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當狗
當狗
最終姜唐那句“哥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還是沒有問出來,十七歲注定是充滿困惑的年紀,而有些悸動只能自己消化。身體裏有些東西在炙熱地、瘋狂地躁動着,燃燒起來,化作少年人眼中不滅的光彩。
期中考試眼看着就要到來,邢年趁着三月多去了幾次酒館唱歌,在期末複習開始前把賠償店裏損失的錢攢夠了,一次性打給了任禮。
任禮本來不想要,但還是在邢年不容拒絕的冰冷眼神下點了頭。
現在四個人也喜歡聽任禮彈琴,一并來捧場的還有米州。她念的是國際部,時間更靈活,經常在酒館待到很晚。任禮有時間送她回家,周末也找她補習英語。
四月一到,體育課就停了,學生們只能用腦力和筆尖不斷奮戰。姜唐不太為成績操心,他屬于有些聰明也有些努力的,只是沒再畫畫,本子裏一直未曾添新。而邢年還是那副樣子,該做的卷子沒少,但是多的也一筆不動。
這位是天賦型選手,別人羨慕不來。
然而就在還有一星期就要考試的時候,來扒着六班窗戶往裏看的人忽然多了起來。這些人情緒各異,但目光都落在邢年和姜唐身上,再轉身說幾句話,大多有“孤兒”和“上\\床”這樣的字眼。
這事兒引起當事人關注的時候,學校裏的謠言已經四起紛飛,傳得離譜。兩個人并肩走在廊邊,忽然姜唐被人撞了肩,樓上又傳來一聲“姜少爺和他的通房惡狗”。邢年狠意頓生,擋着姜唐耳朵回的教室。
徐韬和鄭铖奔走調查,源頭不出所料是那天在酒館裏挨了他們揍的兩個男生。倆人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姜唐和邢年的底細,真假參雜地傳出謠言,說邢年沒爹沒媽,是被姜唐爸媽買回家的,還說倆人同性早戀,都上過床了,甚至還有個酒店名字。
兄弟變情人,這涉及道德灰色地帶,讓介于青澀和成熟的高中生們很感興趣。所以故事沒幾天就傳遍了整個高中部,至于真相麽。
真相不重要,大家課業忙碌,忽然有了談資,誰管你真相是什麽。
四個人坐一起說起這事兒,姜唐第一次這麽憤怒,眼睛都紅了,邢年一直扣着他的手腕。
“找老師,找年級主任,”鄭铖說,“必須整頓他們。”
但是邢年冷笑一聲。
他和姜唐的班主任是位男老師,這段時間看邢年的眼神都變了,連帶着對姜唐的态度也急劇下降。本來學校定好了讓邢年趁着暑假參加市裏的數學競賽,一個年級就只能出這麽一個,本來報名表都交上去了,這幾天卻沒了音兒,不知道和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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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教育是太神聖的職業,不能做到公平公正就不要做老師了。”徐韬在另一邊用力地按按邢年的肩膀以作安慰,說:“還是得讓你們家長知道。”
“會的,”姜唐垂着目光說,“我會跟爸媽說。”
“家長找學校,這就有力度了。”鄭铖說。
但是這樣的力度來自父母而非自己,獨屬于少年的無力和挫敗感油然而生。姜唐抹了把眼睛,輕輕地掙開邢年的手,站起身要走。邢年問了句,他說去洗手間。
邢年有點不放心,但是姜唐已經走遠了。
“讓弟弟自己去吧。”鄭铖說,“這事兒擱誰身上也不好受,他在乎你,需要一點時間。”
能夠獨自消化現實是好事兒,但是邢年一直皺着眉。徐韬也覺得有點不對,以往姜唐難過了也會表達,像這麽一聲不吭就走還是頭一回。
“是不是哭了,不想讓你看見。”徐韬對邢年說,“稍微給點空間,過會兒再去找。”
邢年就看着表等,徐韬和鄭铖也在沉默的氛圍裏愈發不安。後來仨人全部陷入焦慮,并在十五分鐘後集體到男廁所去找了一趟。
邢年本來就在忍耐邊緣,在發現廁所裏沒有人的時候徹底爆發,一腳踹翻了水桶。
咣當一聲響,在空蕩的洗手間裏斷續地發出回音。
姜唐去找了那兩個男生。
這個行為确實沖動了,講臺沖進高三樓的時候好多人都奇怪地看過來,但是姜唐已經顧不上這些。課間時的走廊裏到處都亂糟糟的,姜唐推開教室門,高三七班裏的學生紛紛擡頭看他。
班長最先反應過來,他和那兩個男生是同學,對事情的始末了解得多一些。雖然姜唐看上去并不是個威脅,但是來者不善幾個字就寫在臉上,所以班長還是秉着責任過去擋了一下,挺客氣地問:“同學你找誰?”
“讓開,”姜唐擰着眉,毫不客氣地擡手一指,說,“我找他們倆。”
這下來意就很明了了,班長也有點不想管。他稍微側身,讓姜唐過去了。
“你們倆起來,”姜唐站到那兩個人桌子前面,“跟我去找老師,把事情說清楚。”
那天被邢年按在牆上揍的男生臉上傷還沒消,這會兒大笑的時候還有點疼。但他覺得特別痛快,往後壓着椅子,目光很挑釁。
“什麽事情呀?”男生明知故問,“小同學是不是找錯人了?”
“沒找錯人。”姜唐兩只手握緊成拳,他俊秀的五官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緊繃過,憤怒和煩躁快把他淹沒了。周圍人都在往這裏看,姜唐忽然扯了一下嘴角。
“難道是我記錯了嗎?”他忽然擡高聲音,“那天在酒館裏遇見的難道不是你們倆?抽煙喝酒打群架罵街的難道不是你們倆?羞辱同學身材、問我是男是女的難道不是你們倆?說要出錢——”
他在這裏卡了一下殼,還是沒能重複出後面太惡心的話。
“出錢找樂子的難道不是你們倆?”他最後說,“不承認沒關系,那就找酒館老板調監控,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們倆。”
他一頓輸出,對面兩個人還真噤了聲。畢竟高三了,別的都還好,主要在校外喝酒抽煙打群架那一條很敏感,要是因此記過的話不是鬧着玩的。
倆男生對視一眼,沖着姜唐攪渾水似的罵了兩句髒話。
“所以你們就是造謠報複,陷害邢年。”姜唐強忍着憤怒,“你們得跟我去老師那兒說清楚。”
兩個男生無言以對,班級裏響起不少議論聲。
姜唐按在書桌上的手因為用力而發白,他說:“現在就走。”
“走哪兒去?”有人在背後悠哉發問,“請問哪句是謠言?”
姜唐驚愕轉身,邢雷還在得意地笑。
姜唐倒吸一口氣,過了好半天才說:“原來都是你幹的。”
難怪那兩個人能知道那麽多細節,什麽邢年從小沒了父母,後來又住到姜唐家去,看起來是掌握了一手信息。說不定散步謠言的主意就是邢雷出的,那倆人打架的時候就慫得跟什麽似的,不一定敢再來惹事。
多麽可笑,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之間如同隔着血海深仇。邢雷恨不得把孫子兵法都用到邢年身上,他就是見不得邢年好。
然而他能進這所中學,還是托了姜唐爸爸的福。
“你,”姜唐聲音都發了抖,“你怎麽能這樣?”
“這麽久不見了,一見面就這麽激動呢?” 邢雷就是個沒法溝通的混子,他大聲嚼着口香糖,問,“我哪樣了?我說得哪句有問題?”
“哪句都有問題!”姜唐怒形于色,“你太過分了!”
“哪句都有問題?”邢雷不為所動,“那麽請問你們家是沒有收養邢年嗎?還是邢年爸媽現在還活着跟他一起生活呢?”
窗簾被灌入教室的風揚得老高,邢雷醜惡的嘴臉藏在後面。他對姜唐傾身,慢吞吞地問:“還是說,你們倆不是那種關系?”
姜唐低聲說:“當然不是。”
“你敢說他不喜歡你?還是你不喜歡他?你說你們沒睡過,證據呢?”邢雷一手揮開窗簾,猛地逼近,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知道我在他枕頭底下發現過什麽嗎?”
“一個餅幹桶,裏面都是你的照片,都是他偷偷保存自己洗出來的。還有你從小到大随手畫在草稿紙上的塗鴉,你們倆小學時候上課傳的字條,幾張大白兔奶糖的糖紙。”
“他親過你嗎?”
邢雷在姜唐耳邊問。
“你是不是他的奶糖?”
“你怎麽那麽賤?”
“讓一條惡狗進家門?”
邢雷問完了,在姜唐耳邊輕蔑而笑。他想輕盈後退,書卻猛地抽過來,耳光一樣砸得他亂步踉跄,撞翻了旁邊的椅子。
“操你大爺!”邢雷甩甩頭趕走眼前的金星,擡頭不可置信地說,“你他媽敢和我動手?!”
姜唐垂眼看着邢雷,手裏的書還沒松開。他一個字也沒說,邢雷已經站起身撲了過來,他也沒有躲。
別人怎麽看他是小事,但是那些莫須有的惡心話卻讓邢年失去了參加競賽的機會,競賽能影響升學,這件事阻撓的是邢年的前途。邢年一路走到這裏,已經承受住了命運給的重擔,憑什麽還要再吃這個啞巴虧。姜唐想到這兒就生氣得頭暈眼花,站都站不住。
原來不打架這麽難。
當初說好的,不許打架,都乖乖的。以前邢年老是手癢,現在也輪到他違反承諾了。
邢雷揪着他衣領把他摁到地上,姜唐背脊碰撞厲害,疼得皺眉嘶聲。邢雷一拳打在他嘴角,又一拳在腰上,姜唐咬破了口腔內側,當即蜷身咳聲,幾乎要嘔吐出來。邢雷又拎着他衣服讓他上身離地,剛要往地上狠磕,先被同學拉開了。
班長率先狠按住邢雷,回頭看姜唐已經爬起身才放心。因為邢雷和姜唐的體格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幾下就得把人打出問題,班裏的人剛才都吓壞了。
“他媽的!有種別走!”邢雷已經怒不可遏,他擡起手指着姜唐,說,“有本事就咱倆打一架!你他媽敢往爺頭上招呼,就別想善了!”
“好啊,”沒想到姜唐回了頭,說,“就咱倆,打一架吧。”
班長大張着嘴合不上,拼命沖姜唐搖頭,但是姜唐就像沒看見。他甚至沖邢雷輕蔑一笑,說:“等着你,來打一架。”
“誰不打誰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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