的人開始,一個個往她那邊挪位,才過了一分鐘,趙曉淺邊上的位置就空了出來。

大家表面和氣,但彼此心知肚明,今天的這場聚會,發起人雖然不是姜時言,但她的面子,卻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大。

參與者之一的趙曉淺自然不例外。

她也跟着往邊上挪,餘光見陸子民還在和人僵持着,借着黑暗的遮掩,伸手輕輕地拍了兩下他的大腿。

陸子民的臉色因她的安撫而舒緩了些,知道青年和姜時言關系匪淺,暗自罵了句小白臉,這才不甘不願地把位置讓了出來。

“向晴你坐過來點,別把人給擠到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青年就算聽出來了,也沒給反應。

他毫不在意因為自己的舉動而引起的“全體大遷移”,坐到付向晴原本的位置上,這才開了尊貴的金口:“謝謝。”

他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倒顯得那頭快要氣炸的陸子民肚量小了些。

男生知道自己沒法拿捏他,恨恨在心裏又咒罵了幾句後,總算想起來自己還有個聽話的女友,心情好了些。

思索片刻,沖着身旁的少女道:“向晴,你不喜歡參加這種聚會的話,還是不要留在這裏了。旁邊就有家星巴克,你去點杯飲料坐一會兒,等下這邊結束了我就去找你,可以吧?”

他用着問句,但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得出,這是要她一定答應的意思。

像是吃準了自己的女友會如往常那樣乖乖點頭,陸子民看着青年的眼神裏,多了點輕嘲的意味。

死舔狗,識時務一點,你就算再怎麽舔,她也只會是我的女朋友,只會聽我的話。

付向晴果真如他所料,溫順地接受了他的安排:“好。”

男生剛忍不住露出滿意的笑,笑意就因她接下來的話,僵在了臉上。

“但是咖啡我就不去喝了,正好老師今天上課的內容我還有點沒弄明白,就先回去和室友讨論一下,你今晚應該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吧,那你等下結束了就在微信上和我直接說好了,我會等你說了再睡的。”

她還記着陸子民應該會提分手的事,怕他本人等會兒玩嗨了忘記,還特意善解人意地提醒了他。

自己平常十點就會上床睡覺,今晚情況特殊,就給生物鐘放一天假吧。

付向晴覺得沒有其他問題了,正要起身,又被陸子民給攔了下來。

他一臉不敢置信,仿佛她說了什麽荒唐的話:“你什麽意思?不是讓你先在樓下等我嗎?你幹嘛先回去?大周末的,誰還學習?”

付向晴不想和他在這種事情上多費口舌,想了想,很快給了他另一個選擇:“你不是說今晚對你來說意義特殊嗎?那這樣吧,你本來想等聚會結束才和我說的話,現在就提前說了吧,如果你覺得這裏人太多不好開口,那我和你去外面,你單獨和我說。”

她認為自己已經替陸子民考慮得足夠全面,本以為他會順言起身,同她走出包廂,然後結束這段對她來說今晚就會斷掉的關系——

如果沒有聞到陸子民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她可以維持現狀,直到陸子民主動提分手。

可惜,計劃真的趕不上變化。

沒人可以忍受自己的男朋友,在與自己戀愛的同時,竟然還和另一個女生有越界的行為。

她是容易心軟,但不會因此而降低自己的底線。

陸子民已經越界,就算自己猜錯了他原本的目的,也不會影響她今晚會主動提分手的決定。

如非必要,她還是想給陸子民最後一點面子的——當着衆人的面提分手,大概率不會太好看。

陸子民和她沒有心靈感應,自然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他似乎真的很需要女友陪他到今晚的最後一刻,聽完少女的建議,他直接改口拒絕:“那你還是在這裏等我吧,等聚會結束了,我再和你說。”

付向晴念着這應該是兩人最後一次這麽近的接觸,縱容了他反複無常的态度:“好。”

她的體面以待,看在陸子民和旁人眼中,就成了所謂的“馭妻有道”。

男生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他低頭查看。

看清群裏說了些什麽後,心裏分外得意,面上不顯,狀似平靜地熄了屏。

有了“女友在衆人面前如此聽話給面子”的這一插曲,陸子民立刻忘記了自己不久前才從青年那尋得的不痛快,他不打算再多理會無趣的女友,随口道:“那你就和剛才一樣,管自己玩手機吧,再等一會兒,我們就走。”

這般說完,又側過身,一邊暗暗摸上身邊人光滑的大腿,一邊笑着同其他人繼續有關昨晚球賽的話題。

周圍的一切好像和剛才一樣,什麽都沒變。

有着動人歌喉的麥霸,還在不知疲倦地獨自唱着歌。

沙發上坐着的衆人,一邊嗑着核桃味的瓜子,一邊興奮激動地和好友們閑聊着各種八卦娛樂。

而她那正和別人聊得暢快的男友,則再次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但付向晴清楚,還是有什麽,發生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變化。

攪亂思緒的不是人,而是從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正不斷往自己鼻腔裏冒犯的淡淡清香。

她想要無視,可香味的發源處,就緊緊地貼在她邊上,讓她根本無法躲避。

付向晴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因而産生的變化——

心跳開始加速。

脊背變得僵硬。

頭頂的燈光照下來時,就算她看不見,也能猜到,它一定照出了自己臉頰處不由自主泛起的紅暈。

這樣複雜的變化太陌生了。

陌生得讓她感到恐慌與不安。

是因為接觸過的異性太少了嗎?

不然只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她的反應怎麽這麽大?

付向晴深知不能再讓自己繼續這麽不對勁下去,她暗自深吐了幾口氣,試圖通過深呼吸的方式來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排完身體裏的氣,接下來她就要再把空氣吸進來,這就意味着,被她試圖拒絕的那股香味,将會順着空氣一同進入鼻腔裏。

察覺到這樣的情況更糟糕,付向晴慌得不敢再用鼻子呼吸。

她很是懊惱來之前沒有帶上室友贈送的耳機,如果這時候能聽點佛經之類洗滌心靈的音樂,自己肯定不會再受影響。

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剛這麽想完,身側一直安靜坐着的青年,突然有了動作。

他微微往前坐了點,這就導致兩人本來還有幾分距離的雙腿,徹底碰在了一起。

熱意順着褲子蔓延到付向晴的皮膚上,這種比香味的吸引更加直觀的觸碰,刺激得她差點叫出聲。

好在少女一直都能很好地控制神情,盡管此刻心頭亂如擂鼓震響,也幸運地沒有被表現出來。

她悄悄地将貼着青年的左腿往右側收了些,成功同人分開以後,暗自松了口氣。

對方并未在意她的小動作,他維持着這個姿勢,伸手拿走了擺在雕花蘋果盤邊上的一罐旺仔。

食指扣住,啪嗒一聲将它打了開。

發出的聲音很清脆,付向晴不由得順着發聲處看過去。

粉亮的氛圍燈恰好照在青年身上,他那只白皙修長的手,完完整整地映入她的眼簾。

付向晴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麽,臉色一滞,剛要移開視線。

那只漂亮得令人贊嘆的手,突然湊到了她面前。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擅自作主,給你拿了這個,不喜歡的話,給你換其他的。”

他的聲音清冷如碎玉,撞在付向晴的耳膜上,發出很輕又很沉的一陣響。

響聲震得很遠,仔細聽,好像抵達了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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