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萌欲

萌欲

邢年想起來了。

一個半月前的痕跡留至今天,顏色依舊顯眼。那段記憶裏充斥盈滿的是姜唐的呼吸聲和溫潮吐息,分明那樣驚現,此時想起來卻只覺得旖旎怪哉。

這件事......

是他思想龌\\龊了。

邢年一直不松開,姜唐不得不垂指碰碰他的手,軟聲說:“哥,疼。”

邢年如夢方醒,用拳低在鼻尖咳了聲,起身去拿了外用的藥。邢年打開玻璃瓶,問:“當時怎麽沒說?”

“不想說,”姜唐自己也低頭看看,說,“當時顧不上呢......而且你才背着我跑了那麽遠,累壞了都。”

當時發生了什麽爸媽和老師都和姜唐講過了,等他完全好了心情也恢複了講的。如果沒有邢年,他當時恐怕會有危險,也幸虧是邢年,背着一個大小夥子跑二十多分鐘,這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事。

但是沒人告訴姜唐那天夜裏邢年為什麽會去找他,時機真的太巧了。老師們也問過,邢年每次都聳聳肩不說話,這答案就懸空擱置。

其實連邢年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就當作是心靈感應,畢竟他已經和姜唐彼此緊挨着活了十年。

“哥,”姜唐沒忍住問,“你當時哪兒來的那麽大力氣。”

邢年低着頭很沉地笑了一聲,半調侃半認真地說:“我背的不是你麽。”

小豆豆兒就不說話了。

腿上那幾個指印确實挺狠,邢年拿藥給姜唐推揉的時候都有點不忍心。姜唐在上面疼得小聲地吸氣,邢年拇指扣着他皮膚上紅色輕輕地刮了刮,低聲說了句忍着點兒。

肯定還是疼,但是姜唐乖乖點頭,給邢年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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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年半跪時高度巧妙,姜唐的雙腿毫無遮擋地展開在眼前,并非沒有肌肉,而是勻稱白滑,非常輕薄。寬松的短褲往上卷,姜唐細長的指尖就扒在邊沿,手腕顫抖時散發出奶糖味。又或者這味道是邢年自己臆想出來的,因為姜唐腿部的觸感太過軟彈。他稍微擡眼就能窺視到更多,就連那粉嫩青澀的不可描述也包括在內。

眼前人明明白白的是個男孩。

“......好了。”邢年倉促收尾,起身收了藥瓶。小咪如今行動緩慢,在邢年腳邊走了會兒就趴下休息,被邢年順手抱起來也不反抗。

邢年把橘貓遮擋在口鼻前,隔着貓看姜唐。

“以後每晚一次,我給你塗。”他快語速地說,“現在洗手吃飯。”

他幾乎覺得自己要流鼻血,還好沒有。但是他已經無奈地起了尴尬,有商有量也不行,血氣方剛的少年,有些生理反應不是大腦控制得了的。

就連面對面吃飯的時候也無可避免,姜唐的臉隔着熱湯氤氲,那黑潤的眼粉色的唇,還有他的那種笑,都愈發楚楚生動。邢年給他遞酸奶,兩人指尖也不可避免地産生碰觸。偏偏姜唐還傻乎乎的,什麽也沒察覺。

邢年了解他家豆豆兒的純善,一邊高興一邊郁結于此。

這人純得跟張白紙似的,該不該給他染色,怎麽染色,這些是大問題。

青春期萌動了心思也萌動了欲望,夜晚同床而眠,邢年不得不直視自己的後者。身邊姜唐離得近,側臉貼在他胳膊那兒,軟乎乎暖洋洋一片。姜唐平穩溫細的氣息灑在邢年肌膚上,邢年不敢動,但他知道自己在一陣一陣地起戰栗。

就算是煎熬也令人不舍,邢年翻身向外,一掀眼皮就看見那只草編蜻蜓。它變得很舊了,曾經的孩子也蛻變成有血有肉的少年。邢年有種被時光審視的壓力,又逢姜唐埋頭在他後心,呼吸盡頭灑過來,讓他起了一背的汗。柔軟的手腳從後面纏上來,這是姜唐無意間的觸碰,卻是邢年隐秘的享受。

邢年翻身回去,手臂一搭,堅定地摟住人。曾經每晚必被姜唐摟抱的小熊如今端坐在床角,邢年瞟一眼,陷在黑暗裏神情帶着愉悅,分明是送給手下敗将的得意。

豆豆兒終究躺在他的懷裏,無論敵人是誰,都不足為懼。

日子過得快,眼睛睜閉恍然,又是一年過去。

落葉被踩得咔嚓作響,紅楓一褪,雪花開始飄灑半空,并且連日不停。地上堆積出松軟的白,踩上去就會陷得遠比看起來更深,姜唐跟着邢年穿過操場,雪已經快要埋到小腿。

邢年問他冷不冷要不要背,學校裏都是同學,姜唐沒好意思。

邢年有點擔心。

這是因為高一軍訓的生病事件給邢年留下了心理陰影,如今特別小心。別說是現在下雪,秋天剛到的時候男生們還都在短袖出門,他先給姜唐套上了加絨的衛衣。

朦胧在鵝毛雪幕之後的晚霞粉紫相呈,退潮般向西方收攏。黃昏過後就只剩雲層低壓,蒼穹陰沉灰舊。

這景看得人幾乎要季節性抑郁,但沒什麽比期末考試結束更開心。離成績出來還有三天,這個短暫的小間隔才是學生們真正快樂的時候。

“終于要放寒假啦,”姜唐跟邢年笑嘻嘻地說,“咱倆又能天天住一起了。”

邢年撥動兩下他羽絨服帽子上那圈擋臉的毛,看着他的眼睛問:“高興了?”

“嗯!”姜唐點頭,說,“到高三就沒寒假了,我要珍惜這個假期,天天睡懶覺。”

“你睡,”邢年把他手揣進兜裏,說,“我做好飯等你起來吃。”

姜唐明知故問,說:“這麽好啊哥?”

邢年在側面垂眼看他,問:“我不是一直這樣麽。”

“所以你一直對我都特別好啊。”姜唐說。

邢年指尖在口袋不自覺地輕捏在姜唐掌心,輕輕地笑了聲。兩個女生打着傘從他們身邊路過,正好看見邢年這一笑,當場對視一眼從對方讀出一連串無聲的尖叫。

太帥了。

太酷了。

太溫柔了。

太——

“好漢留步!”徐韬大呼小叫地掙紮着跑過雪地,胖子雙臂張開,像只巨型企鵝一樣撲過來。邢年立刻把姜唐往身後一拉,擡手擋了徐韬一把。

“正好,借我條......胳膊,我扶着喘口氣。”徐韬原地籲嘆,姜唐從邢年身後探出頭,好奇地看着他。

“你不是和喬心怡一起走了嗎?”姜唐問,“怎麽回來啦?”

“是走了,人還在那邊等我呢。”徐韬回頭看了眼操場邊沿,梳着溫柔公主頭的女生舉着把小花傘,正安安靜靜站在那兒,看見徐韬回頭,輕輕笑了下。徐韬更不能耽誤時間,拍拍邢年的肩,說:“快別去車棚了,我剛在校門口遇見姜叔了,開車來的,讓你倆抓緊時間出去。”

“啊?”姜唐睜大眼睛,“今天早上我爸沒說要來接啊。”

“可能是雪下得大了,你看這路,你倆怎麽騎車回去。”徐韬冷得跺跺腳,“姜叔說給你倆打電話了,但是都沒通。”

姜唐哦一聲,說:“考試關機,忘記開了!”

“那你倆去吧,”徐韬着急去找喬心怡,揮揮手說,“明兒見!”

巨型企鵝又搖擺着跑過操場,邢年和姜唐嘆為觀止。等出了校門才見姜德明真的已經等在那兒了,黑西裝打把黑傘靠在車邊,手腕上那塊表非常搶眼,周圍有不少已經懂點兒社會規矩的高中生頻頻回頭。

“豆豆,這兒。”姜德明招手,等兩個人走近了問,“小年怎麽沒戴帽子?”

邢年黑發接雪,發尾潮濕。他沉默地對姜德明搖搖頭,回答說忘了。

但是姜德明今天眼神裏沒有含笑,就是讓姜唐先上車,然後和邢年站在車外面說了會兒話。

雪裏飛着細細的冰渣兒,敲打在車窗上有些微小又清脆的聲響。姜唐鼻尖幾乎都頂到玻璃上了,又試着貼了會兒耳朵,除了被涼得吸氣以外還是什麽也聽不到。

他就看見姜德明在說話,邢年一直沉默地聽着,從一開始看着姜德明聽,變成後來垂着眼聽,隔一會兒點一下頭。大雪變成背景,邢年的側影是這樣暗這樣有棱角。

少年和姜德明站在一把傘底下,校服在西裝革履面前顯得有點單薄。就算邢年氣質桀骜,他仍然比姜德明矮幾公分。

可是姜唐想。

他哥哥都快和他父親一樣高了。

姜德明那天和邢年說了很久的話,委婉地、客觀地、平和地告訴邢年一個信息。

邢年的奶奶要走了。

老人這些年獨自住在豆苗村,孤苦但是清淨。沒有晚輩在身邊也許在有些人看來是沒福氣,可放到邢家的狀況裏反而是中幸福。其實姜德明有過把老人接進城享享福的想法,但是老太太不肯動身。她生在豆苗村,那裏就是她的根,她哪兒也不想去。在她的認知裏,兒孫們應該往外飛,而她就應該留在那裏。

所以姜德明就隔幾個月送東西和錢給老人,并非抱着救窮的心态,而是替他已經過時的朋友照顧老人,對得起朋友也對得起自己。

這些年邢年和奶奶是有聯系的,但也僅限于逢年過節的電話問候。老太太對他的關心是出于祖孫血緣,而且因為邢年這個人,換個人來打那些電話,她也會叫那人“我的孫子”問那人吃過了嗎吃得好嗎。但這不能怪她,老人一生閉塞傳統,命運對她不溫柔。所以對她來說,親人就是親人,再多的就沒有了。

邢年沒跟老太太說過他在邢偉順家的狀況,也沒提過姜家給他的恩惠。說了老人也無法理解,他并不想打擾奶奶的生活,也不想給叔叔阿姨帶來麻煩。邢偉順也會每個月往老人那裏打電話,撒沒撒謊抱沒抱怨邢年無所謂,他也不想知道邢偉順是怎麽跟老太太說的。

老太太是早上的時候被發現陷入昏迷的,鄰居來家裏借葫蘆,敲門沒人應,隔窗看見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鄰居幫忙叫了車把人被送到縣城醫院,做過CT之後确定情況緊急,醫生說得往市裏轉。

縣醫院聯系了老人的兒子邢偉順,邢偉順轉手就把電話打給了姜德明。

姜德明聯系好本市最好的心腦血管醫院,趕到的時候老人鼻子裏插着氧氣管,身邊都是顯示生命體征的儀器。

“讓我們盡快趕過去,”姜德明一手按住邢年的肩,說,“你可以見她最後一面。”

車子開啓雙閃,飛快地開向市醫院。邢年一直很沉默,側臉看着窗外。

姜唐在邊上握着邢年的手,他沒見過邢年奶奶,但死亡這個字眼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和悲傷。而且邢年難受了,他就也跟着難受。

姜唐想叫聲哥,但是張了嘴又哽住發不出聲音,想哭但是知道要堅強,想安慰邢年但是覺得說什麽都很虛,起不了作用。

然而邢年轉過臉來看了看他,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

哥哥的手指比姜唐的要糙很多,很奇怪的一件事,因為他們明明是一起長大的。但是邢年帶着薄繭的指腹能傳達出溫情,姜唐原本忍得住,卻在這一摸裏偏頭掉下眼淚。

“......哥......”他啞聲說,“你別難過。”

說完了又覺得自己可笑,醫院裏躺着的是邢年的奶奶,邢年怎麽可能不難過,這麽說話太沒用了。

但是邢年說:“好。”

“你說什麽我都會照做,”他捏着姜唐的下巴讓姜唐擡起頭,俯首低聲說,“我會一直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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