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缺個女人

第12章 12 .缺個女人

下雨了,牛筋粗的雨柱嘩啦啦地沖刷着屋檐和大地,天地間水汽蒸騰,一片蒼茫。

紅日升難得清閑,幾人圍坐在一張桌子旁,一邊看雨一邊閑磕牙,齊紅梅提議搓兩盤麻将,人手卻不夠。

劉叔忙完早餐的事就匆匆回去了,司羽也是這兩天才知道,他家裏有個癱在床上的老婆。

他老婆四十出頭就中風了,這兩年連腦子都不清楚了,虧得他有耐性,一伺候就十幾年。據說家裏也請了護工,但他總不放心,得空就回去看着。

他們拉司羽一起搓麻将,說三缺一,救場如救火。

司羽卻搖頭,怎麽說都不給面子。

齊紅梅很不高興,卻也沒有辦法,拉拉個臉子找了副撲克牌出來,和周嬸阿興他們鬥地主,一塊錢一局。

阿興說:“您老人家也別不高興,現成有牌搭子,不是被你得罪了嗎?”

說的是萬鳳枝。

齊紅梅啐了一口,說:“我得罪她?她還得罪我呢?!不過這一架也沒白幹,她有段時間沒來了,以前一天能扭來三趟,一點都不嫌寒碜!”

“發牌發牌。”

周嬸一如既往地息事寧人。

司羽去店門口轉了一圈,雨依舊下得不急不慢、不依不饒,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了,向來熱鬧的商業街上雨幕交織,行人寥寥,倒有一番平常沒有的景致。

她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心裏有些煩躁,別人都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她卻寧可一直忙,把心和腦子忙得麻木了就顧不上折磨自己了。

身後,齊紅梅他們仨玩得正熱鬧,聲音逐漸高亢激昂起來,順子,雙飛,王炸…,一個比一個喊得響,仿佛另一個世界。

她決定回後院清淨清淨。

一進月亮門就看到了陳昌明。

他坐在院子搭建的棚子下,身旁點了一線檀香,正專心致志地在一臺小型水切割機上切一塊狹長的水晶原石。

機器嗡嗡作響,他又過于專心,好一會兒才發現旁觀的司羽,吓了一跳。

“是不是打擾您了?”

司羽趕緊說。

“沒有,只是有點意外,沒注意到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陳昌明說。

“有一會兒了,您是要雕一根簪子嗎?”

司羽難得露出了感興趣的樣子。

“有這個想法,你看,細長的部分可以做枝幹,寬的這頭兒雕朵梅花或芍藥都不錯,可惜顏色不可心。”

那頭兒原本是胭脂紅,卻又摻雜着焦黃,還有幾個黑點。

陳昌明颠倒着反複看那塊水晶,非常惋惜。

“倒可以雕個荔枝。”

司羽一直盯着那塊水晶原石,也跟着琢磨。

陳昌明眼睛一亮:“還真是,比梅花什麽的別致多了。到底是年輕人,有想法。...可惜了,右邊這兒有一小塊兒白,切掉?不行,切掉形狀就不對了......”

他一邊端詳一邊自言自語,一籌莫展。

“雕兩顆小荔枝怎麽樣?左邊這一塊作一整顆荔枝,右邊雕琢一顆剝了一半皮的荔枝,白色這塊兒打磨出光澤後剛好作果肉。”

司羽忍不住上手比劃了幾下,陳昌明頓覺醍醐灌頂,滿口稱贊:“對對對!這樣好,太合适了!”

又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她:“小姑娘,行家啊?”

“不不不,”司羽連連擺手,不敢當,“我只是自小學畫畫,捎帶學了些雕塑,有點感覺而已,那會兒本打算高考走這條路的......。”

後半句戛然而止,看她表情,明顯在懊悔,覺得自己說多了。

陳昌明心中有數,沒追問後來怎麽了,換了個話題:“那你現在還畫嗎?”

司羽搖頭。

“為什麽?沒時間?”

“也不是。”司羽低頭,神色蕭索地看雨柱在地面擊打出來一朵朵小水花,好一會兒才輕輕擠出四個字:“玩物喪志。”

陳昌明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四個字,愣怔了下,笑:“你才多大一點兒,能有什麽大志?畫個畫而已,不用這麽沉重。”

司羽不肯再說話。

陳昌明看她面色陰郁,明顯有心事,不好明勸,說:“是,确實是有“玩物喪志”這一說法,但也有另外一句,磨刀不誤砍柴工,該放松還是得放松,神經繃太緊不僅于事無補,反倒有反效果。”

司羽還是沉默。

他只好另開話題:“不管現在還畫不畫,你這畫兒肯定沒白學,伯伯聽你一言,感覺豁然開朗啊!”

司羽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也沒什麽,可能見多了,對色彩造型敏銳些。

簪子作荔枝造型并不算最特別的,我以前還在博物館見過清代的花葉游環花籃翡翠步搖,還有宋代蓮藕金簪,用薄金片層層疊上九層蓮瓣和蓮蓬的樣式,非常精美奇特。”

“花籃和蓮藕?聽上去就別致,可惜沒機會去看看。”

“我存的有照片。”

說話間,司羽已經把手機的相冊打開了,她對這事格外有熱情和興致。

陳昌明就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愛不釋手,說:“這兩張圖片能發給我嗎?”

“當然可以!”

看到陳昌明也能體會其中妙處,司羽如逢知音,非常高興,又一頓,說:“我還沒加過您的微信。”

“加一下。”

陳昌明滿身摸手機,突然反應過來:“差點忘了,手機在星宇那裏,他要用它查資料做暑假作業。”

說着想起身去拿,誰知坐太久了,一下竟沒起來。

“我去吧!”

司羽趕緊挺身而出,冒着雨跑到了正屋。

陳星宇已經放暑假了,正趴在一張方桌上忙乎,桌面上的書和作業攤得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

一發現有人進來,他立刻用暑假作業蓋住了正在劃拉的手機,拿起了筆。

司羽看他努力正襟危坐的小模樣,輕笑了下。

他看到是她,捂住胸口嚷嚷起來了:“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爸回來了!”

“陳星宇小朋友,你這就不對了。學習就學習,打游戲就打游戲。這樣偷偷摸摸,學也學不好,玩也玩得不開心,何必呢?”

陳星宇:“我沒玩游戲!我爸才不管我玩游戲,上次他還和我一起組隊上分呢!我在看這個。”

他把手機遞給司羽,是一個視頻,有個很潮的年輕人在教跳 poping(機械舞)。

司羽很驚訝:“你在跟着學嗎?這樣能學會?”

“能!”

陳星宇立刻起身,合着音樂,震動手臂跳了起來,動作絲滑,酷帥,利落。

司羽目瞪口呆,她雖不太懂,但這卡點,這律動和爆發力,并不比視頻裏的老師差什麽。

“你真的是剛剛學的,自學的?”

她忍不住問。

陳星宇以一個漂亮的 pose 結束,說:“真的,不過我之前也偷摸學過一些。”

“只跟着視頻學?”

“嗯,怎麽樣?還不錯吧?”

“豈止不錯?”司羽少有地激動,“是超級天賦選手好不好?!讓你爸給你找個靠譜的老師好好學學吧,別浪費天分了!”

“嗐,別提了。”

陳星宇一提這個小臉就垮下來了,“他不同意!說大男人跳什麽舞?看見我跳一次就發一次脾氣,非讓我去學少兒卡丁車,我才不去呢!”

“要不和你爺爺說說?”

“更不行!他是學習狂魔,說什麽都沒文化課重要,一直想給我報學而思,虧我拼死抵抗!”

“那最後學了啥?”

“啥都不學,不了了之了!這在我家很正常,要麽硬碰硬,要麽三足鼎立,誰也不聽誰的。唉,家裏還是不能沒個女的,太影響和諧了!”

說到後面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

司羽莞爾,摸摸他的小腦瓜,拿着手機出去了。

出去時發現陳昌明已經迫不及待開始雕刻了,先從荔枝坑坑窪窪的表皮開始。

司羽靜靜看了會兒,忍不住贊道:“您的手真穩。”

陳昌明頭都沒擡,笑笑,繼續。

司羽又由衷地加了一句:“真的,簡直就是拿手術刀的手。”

棚子搭在西窗外面,不咋隔音,陳耀光躺在床上,把這一切盡收耳底。

大家都以為他出去了,他确實一大早出去了,但又回來了,湊巧大家都各忙各的,誰都沒發現。

他今天出去這一趟很不順遂,又被勾起了一些舊事,心情低落,也不願搭理他們,回來就倒床上了,剛好聽到了司羽和老爺子還有孩子的互動,溫馨,家常,和他面前的她截然不同。

聽到她剛剛那句時,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什麽叫簡直是拿手術刀的手?老爺子的手本來就是拿外科手術刀的,主打快、狠、準,別說在濱城了,在全國腦外科行業都能數得着。最風光那幾年,送禮的,托關系的,求上門的,熙熙攘攘,幾乎沒停過。

誰能想到,曾經那麽金貴的手現在只能靠刻水晶消磨時間了。

人都怕比較,這麽一感嘆,他突然氣平了些,又不忿:他們陳家的男人怎麽那麽衰?一個比一個不順,難道真如陳星宇那小子說的,缺個女人鎮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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