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善誘

第21章 21 、善誘

馬車突然停下, 林知雀整個人不受控制,猛地向前沖倒,幸而她早有預料, 緊緊攥着坐墊,這才幸免于難。

她暗自捏了把汗, 想起上回一不留神挂在裴言淵腿上的情境,仍是心有餘悸。

“姑娘,公子在那兒等您,老奴就不奉陪了。”

張嬷嬷掀開車簾,搭把手扶着她下車,笑着指了指不遠處。

林知雀用手背遮住日光, 半睜着杏眸擡頭,這才恍然發覺到了上回的布料鋪子。

“來這兒作甚......”

她不解其意,困惑地想拉住嬷嬷詢問, 卻見她早已駕着馬車, 輕快地跑遠了。

再回首, 裴言淵從鋪門走出來,雙手環在身前, 颀長身形半倚着門框,朝她彎起手指。

林知雀下意識走向他, 不悅地撇撇嘴,小跑着到他身邊,謹慎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

“你怎麽在這兒?說好的事兒呢?”

現在大好春光, 是做春衫的旺季, 鋪子裏人來人往,不乏一些世家大族的仆從和公子小姐, 興許在春日宴見過她。

侯爺不許她出門,她是從機密小門溜出來的。

萬一讓人認出來,傳到侯爺耳朵裏,此事難以蒙混過關。

況且,裴言淵答應過她,願意教導她如何讨得心上人的喜歡。

這家夥表裏不一、內心孟浪,誰知道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法子?

在竹風院都提心吊膽,怎麽反倒還來這麽顯眼的地方?

“不急,且随我來。”

裴言淵氣定神閑地往鋪子裏走,不僅沒因為她的質問而緊迫,還似是十分欣賞,唇角不覺間勾起笑意。

他腿長步子大,林知雀來不及追問,只能悶頭跟上去,直到來到後堂,在一件成衣前停下腳步。

煙粉绫羅輕盈絲滑,其上綴着精巧的錦繡海棠,內衫和裙擺花色相配,用了上好的絲綢,看着就柔軟貼身。

恰好煙粉是她最喜歡的顏色,海棠與綢緞,皆是她曾經常用的紋樣與衣料。

林知雀看得發怔,不禁上前幾步,伸出手輕輕撫摸,留戀地摩挲好一陣。

這種衣衫不足為奇,她在金陵每年都要做好幾身,有時候成衣不滿意,哪怕是再好的料子,穿幾次就不再上身了。

但家中變故後,她再也沒做過新衣衫,更別說挑喜歡的花色紋樣、用上好的衣料。

“換上試試?”

裴言淵将她向往的眸光盡收眼底,伫立一旁,但笑不語,待她依依不舍地放開時才開口。

“我嗎?還是罷了。”

林知雀詫異地指着自己,一只手撫摸衣衫,另一只手置于幹癟的錢袋上,惋惜地搖頭。

這麽好的衣衫,定是要不少銀子,她出來得急,一文錢都沒帶。

當然,哪怕回去拿,也拿不出幾文錢。

歷經變故後,她才漸漸明白,有些東西不能受用一輩子,就算愛不釋手,也必須割舍。

“試一下而已,掌櫃不收你銀子。”

裴言淵眉峰一動,把想說的話壓下去,看似平淡地勸道。

“......好吧。”

林知雀本想推拒,因為明知不能買下,一再流連只是更加難受,還不如當做沒看見,潇灑地轉身走人。

可聽這家夥一說,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後移不開眼。

哪怕放在從前,也極少有花色、紋樣、衣料全都如此稱心如意的了。

她第一眼看到時就在想,若是能穿在身上,迎着春光在花叢中漫步,想必通身都會熠熠生輝吧?

林知雀到底是狠不下心,抱着衣衫去小閣樓上試穿,咬緊牙根埋怨。

都怪那家夥,偏要替她找理由,讓她瞬間為自己開脫。

這下好了,反正最後買不起,到時候肯定滿心失落地回去。

不過試都試了,她只想沉浸其中,哪怕僅是享受一時半刻,也算是值得了。

林知雀鎖緊閣樓的門,在密不透風的小屋內更衣,動作都珍惜地放慢許多,對着銅鏡照個不停。

說來也巧,這件衣衫的裁剪別有用心,裙擺蓬松卻不拖沓,剛好适合她比尋常人嬌小些的身形;

衣袖與內衫也恰到好處,既能露出纖細修長的頸,又不會蓋不住身前春光;

海棠花用了她最喜歡的銀絲彩線,随着一舉一動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她還未完全系好衣帶,就禁不住啧啧贊嘆,從未想過會遇上這麽合身的成衣。

因為大多人都是量體裁衣,裁縫和繡娘根據需求縫制,做好後再試穿修改,成衣在旺季少之又少。

就算有,也是以備不時之需,衣料簡單,大小适中,更無款式可言。

出現一切都合她心意,還湊巧小一些的成衣,實在是難以置信。

林知雀望着銅鏡中的自己,怎麽都看不夠,越想越覺得是天意和緣分,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制。

她看得入迷,漸漸忘記一切,小半個時辰都沒有出來。

門外傳來“咚咚”的叩門聲,裴言淵等了許久,出聲問道:

“還沒換好?”

“哦哦好了......額,沒有!”

林知雀手忙腳亂地提起衣擺,剛想胡亂回答,低頭一看,才發現手上還拿着一根衣帶。

她連忙否認,想迅速系好,可轉身盯着衣衫看了一圈,愣是不知這根衣帶究竟該系在哪裏。

并非她衣來伸手慣了,而是金陵衣衫樣式之中,根本沒有這條衣帶。

抑或是她太久沒有量體裁衣,都不知有了新的樣式,一時間無所适從。

幸好大半都穿好,不會露出什麽要緊之處,只是衣衫有些松垮罷了。

“你能喊一下老板娘嗎?我一個人穿不好。”

林知雀貼着門,說話含糊不清,說了好幾遍才讓那家夥聽懂。

門外的腳步聲暫且離開,不久後又回來,但還是只有一人。

裴言淵再次叩門,瞥了一眼樓下熱鬧非凡的鋪子,平靜道:

“她在前廳忙着待客,一時半會兒來不了。”

林知雀煩悶地“哦”了一聲,百無聊賴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禁不住兜着衣衫,打開門探出半顆腦袋,好奇地觀望着。

人确實很多,老板娘穿梭其中,樂呵呵收着銀錢,眼看着是不可能理會她了。

“這不是換好了麽?”

裴言淵的目光落在她齊整的身上,手指從她領口衣料撫過,似有似無掠過柔滑肌膚。

“沒......沒有!”

興許是他指尖微涼,掃過她溫熱肌理時格外明顯,仿佛針尖劃過般酥麻刺激,驚得她渾身一顫,敏感地把他推開。

她反應太大,擡頭就對上裴言淵懷疑的目光,只能心虛錯開,順手就想鎖門躲進去。

“哐當”一聲,老舊木門猛地向內阖上,卻沒有卡上門鎖,而是被抵開一條縫隙。

裴言淵微微擰起劍眉,迅疾屈起腿彎,剎那間用膝蓋橫在門板間,使得她無法關門,更不能把門鎖死,只能無措地看着他,撲扇着鴉羽般的睫毛。

“我、我真沒換好!”

林知雀羞惱地瞪着他,提起那條衣帶示意,情急之下氣血上湧,雙頰泛上緋色,掌心将松垮的衣衫壓得更死了。

盡管什麽都不會被看去,她還是在審視的目光下窘迫局促,尾音微微下沉,仿佛滿含委屈氣憤,眸光潋滟地戳了戳他的膝蓋,示意他趕快放開。

奈何這家夥依然一動不動,甚至抵得更死了,雙手朝外推都不能挪動分毫。

“時辰耽誤不得,回去晚了,侯府查得嚴。”

裴言淵稍一用力,雙腿向下沉落,将門縫抵得更大了,聲音平靜地訴說着事實,卻莫名有不容辯解的壓迫。

聽見她不服氣地應聲,依然僵持着不肯動彈,又無奈地撫平唇角,向內探入。

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可她似乎聽不出來。

如今裴言昭被參了一本,許多雙眼睛盯着侯府找差錯,他偶爾想出去一趟,無人能攔得住,回去也能正大光明。

倒是這位姑娘,她可還記得是從小門出來的,不得不從大門混進去?

裴言淵輕嘆一聲,忽而覺得有些累人,目光從她嚴實的衣衫上掃過,終于徹底抵開木門,利落地轉身進去。

“咔嚓”,他順手鎖住小門,脊背緊靠在門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從清麗柔美的面龐向下,接着是修長天鵝頸、清晰的鎖骨、盈盈一握的腰肢......

這些都極快掠過,最終落在那條衣帶上。

“這點事兒,磨蹭這麽久。”

他略微嫌棄地瞥了一眼,脊梁從門板上離開,一步就站在她身後,伸手想要拿過衣帶。

閣樓小屋非常狹小,只能容納一人轉身,如今多了一人,細微的動作都施展不開。

他向前夠取衣帶時,心口不經意間緊貼她的後背,灼熱透着衣料層層傳遞。

“你你你......想幹什麽!”

林知雀猛然回過神,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看裴言淵的眼神,仿佛在看饑不擇食的登徒子,在狹小的小屋內左右躲閃。

方才這家夥進門時,她就覺得不對勁,生怕他行不軌之事。

但她沒辦法,腦子一下子發蒙,只能靜觀其變。

後來他竟然把門鎖死了,她的思緒不免朝着難以描述的方向發展。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前胸貼後背,還那麽燙......

她寧死不屈地閉上眼睛,緊緊咬着後槽牙,警告地繃緊身子。

“你說呢?”

裴言淵好整以暇地凝視瑟縮的姑娘,可笑地別過頭,懶得多解釋,繼續手上的動作。

然而,林知雀吓得更狠了,一時間不敢動彈,雕塑般凝在原地,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她說,她說呢......

她根本說不出什麽好話,也想不到什麽正經事兒啊!

這家夥該不會真要做什麽吧?

上回他有此種傾向,是在馬車之內,如今實在熱鬧的鋪子裏......

林知雀恍然大悟,悲痛地紅了眼眶,濕了眼角。

這人的癖好,真的是太離譜了!

她完全攔不住言淵,只能勸自己萬事俱休,大不了高聲呼救。

林知雀緊閉雙眼,不敢看他即将展現的難看吃相,渾身都忍不住發顫。

過了一會兒,她沒等到什麽反應,只覺得有人從身後環住自己,穩健有力的心跳傳遞而來,一下下感知得很是清楚。

她的後背開始發熱,甚至心跳也跟着快了起來,如同棒槌敲擊鼓面,與他的心跳一唱一和。

頸窩忽而酥癢起來,似是有發絲掃過,幽淡竹香彌散。

她愈發覺得奇怪,耐不住好奇睜開眼睛,懵懂地望着銅鏡。

裴言淵提着衣帶,從身後繞過她的腰肢,熟練地在腰間打了個蝴蝶結。

空間太過狹小,他身姿颀長,手臂無法舒展,伸手時便與她緊緊相貼。

他側首看着系結的那一邊,微微低頭,恰好下颌抵住她的頸窩,索性把腦袋擱置其上,臉龐與她咫尺之遙。

以至于,溫熱均勻的呼吸,都噴灑在心口的肌膚上,癢得她顫抖得愈發厲害。

林知雀屏息凝神,不敢打破莫名默契地安靜,緊盯着鏡面中,無意間交疊相擁的身影。

銅鏡晦暗,光線朦胧,說不出的暧昧。

“好了,走吧。”

裴言淵動作極快,三兩下就把衣帶系好,還順手替她撫平衣角,毫不遲疑地打開鎖。

并未對她做什麽,也沒有理會她。

“你怎麽對姑娘家的衣衫如此熟悉?”

林知雀松了一口氣,跟着他一同出去,冷不丁問道。

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突然問這種問題,仿佛帶着難以言喻的意味。

這家夥如此放浪,想必閱歷頗多,才能手到擒來。

“你說呢?”

裴言淵再次反問,連問句都一模一樣,擰眉回頭看她,其中含義含糊不清,唇角弧度比方才更大了。

“我不知道。”

林知雀不高興地輕哼一聲,悶頭跟在他身後,欣賞衣衫的心情褪去幾分。

又讓她說,她當然覺得是真的啊。

這人實在是,可惡得很。

*

二人行至前廳,衆人紛紛投來目光,贊嘆地盯着他們看,特別是林知雀那身衣衫。

她生怕被人認出來,忙不疊埋下頭,羞慚撥弄散落的鬓發。

其實偷跑出來倒也算了,最要命的是,與侯爺的親弟弟一起出來。

她自然是有理的,可落在旁人眼裏,這故事就變得十分複雜,且浮想聯翩。

“我......我試過了,換回去吧。”

林知雀攥着掌心,站在角落裏躲避注視,依依不舍地摸着衣擺。

“別換了。”

裴言淵的目光不知何時也在她身上,許久沒有挪動,眉眼間閃過滿意和自得,拉着她就走出鋪子。

“哎,不行!不能逃了......”

林知雀的手腕被他緊緊攥住,怎麽甩都甩不開,一步三回頭地望着鋪子,急得直跺腳。

這家夥什麽德行!大庭廣衆之下,換了衣服就跑路,與強盜有什麽區別?

她沒付錢,也沒錢付,但做不出這種事兒。

“哎呦,姑娘,你咋不知道呢?”

老板娘不緊不慢地跟上來,笑吟吟地揮手,推搡道:

“這位公子早就付過銀子了,快跟他走吧!”

聞言,林知雀驚訝地回首,雙眸怔怔凝視裴言淵,琉璃般的眼珠清澈明亮,出門後沐浴在春光下,瑩瑩如蕩漾碧波。

裴言淵抿着薄唇,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只是拉着她不回頭地離開。

“嘶——”

他力道太大,拽得她手腕生疼,細嫩的腕間留下一道紅痕,疼得她不禁輕聲呼喊。

裴言淵終于松手,剛好帶着她走到馬車邊,一言不發地扶着她上去。

二人各自坐在一側,仍保持着最遠距離,卻總是不覺間看向彼此。

只不過,他們從未發覺。

因為一旦投去目光,對方就敏捷地撤回。

林知雀尚且沒完全接受這一切,在颠簸的馬車上,無數次看着他欲言又止,小聲道:

“那件衣衫......很貴吧?”

她深吸一口氣,不知所措地頓住,眸光晶亮地端詳他淡漠的面容。

這家夥怎會替她買下衣衫?真有這麽好心?

哪怕是真心,他哪兒來的銀兩?

林知雀的思緒克制不住地發散,想起自己省吃儉用攢錢的日子,眉心微微蹙起。

難道他也是一分一分攢下來,為此受盡艱苦,好不容易有了積蓄,卻全部花在了她的身上?

思及此,她有些動容,可又不知這家夥為何如此,慚愧道:

“你不用破費,銀子留着自己用,我攢錢還給你......”

“不必了。”

裴言淵立即打斷,不容置疑,也不接受她所謂的補償,眉眼在陰影中彎了起來。

他替六皇子做事,不至于這點銀子都沒有。

只不過,在侯府需要收斂鋒芒,讓裴言昭麻痹大意,不得不表現得艱苦些。

原來,她一直都是相信的。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讓他忽而愉悅起來,笑意要刻意壓制才不會浮現。

林知雀不想白拿人家的東西,咬着唇沉默下來,暗暗打定主意,日後定要想別的辦法報答他。

沒想到,這家夥除了讨人厭之外,竟會有這麽好的時候。

其實照她的性子,應該把那件衣衫還給他,絕不想虧欠什麽。

可她愛不釋手,割舍不下,亦是覺得過分合适,到了有些懷疑的地步。

“你說......那件衣衫如此合身,真那麽巧嗎?”

“不然呢?”

裴言淵悄然轉過頭,目光不再看她,手指蜷了起來,嘲諷道: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特意留心你的尺寸,定好了等着你來吧?”

“哈哈,當然不會!”

林知雀揚起櫻唇,小太陽般笑得認真又開朗,甚至拍着腿仰頭。

她沒注意到,裴言淵的手指緩緩松開,卻看着她沒心沒肺的笑容,再次攥緊。

空氣忽然變得寂靜,只有她銀鈴般的笑聲。

林知雀讪讪收住,輕咳一聲,收斂地低下頭,嘟着嘴不說話。

雖然今日這家夥人挺好,但怎麽又有些奇怪了?

玩笑開得不錯,可他為什麽不笑?

......大抵是生性不愛笑吧。

馬車逐漸靠近侯府,裴言淵側眸看着她,幽幽問道:

“今日教的,都學會了嗎?”

“嗯......啊?”

林知雀正打盹,半夢半醒地應聲,遲鈍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他今日,教什麽了嗎?

不是只買了件衣衫麽?

她仔細回憶,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愈發困惑了。

時而他抵着門,強闖進小屋;時而他把門鎖死,在小屋內環抱着系衣帶;時而他把頭擱在頸窩,呼吸灼熱;時而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出門......

究竟哪個才是故意她的?又該怎麽用在侯爺身上?

難不成,要把侯爺堵在屋子裏強取豪奪,逼他娶自己?

林知雀想象了一下,小臉都驚得皺在一起。

“既然學會了,下回考你。”

裴言淵忽視她的猶豫,趁她出神的時候,修長手指輕輕掰正她的臉頰,指尖陷入白皙軟肉之中,幾不可查地戳了戳,沉聲道:

“若是沒學好,是有懲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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