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姜唐

姜唐

姜唐再醒來的時候是晚上,窗簾沒有關,玻璃外城市夜景燦爛流金。他有點困難地轉動腦袋,看見邢年正在倒水。

嗓子還是難受,姜唐勉強開口,說:“哥。”

很低的一聲,本應該消失在水流砸濺裏,邢年卻還是聽見了。他立刻過來,彎腰握住了姜唐的手。

“豆兒。”邢年不知道為什麽聲音也有點啞,但是他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這會兒臉上除了溫柔以外什麽也看不出來,難過和憤怒都藏起來,那些是他不想讓姜唐看到的情緒。

有什麽在兩個人短暫的對視中生出胸膛,藤蔓似的一繞,觸過的地方都又癢又疼,掙不開也無法忽視。打結處就是白天發生的事,從姜唐一個人去找高三七班那倆男生開始,再到他主動約架邢雷,在湖邊發生的那些事。

但是邢年什麽也沒說,他只是摸摸姜唐的頭發,問:“難受嗎?”

姜唐在邢年面前不撒謊,誠實地說:“頭有點疼。”

邢年呼吸一重,虛着碰到姜唐的額角,問:“這兒?”

“不是,”姜唐側臉貼進他手心,“裏面疼,發燒的那種疼。”

邢年就又試他的額頭,的确溫度不低,姜唐的面頰都是燙的。邢年按下床頭鈴,有護士進來,給姜唐打了退燒針,打完了囑咐要好好休息。

“哥,”姜唐看邢年一個人忙活,問,“爸媽呢?”

“去和校董開會了,叔叔阿姨說今天晚上必須把事情解決。”邢年簡單把他睡着時候發生的事說了,然後去拉窗簾,說:“你別擔心這些,閉上眼睛再睡一覺。”

姜唐半張臉藏在被子底下,露出兩只眼睛悄悄地看着邢年。

邢年拉上窗簾,拿遙控器調了一下空調溫度。

邢年這會兒脫掉了校服夾克,就穿着件黑色的短袖,露出修長有力的雙臂,稍微舉起來的時候肌肉線條特別搶眼。他頭發一直保持得很短,稍微側臉的時候顯得很強硬。但是他這兒背對着姜唐,看背影也知道腰腹窄瘦,兩條腿筆直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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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邢年真的比小時候白太多了,如今才不是糙少年,而是又冷又酷的帥哥哥。

就是這樣一個人,正在全心全意地照顧姜唐。他是這樣成熟這樣穩重,做什麽都讓姜唐覺得無比安全。

啊。

姜唐不合時宜地想。

好像,受這一場傷生這一場病還挺值的。

“豆兒,”邢年都到跟前了,背承夜燈暈黃,俯身問姜唐,“睡覺吧?”

姜唐挪挪位置,說:“一起睡吧,哥。”

邢年給他掖好被子,說:“我坐這兒陪着你。”

“我不要。”姜唐說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裏帶着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撒嬌,倏地一下攥住邢年的手,捏了捏還晃了晃,說,“你陪我睡。”

幸虧房間昏暗,邢年劇烈起伏的肩膀沒有被看見。偏偏姜唐還要再補充一句:“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好,”邢年最終沉聲說,“我陪你睡。”

姜唐果斷得寸進尺,說:“你抱着我睡。”

邢年喉結猛地滾動了幾下,閉眼緩了下神,低聲說好。

他在這兒沒有睡衣,所以沒往被子裏去,就穿着t恤和校服褲子躺到了床上,緊挨着床沿。他一躺下姜唐就立刻翻身過來,壓着腰側淤傷地方的時候沒忍住小小地嗯了聲。

“疼?”邢年立刻問。

“嗯......一點點。”姜唐離邢年更近了點兒,說,“這樣沒事了。”

這人熱烘烘軟乎乎地貼着,躺也躺不踏實,因為心裏有事呢。他側臉的時候呼吸就挨着邢年領口,就是鎖骨那裏的那個小窩,随着熱度積蓄起來的都是往心裏鑽的麻癢。

邢年放棄抵抗了。

保持距離什麽的等姜唐好了再說吧。

“過來,”他說,“我抱着你睡。”

他隔着被子把人抱起來一點,往自己身上挪了挪。這樣姜唐頭就枕在他的胸前,邢年一只手搭在姜唐背後,一只手摸着姜唐的耳垂。

姜唐摟着邢年腰,手從被子裏鑽到邢年的t恤邊沿,感覺到那裏的肌肉很硬。平時邢年就喜歡捏他的腰,所以這會兒姜唐有樣學樣,指腹貼着邢年的皮膚按一按撓一撓,都是無意識的小動作。

但是邢年備受煎熬。

“姜唐,”他萬年不遇地叫了姜唐的大名,低沉地說,“睡覺。”

可是姜唐小聲委屈道:“我睡不着。”

邢年咬牙道:“閉上眼睛。”

姜唐終于從邢年的腰間挪開了手,改放到邢年胸口,慢吞吞地開口,問:“哥......你生氣了嗎?”

“嗯?”邢年睜開眼,擡手捏住姜唐面頰,問:“想什麽呢?”

“你都不叫我小名了,”姜唐仰頭去看他,聲音小小的,“你不想和我說話啦。”

邢年搖搖頭,忽然笑了一聲。

“和你生氣,”他說,“你覺得我敢麽?”

姜唐被反問住了,無助地嘟嘟嘴巴。邢年垂眼瞧着這人,在那雙眼的注視下心髒發軟,終于還是沒忍住,用拇指蹭了蹭姜唐的嘴唇。

“豆兒,”邢年舉手投降,“我錯了。”

“你生氣吧,沒事的,哥。”姜唐嘴巴金魚似的動了動,承認錯誤似的說,“我都打架了。”

說到這個邢年最多的心疼,疼得都要碎了。他食指和中指曲起來,很小心地在姜唐顴骨的位置滑了滑。

他問:“還疼不疼?”

“不疼。”姜唐自己也摸了摸,小聲說,“現在我也是狗啦。”

“你不是,”邢年低聲說,“我是。”

姜唐問:“你為什麽是?”

邢年無聲地看着他。

因為我早已經對自己發誓要一直保護你。

違反誓言就是狗。

但是這次我沒有做到。

“本來就是,”邢年對姜唐說,“我是姜叔撿回你們家的。”

“才不是,”姜唐摸了摸邢年的下巴,說,“你是我哥哥。”

邢年發覺自己無法在這樣的溫情裏與姜唐對視,他半合眼,嗯了一聲。

“哥哥,”姜唐輕輕地問,“今天是你把我從湖裏救上來的嗎?”

邢年說是。

姜唐很忐忑,問:“你是不是要說我了?”

“不說你。”邢年捏着姜唐的後頸肉,一下一下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我只是......”

邢年摟住姜唐,在沉重呼吸間聞到了熟悉的奶糖味兒。他聲音陡然變得有點啞,他說:“很害怕。”

害怕失去懷裏這個人,害怕再次看到毫無生氣的姜唐,害怕這些傷痕重演一次。姜唐是他的小太陽也是他的糖豆兒,那就該永遠笑着鬧着,快快樂樂沒心沒肺。傻乎乎也是一種特權,這是邢年願意看到的。

“所以下次再打架的時候記得帶上我,別再一個人了。”邢年輕輕地讓姜唐擡起頭,“關門放狗聽說過沒有?你就放我......”

“哥!”姜唐伸手捂住邢年嘴巴,睜大眼睛說,“我不許你這麽說話!”

小豆豆兒還在發燒,手掌有點燙,緊緊地覆過來,一點縫隙也沒有。邢年下意識地動了動嘴唇,就仿佛他在親吻姜唐的掌心一樣。

過了一會兒姜唐才把手拿開,邢年抿唇時有點失落。

“我就是太生氣了,沒忍住。”姜唐說,“哥,我以前不該不讓你打架的......早知道我也跟人動手了......那些人太讨厭了。”

邢年沉聲笑笑,說:“你不需要。”

“哥,”姜唐在昏色裏看向邢年,慢聲問,“邢雷以前老打你,是不是?”

邢年沉默片刻:“他和你說什麽了?”

這就是不願意回答又不願意騙人,姜唐根本不用追問,他心思這麽敏感,已經有自己的判斷。他趴回邢年身上,用沒傷的那邊臉緊貼着邢年左胸,沒再說話了。

這次換成邢年有點慌,忍了一會兒這樣的沉默,還是擡手碰碰姜唐的鼓鼓臉,說:“豆兒?”

姜唐嗯了一聲。

邢年說:“別不開心。”

“沒不開心。”姜唐聲音很輕,帶着顫,他說:“挺好的。”

邢年略微疑惑地撥動兩下他的睫毛。

被弄癢了也不多,就哼一聲,姜唐實在太乖了。乖得邢年總覺得有什麽逼在咫尺,不得不仰頭平複,閉着眼深呼吸,然後裝作沒事地問:“什麽挺好的?”

“打架,我打的這一架。”姜唐說,“邢雷要被開除了,那就挺好的,挺值的。哥,我給你報仇了,咱們贏了。”

邢年瞬間睜開眼。

“我知道他受到的懲罰遠遠比不上他們一家對你做的,”姜唐繼續說,“但是我......這是我能為你做的,哥。”

邢年幾次開口,都沒能發出聲音。

“哥?”姜唐忽然說,“你心跳突然變得好快。”

他耳朵下面就是邢年的心髒,雖然隔着被子衣服,卻還是能清晰地聽見跳動聲,感受到那裏的力量感。然而此時怦怦迅速,打破了原本持續平穩的節奏。

姜唐問:“你怎麽啦?”

“......沒事,”邢年說,“睡覺吧。”

說着就調整呼吸,姜唐耳旁的心跳聲終于再次趨于溫柔。他被邢年的身體和被子夾在中間,這感覺太舒服太安全了,邢年的手還一下一下地拍在姜唐的後背,讓姜唐睡着的時候唇邊還帶着很淺的笑。

但是邢年沒有睡着,仰面猩紅着眼。邢年明白了,明白姜唐為什麽要去挑釁邢雷,為什麽剛才說“挺好的”。

姜唐早就知道動手了就要挨打,但這就是他的目的。他要讓邢雷受到懲罰,哪怕是以自己受傷為代價。這是邢年達不到的效果,這是姜唐特意為邢年做的。

懷裏人還在發燒,燙得邢年乎哪兒哪兒都要燃起來了。

這個夜晚意義非凡,邢年真正地意識到,他的姜唐才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軟糖。姜唐姜糖,少年人如其名,是顆帶着辣味兒的糖。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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