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chapter42
chapter42
軍隊在靠山的小平房裏駐紮,房子是用泥土和磚塊堆起來的,頭頂搭了幾塊木板,模樣破舊,似乎風一刮過,就會塌了一般。
柏一坐在院子邊的石頭上,腳下是坑窪的泥路,鞋子上滿是泥濘。舒煜從房間裏出來,給她帶了杯水。
柏一接過,往嘴裏灌了幾口,有幾縷從她嘴角溢出,她用袖子抹了抹,聞到袖口上一股奇怪的味道。
條件艱苦,她已經有好些天沒洗澡了。
今天住在這裏還算幸運。之前住的地方連雨都遮不到,還要騰出多餘的精力去留意身邊的安全狀況。
這幾日沖突逐漸加深,反政府份子武裝部署加深,政府部門也奮起直擊,雙方優劣明顯。
上頭決定今晚行動,直擊敵人在此部的中心地帶,來個出其不意。
柏一閉着眼,用手撐着下巴休息了一會,接近午夜時,全軍出發。她和舒煜帶上攝像機跟在隊伍裏。
因為戰事,這裏的居民都撤離完了,有能力往外逃的往外逃,沒有能力的,帶上家人孩子,走到哪裏算哪裏。
柏一不止一次拍到父親抱着小孩,狼狽着臉被士兵攔下,檢查身上是否有其他東西。
民不聊生,國不像國,家不像家。
路線出了問題,計劃臨時有變。夜晚的希巴姆氣溫走低,長官點了幾個火堆,柏一就近坐下,靠着暖暖的火堆取暖。
他們開始分面包吃,身旁的士兵給柏一擰下一半,剩下一口塞進嘴裏,鼓着腮幫子慢慢嚼。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有人低聲嗚咽了兩聲,說想家人,周圍的士兵都沉默下來,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不說話。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在這樣寂靜冰涼的夜裏,士兵們抱着硬邦邦的面包,默默地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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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情緒止不住,閥門一打開,就很難再關上。
柏一沉默地拿起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曝光嚴重,照片有一種極強的虛假感,卻真實得不像話。
反動派的隊伍退到了旺區邊界。
勝利在即,隊裏的氣氛變了很多。加完餐,大家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面休息。
第二天軍隊移動到邊界與另一支隊伍回合,出發前往下一個營地。誰料途中出了問題。
在經過邊界時,發現了一大堆往北逃竄卻被截留的國民,因為無法順利進入北部,很多人選擇暫時停留在此,找機會偷溜過去。
可是被反政府份子抓到機會,投用化學武器。
柏一坐在皮卡車上看過去時,那些沾染了化學試劑人全身無力,癱倒在地上,那雙雙眼睛無神地睜着,無法定焦。
隊伍裏有人下去幫忙,用水去澆濕他們的臉和身體。
柏一抱着攝像機跑過去,鏡頭裏出現一個小孩,他的嘴張着,劇烈呼吸,像是一只缺水的魚。
他的家人在一旁無助地落淚。看着最親愛的人受苦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就像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煎熬難耐。
她移開視線,只把鏡頭對着他們。
這裏天地開闊,一眼望去都是平底,天空難得陰沉,風都帶着涼意。柏一想起上次,盧承奕開車送她去旺區,在邊界時,他下車檢查前蓋,她坐在地上望他。那時候天那麽藍,陽光那麽耀眼,他也還那麽美好。
一眨眼,都過去這麽久了。
還活着的人被送到皮卡車上,運往最近的軍醫救治點,而更多的人已經睡下,沒有任何意識。
只留下活着的人肝腸寸斷。
“我們坐最後一輛車。”舒煜關了攝像機,走到柏一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實這些天,他們都見證了太多東西,太多挑戰人感官的東西。
柏一點點頭,把随身帶的水壺擰開,往嘴裏灌了兩口解渴。
“你說,距離停戰還會遠嗎?”柏一問。
“就快了吧。”舒煜說。
政府軍隊在不遠處的小棚屋裏面設置了一個臨時醫治點,已經有很多上元被送完這裏。
到了地方,柏一和舒煜下車,掀開白色隔膜進去。
受傷的士兵,昏迷的平民,鏡頭掃過,有堅強的年輕人沖他們比了一個“v”的手勢。
軍醫帶着口罩,正在給傷員清洗傷口。因為醫療物資不足,沒有條件好好消毒和換藥。傷口有些化膿潰爛,柏一只拍了他們的臉。
一張張雖然痛苦,但仍苛求希望的臉。
那種眼神,讓她感到震撼。
天色漸晚,柏一坐在火堆邊檢查自己腳上的水泡。舒煜不知道從哪裏給她要了個創口貼過來,讓她貼上。
柏一接過,說了聲謝謝。
舒煜坐在她身邊,把背包裏的馕餅拿出來,用塑料袋包着給她一半,自己也胡亂啃了兩口充饑。
鼻息間全是消毒水藥水的味道,時不時聽到小棚屋裏傳來隐忍的叫聲,和燒木頭發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柏一貼好創口貼,也抱着馕餅啃了幾口,包在嘴裏慢慢嚼。
舒煜喝了口水,問她,“後悔來嗎?”
柏一扯一扯嘴角,搖搖頭,說:“不後悔。”
“還好你身體素質不錯,随軍這麽多天,也沒見你喊過累,不愧是我的學妹。”他看出她的疲倦,試圖給她打氣。
“其實……”
幾個軍人從屋子裏沖出來,神色匆匆地跑到皮卡車旁準備上車。
柏一咽下最後一口馕餅,抱着攝像機跑過去,聽見他們說前方有傷員送來,需要他們去接救。
正說着,一輛吉普皮卡已經駛過來,車燈大開,十分晃眼,柏一拿手擋在眼睛之前。
駕駛座上下來個人,朝他們招手,身邊的人都跑過去幫忙。
柏一站到一邊,給他們讓出路。
漆黑的天色裏,居然開始下起了小雨,被燈照着的地方異常明亮,雨絲如針。
她就是在這樣雜亂無措的環境下,看見他被人攙扶着朝她走來,然後從她身邊擦過,送到裏面的醫務室去。
柏一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聲高過一聲,她伸手掐住自己的臉,有痛楚,很真實。
“柏一!”舒煜站起來叫她。“我剛剛……”
不等舒煜說完,她就已經拔腿往小棚屋裏面跑去。
一瞬間,身體裏的血液似乎都活躍起來,這種奇妙的感覺猶獲新生。
當初報道盧承奕乘坐的那輛失事飛機後,沒人找到他的身體。每到夜深人靜,想他想到窒息時,柏一就會咬着手指,安慰自己,連他的身體都沒找到,所以他還有可能活着的。
現在,他真的還活着!
盧承奕頭上都是血,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睛不太清明。
軍醫給他清理傷口,然後用紗布圍着額頭纏繞了一圈。
柏一跑過來時,軍醫剛好把紗布纏好,準備去救治下一個傷患。
盧承奕摸着額頭的紗布緩神。
這裏面很擁擠,人挨着人,滿滿都是傷員。盧承奕身材高大,坐在角落裏,倒有點委屈了他的身板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上面都是灰塵和血跡。
小棚屋裏只亮着一只小小的燈,光線暗淡,不知怎的,她第一次覺得他很落敗,這讓她覺得鼻酸。
察覺到身邊有人,盧承奕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
她站在門邊,身後是無盡的黑暗,那雙眼睛早已含滿淚水。
盧承奕愣住,放在紗布上的手指忍不住顫抖。
“柏一……”他張嘴,用唇形勾勒出她的名字。
柏一再也控制不住,即使沒眨眼睛,眼淚還是奪眶而出。她往前跨兩步,撲到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
“盧承奕……盧承奕……”
身邊的傷員吓了一跳,但很知趣地往旁邊挪了一點,看他們哭着相聚,也為他們高興。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完完全全地将他萦繞。盧承奕伸手,忍者疼痛環繞住她,右手撫上她的後腦勺,去順她的頭發。
柏一的下巴枕在他肩膀上,手勾着他的背,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
盧承奕側頭去吻她的耳朵,去吻她的側發。他緊緊地抱着她,怕這是夢,怕一松開她就消失不見。
柏一把眼淚鼻涕都揩在他肩膀上,濕潤的觸感提醒他一切真實。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咬牙堅持的唯一動力,他最後的念想,柏一,現在就在他面前,在他懷裏。
良久,柏一才從他懷裏擡起頭來,手去摸他的下巴,胡茬很紮人,他黑了,臉消瘦了許多,但那雙眼睛,依舊有神。
她湊上去吻他的唇,橫沖直撞,毫無章法。
他回吻着她,舌尖嘗到苦澀的味道。
一吻結束,她抵着他的額頭喘氣,看着彼此,都不由得啞然失笑。
她的眼裏還有淚光,長日的奔波讓她略顯憔悴,哭過以後,眼睛紅紅的,看着讓人心疼。
“柏一。”他終于出聲,喉嚨像是被灌了沙子,沙啞得不成樣子。
柏一咬唇,她搖搖頭,哽咽着,“你先別說話,先別說話了。”她低頭取下身上的水壺,擰開遞到他嘴邊,“先喝一點,多喝一點。你別說話,聽我說就好。”
“柏一。”他又叫她,眉頭也沒皺一下。柏一搖頭,要去捂他的嘴,盧承奕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拿開,用唇形說:“我沒事,你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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