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積雪
積雪
經理姐姐沖出來的時候場面已經混亂不堪,酒瓶摔了一地,腳步聲雜響,夾着猛烈的擊打聲,幾個男生戰鬥激烈。打架子鼓的女生在邢年的嘶吼吩咐下拽住姜唐,堅決不允許小豆豆兒參戰。
邢年一手按住人脖頸,鐵箍一樣把人扣在牆上,另一只手擡拳狠戾。那人吃痛地“操”一聲,手上酒瓶亂揮,正砸在邢年腰間,讓邢年劇烈反胃,額角冒汗。但他緊接着膝撞有力,那人被壓着肩跪下去,雙膝着地時地板都在細微地顫動。他還等着同伴來救,但那邊早被徐韬和鄭铖揪着躺地上慘叫。
邢年揪着那人的領子把他拎起來翻過身,長腿一彎卡住他喉嚨,把他壓在地面一頓猛揍。
“操\\你......”那人被打得流鼻血也不閉嘴,“你他、媽......老子......”
邢年一拳悶在他嘴角。
拳頭狠狠砸過皮肉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那人唇上的血惡心地沾了邢年一手,邢年皺起眉,卡住他脖頸,讓他無法掙紮罵聲。那人逐漸停了亂揮的手,邢年站起身,一腳跺在胸口。
“能不能,”邢年垂眼時臉上落了陰影,啞聲說,“都離他遠點。”
那人咳聲蜷身,徹底不敢罵了,他同伴也被徐韬押着不動。鄭铖一手拎着那個男生的外套領口,露出底下的高中校服。
“呵呵,”鄭铖說,“原來是一個學校的呢。”
“高三七班。”徐韬讀出那人的胸牌,看了眼邢年。
“既然都是一個學校的,那就是緣分。”邢年轉手撿起旁邊桌上的空酒瓶,到拎着朝這邊一步步靠近。
黑暗的影長鋪在地上,邢年踩着它,仿佛是拖着垂尾的非家養犬類。他的目光也瘆人,無情和冷靜結合起來,他是在頭腦清醒地下狠手。
但是越窗而入的光照耀着姜唐,就算在角落裏也毫無疑問地占據了邢年的全部目光。小豆豆兒有點呆滞,眼睛裏的光都黯了。
邢年喉結滑動,痛苦地想。
不該是這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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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姜唐,他的豆豆兒,在任何時候都不該有這樣畏懼和困擾。少年就應該健健康康幹幹淨淨,象牙塔怎麽了,邢年可以守在門口,讓姜唐在裏面舒服一輩子。
所以那啤酒瓶最終沒往那人身上砸,而是擦着頭皮飛過去,在桌角迸濺粉碎。酒館裏亂糟糟一片,經理姐姐終于在這聲狠砸裏回過神來。
員工和客人在店裏起沖突,而且還是員工先動的手,這事兒要是鬧大,那這酒館還開不開了!
好在那兩個男生都被打怕了,平時裝大爺覺得自己比同級生都高貴,其實就是兩個屢教不改的小混混,真碰上硬茬兒就發軟。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他們先嘴裏肮髒,酒館裏好多人都目睹全程。所以他們爬起來就跑,連狠話也沒放一句。
鄭铖抱着手,說了聲“孬種”。
其餘人可以走,但是邢年不行,他是來打工的,店裏的損失得他來賠償。而且經理姐姐很生氣,對着邢年訓斥了得有二十分鐘,邢年一直垂着眼沒吭聲。
誰也沒想到姜唐先急了。
“別說他了,錢我們也不賠,”姜唐推開還擋在他跟前的鄭铖,對經理說,“明明是他們先......”
“小弟弟就別矯情了。”經理打斷他,平時笑嘻嘻平易近人的小姐姐,在原則問題面前翻臉不認人,對姜唐說:“你哥在這兒工作,現在給我把店裏弄成這個鬼樣子,你自己說我找誰負責?”
姜唐拳頭都握住了,旁邊有人先說:“我來賠。”
是剛才彈鋼琴的男生,他這會兒面色還白,應該是從來沒見過這樣打架的。經理看向他,也有點驚訝。
“你确定?”經理挑眉,“真要确定了這就跟我去後面算賬簽單子。”
“确定,”男生點點頭,略微窘迫地揪揪緊繃的襯衫袖子,低聲說,“全部我來賠。”
然而邢年冷聲說:“用不着。”他眼裏還是帶着少許狠色,“就是我動的手,算清楚多少錢,從我工資裏扣。”
經理沒說話,算是給了個冰冷的默認。邢年利落地背上吉他,拎起外套,彎腰撿起了在剛才的混亂裏掉在地上的畫本。
出門時鈴铛晃動,外面的天還沒完全黑,路面尚積白雪。鄭铖甩甩手,說:“我去,那小子勁兒還挺大,媽的砸死我了。”
結果這話說完等待他的就是一片沉默,氛圍有點凝滞,鄭铖和徐韬交換了一個眼神,都靠牆邊不說話了。邢年在屋檐下轉身,側臉承接陰影,剛好擋住他眼角的血痕。
姜唐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
“那個,姜唐啊,”最後徐韬打破沉默,“我知道你不喜歡年哥打架,但是這事兒不能怪年哥。年哥多聽你的話,這麽多年也沒動過手,就今天。其實今天這也不是打架,這是實在忍不下去了,為正義出頭。”
“對對,”鄭铖說,“那倆人說話實在太難聽了,咱不能坐那兒讓人侮辱是不是?當時年哥不動手我也要跳起來了。所以別不高興......”
姜唐皺了下眉,徐韬和鄭铖當即噤聲,邢年表面淡定,其實揣在口袋裏的手還是握緊了。
但是姜唐說:“我沒有不高興。”
邢年看着他。
“在你們心裏,我真的這麽......”姜唐眼裏真摯地露了疑惑,“傻嗎?”
“額,這個,”鄭铖哈哈兩聲,“畢竟你從小就一直那麽,啊,是吧?”
姜唐沒再搭話,而是輕輕地走向了邢年。他從來都不是聖父人設,他可以軟聲說話,但同時對內容極其堅定。善良不等于是非不分,邢年是什麽樣的人姜唐心裏有數,什麽架該打什麽架別打他也有自己的判斷。
他的确不喜歡混戰見血的場面,但他更不喜歡言辭挑釁,或者看到邢年被經理那樣說。
他哥哥那麽好,受委屈三個字姜唐想想都忍不了。
徐韬贊許地颔首,說:“咱們的小豆豆終于長大了,以前傻乎乎守規矩,現在依舊傻乎乎,但是知道護犢子了。”
鄭铖說:“其實他自己才是那個犢子吧?”
徐韬說:“所以說現在依舊傻乎乎呢。”
“先別管人家家的事了,”鄭铖說,“快給我揉揉肩,那孫子勁兒真不小,剛才抻死我了。”
這倆人在開小會,邢年就靠着牆看姜唐,姜唐的眼睛在他這樣的注視下無可阻擋地泛起紅。邢年想碰,一伸手才意識到手心和指關節上都是血,他的手就停在半空。
然而姜唐握了過來,那細白的手指帶着點兒顫,在接觸的時候沾上了顏色。
“別碰,”邢年想往回抽手,說,“髒。”
但是姜唐也用了力,就這麽拉着,低頭查看了邢年的手掌,問:“這是誰的血啊?”
邢年薄唇微抿,說:“別人的。”
“哦,”姜唐指尖稍松,皺眉小聲說,“那确實髒。”
說着就從書包裏取了紙巾,很小心地給邢年把兩只手都擦了個遍。有點地方血跡幹涸擦不掉,兩個人就蹲身在路邊,抓了把幹淨的積雪洗了洗。
冬日黃昏成為背景,姜唐垂頭專注的側臉好看極了,更何況他還握着邢年的手,肌膚相蹭,那種柔軟滑潤的觸感讓邢年有當場失控的趨勢。
邢年手指彎曲,仔細看的話是個五指相扣的姿勢。但是姜唐沒有察覺,徐韬說得沒錯,他在這種問題上果真是傻乎乎的。
邢年用幹淨了的那只手碰了碰姜唐的耳垂,說:“豆兒。”
“嗯,”姜唐說,“哥。”
“豆兒,”邢年扳着他側臉讓他看向自己,問,“害怕了嗎?”
兩個人短暫對視,姜唐在邢年眼裏看到了以前沒見過的情緒。
“有點兒,”姜唐誠實地說,“怕你受傷,也怕你賠錢。”
邢年呼吸沉重,問:“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姜唐擦幹邢年手上的水珠,輕聲問:“那你呢,哥?”
邢年問:“嗯?”
姜唐問:“你害怕了嗎?”
“害怕了。”邢年凝視着他,“害怕你怕我,不和我好了。”
兩個人交握的手心溫暖,而且那熱度分明在竄向心間。風帶起來星點雪沫,落進姜唐沒來得及系緊的圍巾裏,冰得他背脊顫栗。他覺得鼻尖酸得發痛,果然一偏頭眼淚就掉了下來。
“豆兒?”邢年立刻伸手去拂,“怎麽了?”
他還沒摸到姜唐的眼角,先被姜唐撲身過來抱住了。
邢年猝不及防地向後一仰,恰好吉他歪斜,算是把他撐住了。他蹲跪着摟住姜唐,懷裏的人穿着鼓囊,但就算是隔着厚重衣物,他掌心也仍然能感受到那瘦弱背部的不斷起伏。
“哥,對不起。”姜唐在他肩頭悶臉哽聲,“我太笨了,我太傻了......我以前是不是讓你很辛苦。”
心思細膩的少年忽然陷入情緒,覺出愧疚也覺出心疼。社會上的壞人這麽多,邢年卻要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忍住不打架。
可是不打架怎麽活得下去呢。
“哥,”姜唐揪着邢年的袖子,說,“我沒怕你,我永遠都不怕你。”
咚聲大作,是邢年陡然加快的心跳。
姜唐低頭翻找,邢年伸手去接,大白兔就落進了他的掌心。
“吃糖,”姜唐勾着他的指,說,“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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