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16

“嘿，你聽說了嗎？公爵殿下有意在這個社交季舉辦一場舞會。”酒館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身着劣質金色束腰裙的女人向同伴八卦道。

這是鎮子上的一家酒館，木質的房屋結構常年失修，導致人們在走動的時候，地板時不時地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不過，這聲音被酒館裏的喧鬧全然掩蓋，衣着輕紗的舞娘在人群中央調笑着，揮弄着手中的羽毛扇子，偶爾輕掻過底下男人們的臉龐。男人們大聲地發笑，毫不掩飾的直白目光打量着舞娘的身體，甚至還有個別大膽些，直接伸手将舞娘拽過來，探到這些女人們的裙底。

“哦是嗎？那可真是大新聞了，我可并沒聽說公爵殿下家裏有什麽适齡的少爺小姐。”金裙子的同伴是一個胖乎乎的女人，她有一頭引以為傲的淺色頭發，此時此刻正被盤成極為繁複的發型，上面插着一支染過色的孔雀羽毛。

酒精的味道彌漫在整個酒館，兩個女人喝得雙頰泛紅，聲音尖銳又散發着甜膩。

金裙子不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道：“你懂什麽，這麽多年的社交季宴會，可從來沒在切特洛城堡舉行過，那是因為年輕又英俊的休登殿下一直宣稱家業繁忙。但可別忘了，那城堡的女主人還是個空缺！”

金裙子故作妩媚地眨了眨眼，搖動着手中的羽毛扇子。

孔雀羽毛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哦，哦天哪，空缺着又怎樣，反正也是會屬于一個貴族家的小姐。而你，呵呵，一個破酒館的女老板還是不要發夢啦。”她伸手拽過身邊一個喝得半醉的青年男人，将他推在金裙子的身上。

“看看，你現在還能找到些年輕的男孩，快去跟他共度春｀宵吧，我的寶貝！”

金裙子被突如其來的男人撞得一哼，剛要發作，“該死的，你個小婊｀子……嘿！攔下那群人！”她的目光直直看向酒館的門口。

那是三個看上去有些狼狽的青年，夜色也掩蓋不住他們疲憊的神态，他們的衣服或多或少都有些破損，而中間被兩個同伴架着的男孩看上去顯得格外小，更像是個未成年的男孩，現在他渾身濕漉漉的，帶着一些河水特有的腥味。

她推開身上的青年，搖晃着手裏面的羽毛扇，一步一扭地走向門口。

“哦，真是抱歉攔下你們，”她塗着鮮豔紅色的嘴唇一張一合，語氣帶着不屑和冷淡，“可是你們可不像是付得起酒費的客人，而且……”她的目光掠過中間那個看上去額外狼狽的少年，“酒館可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還有，他身上的臭味會吓跑我的客人們的。”

為首的，看上去彬彬有禮的男人面色有些尴尬，不過，接受過良好的紳士教育的他還是用盡量溫和的語氣開了口：“很抱歉，女士。您也看到了，我們确實有些狼狽，我們需要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您也看到了，我的同伴，他剛從河裏上來，現在很虛弱，懇請您吧。”

金裙子抱着手臂，高擡下巴：“我說了，酒館裏不接受交不起酒費的未成年。”

那男人微笑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塊懷表，放在金裙子的手中，“出來的實在匆忙，沒有帶多餘的錢幣，您看看這塊懷表能值多少，我想……我想，付個十多天的住宿費還是沒問題的，并且我的同伴是成年人，他只是看着顯小而已。”

金裙子就着燈光，仔細打量着手中的懷表，做工精細，用料講究，一看就價格昂貴。

“哦……”金裙子擡起頭，立刻換了神色，“雖然不是銀幣，但我想我不介意麻煩一點自行當掉，以此來做一次善事。請擡起頭來，讓我确認一下這位先生是不是真的成年吧。”

一直低着頭的黑發青年聞言，緩緩擡起頭，看向金裙子，聲音有些發飄：“咳咳，女士，咳……抱歉，我，确實已經成年了。”

哦，這張臉對于男人來說，可真是有些漂亮的過分了，大大的眼睛，天藍色的眸子，此時此刻似乎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臉色蒼白，可這只能讓他的唇色顯得更加殷紅。

沒有女人會拒絕這樣一個男人，金裙子想。

她火熱的目光戳在莫恩身上，像是街邊随便哪個廉價的妓｀女看到顧客，“好吧好吧，當然，你們想留宿多久都沒關系。等懷表抵得錢用完了，也可以讓這位先生陪我徹夜聊一聊月色，你知道，我……”她還想說點什麽，就突然看見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男人用一種野獸一樣，既古怪又可怕的眼神盯着她。

金裙子閉了嘴。

尤利安對着她點了一下頭，半扶着莫恩往酒館的二層走去。

“聽着，錢，我們會給，別打我弟弟的主意。”一道沙啞而粗粝的男聲在金裙子的耳邊響起，緊接着，那男人也随着同伴上樓去了。

這間酒館位于鎮子上的貧民區旁邊不遠處，選擇這裏是尤利安的主意，他說，貧民區的環境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那裏的街道上甚至随時随地會有人打起群架，或者男女當街不顧廉恥的做`愛。這實在是難以忍受，尤其是對莫恩，一位貴族小少爺，他該是與那些上流社會的人談論文藝複興時期的詩文，而非低俗的俚語和龌龊的臆想。

莫恩對尤利安的這個說法實在不屑，他雖未見過那些貧民區的人間慘狀，但自诩并不會因此被吓倒。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反對尤利安的意見，選擇了這家臨近的酒館——他們不能去太規矩的地方，因為富人越多的地方，就代表着巡邏的騎士越多，天知道這可是休登的地盤，好不容易逃出了城堡，他們是不願意再被抓回去的。

酒館的隔音實在很差，外面人群的吵嚷，碰撞的酒杯，還有時不時傳來的一句句“putain”（類似他媽的）。加上老舊房間裏，空間狹小又散發着一股難聞的黴味，令尤利安這位一向溫和的紳士都不禁發出了抱怨：“上帝啊，這群英國醉鬼！”（注1）

照理說莫恩也應該對此表示不滿的，但他實在太累了，不僅僅因為在城堡裏的跑動和有過護城河，而且更大一部分來自心裏的疲憊。老實說，他對休登一直有種敬畏和恐懼，而現在從切特洛城堡裏逃出來，簡直是對他那顆并不怎麽勇敢的心的折磨。

“總比露宿街頭好些，”他嘆了口氣，“尤利安，我得先想辦法洗個澡，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

即使在想盡辦法泡了一個熱水澡後，第二天的莫恩還是得了重感冒，雖然沒至于到發燒的程度，但他感覺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人用小刀片劃着，火辣辣的疼。并且，他後來發現昨天在匆忙中不知何時崴到了腳，顯然并不算嚴重，但是每走一步都是刺痛。

“不，”這副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嘶啞得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我們得，咳咳，盡快趕路去。”

萊迦安撫性的拍了拍他，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聽聽看吧，現在我們從聲音上聽，都能被認出來是兄弟了。”

莫恩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醫生先生并不打算接受莫恩的這個建議，或許，尤利安還是把事情想得輕松了一些，畢竟，他是不知道蘭森家族和休登家族那些亂七八糟的往事。

“不行，我親愛的莫恩，你需要休息。”從塔樓裏出來，尤利安恢複了那種外科醫生身上自帶的自信光環，“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嗓子就此廢掉的話。像你說的，我們不可能再去走那些平坦的大道出城，或者大張旗鼓地雇傭馬車，而你現在的狀況顯然不适合長途的颠簸。”

“可是……”莫恩還想說什麽，萊迦給他一個眼神，替他接上了話。

“莫恩說得對，這件事來不及等，你不了解奧亥裏斯·休登。”萊迦又看了一眼莫恩，最後又補充道，“但我親愛的弟弟，你的身體确實不能夠承受這段路程，或許，或許我們該換一個辦法。”他陷入了思考。

“不如這樣……”

最後他們決定讓尤利安獨自一個人啓程（畢竟他認識這段路程），先回到蘭森子爵的封地，将這件事告知莫恩的家裏人，請他們盡快遣派一些騎士過來，快馬加鞭，這樣，按理說只要休登不願與蘭森家族撕破臉皮，就一定不會阻攔，再不濟，他們也可以在硬闖的時候多一道安全保障。

“這，這太冒險了。”莫恩這樣說，可在尤利安一再的堅持下，還是作罷。

尤利安：“這鎮子可真的還不算小，放心吧，休登這時候再來找，恐怕還得至少費上幾天的時間，足夠了。”

然而，他們都沒有意識的是，有一張大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鋪天蓋地地遮了下來，就像是夜晚在枝丫上跳動的小鳥，也不知道，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就跟在他們的身後，随時準備發起進攻，吃得只剩下散落的羽毛和骨頭。

當天清晨，莫恩趁着還未褪去的霧幕，跨上了驿站的馬匹，向南方奔去。

而就在他身後，一個身着破舊夾克的普通工人，目送着他的遠去，向驿站的攤鋪上丢下了幾塊法郎，哼着歌轉身離去。

“正如您所料，那個醫生已經離開鎮上。”

夜幕的掩蓋下，高大挺拔的男人對着窗戶，俯視着自己封地，遠處，繁忙了一天的男人們開始了他們的尋歡作樂，低賤的下等妓｀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準備好一晚上的□□。

“哦，這可真讓人不放心，”公爵的臉上勾起了一抹冷笑，“将那個天真的小少爺留在這種地方，可不是什麽紳士的做法。對了，他的身體怎麽樣？”

“不太好，殿下。除了踩在我們事先挖過的小坑裏崴了腳之外，他好像還得了重感冒。”

“是嗎……那看來我們要提前接他回家了，畢竟……”

“我還想聽到他清朗的嗓音，尤其是在，床上。”

注1：原來的一些法國人認為英國人喝酒太頻繁，是一群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