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約定
約定
關于牙齒這事兒邢年還真成不了狗,他沒騙姜唐,他就是在換牙。那顆牙已經在松動,下午推搡磕碰,終于在晚上被西瓜硌掉了,出點兒血也正常。
姜德明和郝佳麗都看過了,讓邢年用淡鹽水漱口消了毒,又告訴邢年別總舔缺口的地方,不然新牙會長歪。
姜唐不放心,跟在哥哥身後轉,問:“真的沒事嗎?”
邢年說:“真的沒事。”
“你別摸哥哥嘴裏。”郝佳麗捉住姜唐的手。
姜唐問:“我什麽時候換牙呀?”
“再過段時間,”郝佳麗說,“哥哥比你大兩歲呢。每個人都得換牙,你看哥哥多堅強。”
邢年可以堅強,反正他從來也沒什麽表情,但是姜唐該擔心還是要擔心。晚上熄了燈姜唐睡不着,主動放下小熊,去扒邢年的嘴。
邢年下意識地側臉,抓住姜唐夠過來的手,問:“怎麽了?”
“我看看,”姜唐說,“還疼不疼?”
“本來也不疼。”邢年松開了姜唐,把嘴張開給姜唐看。
姜唐當然看不出個名堂,沒流血就的确看着不疼。但是他還惦記着別的事,躺回枕頭上和邢年臉對臉,小聲叫:“哥哥。”
邢年嗯了一聲回應。
姜唐說:“你以後別打架了吧。”
邢年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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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姜唐這麽軟乎乎地喊,因為他已經發現每次他這麽喊的時候邢年都有求必應。他伸手在被子底下抱住邢年,說:“你以後別打架了,好不好?”
然而邢年說:“不好。”
姜唐愣了下,問:“為什麽不好呀?”
“那些人欠收拾。”邢年擡手撥撥姜唐的長睫毛,他最近很喜歡這麽做。他說:“他們再來招你怎麽辦?”
“那我,”姜唐睫毛抖了抖,“我就跑。”
“跑什麽?憑啥你跑。”邢年表情挺兇,“我在,我去打,咱們就能打贏。”
姜唐想說“可是你今天就沒打贏”,猶豫了一下沒開口。邢年說:“他們搶你蜻蜓,你願意?”
“不願意。”姜唐搖頭。
邢年說:“我給你搶回來。”
“不要!”姜唐立刻不幹了,本來給邢年成功帶跑了的話題又回來了,他摟着邢年說:“你以後都別打架了,你向我保證。”
邢年皺了眉,問:“為啥?”
“打架了就得受傷,多疼呢……”姜唐觀察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你看今天多吓人。”
“我,”邢年一個字哽了半天,最終說,“我不怕疼,農村人都不怕疼。”
“什麽農村人……我不管。”姜唐不懂這個,撐起身子啪唧一下趴到邢年胸口,揪着邢年睡衣說:“你和我保證。”
小豆豆兒撒嬌的時候就這樣,貼着邢年,一身的奶糖味兒加上軟乎乎的聲音,邢年到目前還沒有不順着他的時候。但是今天晚上邢年也較了勁,心裏憋着氣,就是不同意以後都不打架。
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下午肖政壓着姜唐打的事。他當時站在溪裏,一回頭吓得魂兒都沒了,一直給全家嬌慣着善良到傻乎乎的姜唐就那麽被按着欺負,那一刻什麽感受邢年說不上來,他就是覺得心髒要跳得崩了。
刑年不回答,姜唐一直纏着也沒用,最後撅嘴露了委屈,都快急哭了。
姜唐問:“你就不能不打架呀?”
邢年脾氣也頂上來了,說:“不能。”
姜唐不摟着他了,坐起身又抱了小熊,低頭跟小熊嘟囔:“那怎麽辦呀?我不想讓哥哥打架。”
邢年聽不清姜唐說什麽,看了眼那只緊貼在姜唐胸口的玩具熊,伸手扯了一下,姜唐沒撒手,還低頭在熊腦袋上蹭了蹭小臉。
邢年表情已經不好看了,沉着嗓子叫了聲豆豆兒,說:“回來躺着。”
哥哥這麽說,姜唐就又躺回來,真是乖得不得了。只是這回直接往邢年身上一撲,壓着邢年,再次開始求來求去。
“……先睡覺。”邢年單手攔在他後背,“明天早上再說。”
“不行,”姜唐賴唧唧地哼聲,“明天你又打架去了,又被打傷了咋辦呢?我……”
磨人的話沒說完,先一翻身掉床下去了,側身着地,摔出“咚”的一聲。
邢年覺得自己的心髒又崩了。
床下姜唐還趴那兒發愣,邢年已經翻身下地把他抱了起來,緊緊地摟着放到床上。姜唐覺得有點尴尬,大眼睛眨呀眨,邢年在他面前緊張得背上都冒汗了。
“沒事吧?”他問姜唐,“疼了沒?”
“沒,”姜唐動動胳膊,“不疼。”
真沒什麽,床根本不高。但是邢年吐氣沉重,猛地捧住姜唐的臉蛋,又揉又捏好幾下。
“小豆豆兒,”邢年粗聲,“你吓死我了。”
他站床邊,比姜唐高了好多,又這麽不笑地垂着眼皮看人,顯得很嚴肅,一點也不友善。姜唐被吓住了,擡手拉住邢年袖口,小聲叫哥哥。
邢年挑眉:“嗯?”
“你別生氣,”姜唐主動去摟邢年的腰,奶聲讨好道,“我不小心的……你別兇,你現在跟打架的時候一樣了……”
邢年張了張嘴,最終垂手摟在姜唐肩膀,說:“我不兇了,對不起。”
他又碰碰姜唐的臉頰,緩聲問:“你想我怎麽着?”
“我想你不兇,不打架,”姜唐側臉貼着他胸口,“咱們都乖乖的。”
“……好的。”邢年說,“都乖乖的。”
姜唐又說:“要不然我真的不和你好了......到時候我就不喜歡你了。”
“我知道,”邢年低聲說,“我乖乖的。”
姜唐立刻驚喜地仰臉,确認過眼神知道邢年是真的答應了,立刻就高興得不行。
這晚兩個小孩一坐一站,把小指緊緊勾在一起,嘴裏念着一百年不許變,對彼此做出都要乖乖的約定,再也不打架再也不受傷。姜唐睡前還對邢年笑,說哥哥你真好。
姜唐說過晚安就能睡着,小肚子有規律地起伏,睡得都渾身暖烘烘的。
但是邢年一直沒合眼。
他借着屋子裏那點微弱的月光看姜唐,一只手輕輕地摩挲着姜唐剛才摔着了的胳膊。
要乖乖的。
姜唐不喜歡他兇。
要不然就不和他好了,不要他保護了,不喜歡他了。
命運多有意思,野蠻生長了七年的小子忽然目标明确,他在黑暗裏默念,直到睡着。
——他要保護好姜唐,還要乖乖的,讓姜唐喜歡。
晨風涼爽,細矮的香鈴子芽擺動,拂蹭過旁邊蹲着的黑瘦小子。鳥鳴蟬聲齊響,他汗滴滑落發梢額角,在領口洇開圓點。
邢年眼睛盯着路面,手底下用石子擺圖案。
最後一顆落下去,三角形拼接完整。邢年掃手撥亂,肖政就出現在路口。
這彎曲的土路巧妙地連接別墅區和小樹林,拐上來就是另一番景色,發生什麽外面很難知道。所以邢年走出來的時候肖政吓了一跳,手裏的東西都差點掉了。
“我靠你裝鬼呢?”肖政單手插兜罵一聲,見是邢年,就笑着說:“好狗不擋道。”
邢年看着他指尖的草編蜻蜓,冷聲說:“你還帶出來了。”
“咋地?心疼了?”肖政轉轉手腕,“農村人,怎麽不在家伺候那個廢物小不點?”
邢年緩聲說:“還我。”
“昨天就說了,不還,我搶到就是我的了。”肖政仰頭不耐煩,“你是不是真的狗啊?人話聽不懂?诶姜唐家到底收養你沒有,你為什麽還姓邢……”
幾秒的功夫,邢年已經沖到了他跟前,猛地推按在他肩膀,兩個人一起倒下去。肖政後半句話全埋在了土裏,邢年已經壓住了他,一手拽住他頭發,一手握成拳狠勁兒砸向他腹部。
肖政手裏蜻蜓早扔了,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疼得大叫。他沒想到這個還沒上小學的農村男孩這麽狠,壓着他難起身,不等他掙紮就落拳頭。他要還手,邢年一膝跪砸下來,震得他咳聲痛苦。
肖政标準地三字罵,邢年也不吭聲,反手在地上抓了把土,二話不說塞他嘴裏。
小路上塵土飛揚,難聽的叫罵聲逐漸消下去。
五分鐘後,邢年站起身,先去撿了不遠處地上的小蜻蜓。
衣服上就胸前那一塊沒沾土,邢年就在那兒把蜻蜓擦了擦。他臉上灰撲撲好幾片,但是沒受傷。
他捏着蜻蜓又走回去,地上肖政還躺着,兩條胳膊還交叉在頭上護着臉。邢年面無表情地踢了腳,肖政手臂立刻胡亂地揮了兩下。
邢年也還在喘,低聲說:“別再來招我們。”
“你他媽,”肖政露出髒臉,憤恨又不敢嚣張地說,“有病。”
“随便。”邢年聳聳肩,“以後別再靠近豆豆兒。”
肖政爬不起來,費勁地說:“至于嗎你?一個破……”
邢年蹲身拽住他頭發,說:“至于。”
他冷眼看肖政面露恐懼,把人生生從地上拎起一段距離,問:“以後還搶嗎?”
肖政用力搖頭,邢年還不松手,确認了他臉上沒傷。
“滾遠一點,”邢年說,“這件事別讓豆豆兒知道,否則我揍死你。”
肖政罵罵咧咧,說:“你先松手……”
“別讓豆豆兒知道,”邢年手上加力,問,“記住了嗎?”
肖政呲牙咧嘴,最終還是屈服在邢年兇狠的目光下,憋屈地點了點頭。
邢年捏着蜻蜓站起來,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他不是廢物。”
“有病!”肖政眼裏憤恨和恐懼混雜,對着邢年的背影說,“你有大病!”
邢年走得快,回去前先到小溪邊洗了手和臉。他跨過草灘,回家在枇杷樹底下找着了姜唐。
邢年叫姜唐:“豆豆兒。”
姜唐面前支着畫板,腿上蜷着小貓。但他聽見邢年的聲音就扔了畫筆,貓也不抱了,跑過去迎接哥哥,問:“你幹什麽去了呀?”
今天哥哥一大早出門,說什麽也不帶他,姜唐原先還挺失落。這會兒又見邢年衣服上帶髒,吓得愣神,問:“你怎麽啦?”
邢年搖搖頭,說:“沒事兒。”
姜唐過去要抱,邢年嫌身上髒沒讓他過來。姜唐就圍着他轉,一個勁兒地問到底怎麽弄的。
一連串問題邢年都沒回答,先把剛才一直藏在背後的手伸了過去。
手指伸展開,精巧的蜻蜓停在掌心。風滑過去,它在抖動間振翅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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