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逾越

逾越

逛一次商場,紀奚手裏大包小包,逛街一時爽,兩只手提東西又酸又疼,程頌安拿的東西居多,都是紀奚給她買的。

衣服鞋子,還有一些精致的小零食。

程頌安哪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她平時做過最奢侈的一件事,就是一個人在街邊的小攤上吃掉一整份二十塊錢的麻辣燙。

這種不屬于她人生的經歷,卻不合時宜地發生在了她身上。

程頌安滿心抗拒,面對着紀奚不容置喙的表情時,卻開始打退堂鼓起來。

骨子裏的卑微是她永遠無法忽視的事實,程頌安眼神黯然,她想有一天能夠有底氣站在紀奚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事無成,只配做一個碌碌無為的人。

程頌安見紀奚大包小包拎着走,在她的影響力,紀奚好像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狼狽過:“阿姨,我來拿吧。”

她力氣很大,能單手拎起一百多斤重的東西走,都不帶喘氣的。

“給你。”

紀奚往她手臂上挂了一個紙袋,那是程頌安新買的裙子。程頌安一開始想說讓紀奚不要買那麽多衣服,畢竟她在學校裏規定只能穿校服,可是紀奚卻說:

“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住校?你回家也只穿校服?難道你這輩子不穿新衣服了?”

這三個問題成功把程頌安想說的話怼了回去,她老老實實地跟在紀奚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紀奚跟着導購們選來選去,只要有紀奚順眼的衣服,她都會讓程頌安穿上試一試。

好在程頌安身材高挑纖細,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惹得導購不停地找衣服給她試穿,邊給程頌安整理衣服,邊誇紀奚家庭基因好,聽得紀奚是心花怒放,連續辦了好幾個成衣店的會員卡。

紀奚挑選衣服的眼光很不錯,她給程頌安挑的衣服,穿在程頌安身上就很襯托膚色。

程頌安的皮膚很白,是那種任憑風吹日曬都曬不黑的膚色,十六七歲的少女最容易長青春痘,臉上一個一個的小疙瘩,但是程頌安卻連一顆都不長,肌膚像是剝了顆的熟雞蛋,又嫩又白,看得紀奚都忍不住想伸手戳一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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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聞過,但估計是奶香味的。

很可口。

紀奚眉心一跳,“可口”是個什麽意思?“可口”明明是形容食物的,能用在程頌安這個人身上麽?

她真是魔怔了。

“阿姨,我有點餓了。”

程頌安覺得最近這段時間她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和紀奚之間的關系持續緩和,甚至對方當着她的面說句話,她也能以開玩笑的方式回答幾句。

和紀奚交流得多了,程頌安對這個人的了解逐漸加深,紀奚脾氣很好,不是那種容易動怒的人,她上次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紀奚最喜歡的花瓶,可紀奚第一時間關心的卻是花瓶碎片有沒有割到自己的手。

如果換做之前,程頌安早就被家裏人用棍子追着打,甚至還會把她關進房間幾天不準吃飯。

程頌安能熬過來就熬,熬不動就看命。

還好,她命硬,沒死成。

“你在想什麽?”

紀奚見程頌安差點撞在柱子上,提醒說:“走路別想事情,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程頌安回過神來淡淡一笑,她剛才還在說紀奚脾氣好,卻很清楚對方是個實打實的毒舌,一張嘴能損死人的那種,要是吵架根本吵不贏。

“沒想什麽,只是,想好好謝謝你。”

“哼,以後專門給我做飯,這些就抵你辛苦費了。”

程頌安笑了笑,她看着手裏這些大包小包,随随便便拎出來一個,都能抵得上一個普通人不吃不喝一年工資。

“餓了是吧,等會兒找個餐廳,你想吃什麽?”

程頌安什麽都吃,她不挑食,她給紀奚做了半個多月的飯,早就摸清了紀奚的飲食習慣,程頌安從來沒見過像紀奚這麽挑食的人,蔥姜蒜不吃,動物的皮、內髒不吃,清淡的不吃,而且特能吃辣,早飯喝白粥都要配上辣椒醬,要不然不肯吃。

她只好一切都順着紀奚的脾氣,像伺候一只挑剔矜貴的貓咪一樣順着她的毛。

而且還要時不時地提防着對方突然咬她一口。

其實,和紀奚在一起,哪怕程頌安被咬得鮮血淋漓都是開心的。

兩個人回到車庫,把所有的東西裝進後備箱裏,紀奚開車帶着程頌安重新找了一家店吃飯。

紀奚帶她進了一家中餐廳,程頌安吃不習慣高檔的西餐,她總覺得五分熟的牛排吃了會肚子疼,根本就無福消受。

她的飲食習慣紀奚很清楚,所以紀奚從那以後就幾乎不怎麽帶程頌安去吃西餐了。

程頌安很喜歡吃紅燒肉,這對于出生在貧困家庭裏的她來說,逢年過節也吃不上一頓的奢侈美味。這種話對于生活在小康家庭裏的人來說幾乎像是一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是年少的程頌安卻從小就就吃這樣的苦。

她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走了,程頌安跟着父親生活,男人卻從來不會疼愛自己的親生女兒,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指着程頌安說,為什麽生的不是一個兒子。

程頌安真的受夠了。

吃完午飯,紀奚刷卡付錢,程頌安跟在紀奚身後魂不守舍,早就把紀奚剛才走路不要想事情的話抛之腦後,她感嘆自己的幸運,覺得這輩子能碰上紀奚,都是因為前十幾年的悲慘遭遇。

現在雨過天晴,她有了屬于自己的生活。

“咦?”

紀奚走到一半,突然發現肩膀上輕了許多,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是背包忘記拿了。

“我的包落在餐廳了,你先在車旁邊等我,我一會兒就過來。”

紀奚讓程頌安先去陰涼地等她,自己一個人回到餐廳拿包,一邊小跑,一邊吐槽自己記性越來越差。

程頌安笑着提醒紀奚跑慢點,紀奚怕熱,及腰的長發被她用一根簪子別在腦後,跑起來的時候松松散散的,幾縷散落的發絲飄起來,似有似無地撩動着少女的心。

她失神地盯着紀奚纖細漂亮的背影看,然後依依不舍轉身。

哪怕到立秋天氣依然很熱,街邊高挺的梧桐樹枝丫茂盛,濃密碧綠的樹葉迎風而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秋日的熱浪滾滾,程頌安用手臂擋住刺目的陽光,腳下嘎吱一聲,踩到了一片幹脆的樹葉。

就在她準備走向紀奚那輛車時,耳邊傳來一道滄桑的男聲。

似乎是在喟嘆,又帶着點嫉妒和埋怨。

冰面傳來一道碎裂的聲音,程頌安眼前一黑,腳步不穩,差點跪在地上。

一個風塵仆仆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出現在紀奚的法拉利旁邊,他的臉上遍布傷口,傷疤猙獰,像一道枯樹皮。男人手裏拎着鼓囊囊的麻袋,正紅着眼伸手撫摸着那輛漂亮車子,那副令人生理不适的嘴臉看得程頌安差點惡心得吐出來。

掌心出汗,心跳加速,似乎全身上下一切感官都因此敏銳起來。

程頌安想逃。

她悄無聲息地後退了幾步,找了一家離自己最近的店躲了進去,站在玻璃窗前面無表情地瞧着這一幕。

男人眼冒金光,像是在感嘆這千萬豪車為什麽不是自己的,他愛不釋手地撫摸着車身,嘴裏不停地念叨着,然後順手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在車身上比劃了幾下,看見周圍的攝像頭之後又丢掉石塊,然後拖着重重的麻袋離開了。

程頌安等到男人走後才敢走出來。

厭惡,惡心,仇恨,這些湊成一大團濃稠複雜的情感,像一道霹靂一樣正中程頌安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髒。

她生理性地惡心,一只手捂着胸口,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

程頌安臉色煞白,冷汗浸濕後背,鬓角的碎發已經被汗水打濕,她伸手摸了摸,就連右手都快沒有知覺了。

紀奚背着包過來,見程頌安煞白的小臉,眉頭微蹙:“你怎麽了,是不是中暑了?”

“我沒事,應該是天氣太熱了,”程頌安順着紀奚的話搪塞過去:“阿姨,我們趕緊回家吧,我有點頭暈。”

“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再買些藥帶回去。”

“阿姨,我沒事。”

程頌安搖搖頭表示抗拒,她見紀奚眼睛裏流露出對自己的關切,心裏甜絲絲的,把剛才見到男人的一幕抛之腦後。

紀奚伸手摸了摸程頌安的頭,沒有發熱,但是還是要去醫院。

程頌安兩條手臂輕輕環住紀奚的腰,上半身貼了上去,用側臉親昵地蹭了蹭紀奚的發絲,語氣軟乎乎的,像是在撒嬌。

“阿姨,我讨厭醫院,能不能不去啊?”

“你這孩子……”

紀奚被程頌安又軟又甜的嗓音擊打得潰不成軍,就連呵斥的話都忘了說,只想溫聲細語地哄着:“不去醫院怎麽行啊,你還小,身體是件大事,怎麽能不重視呢。”

“可是阿姨,我就是被太陽曬了一會兒,回家喝點水就好了。”

程頌安小巧白皙的下巴擱在紀奚肩窩,貪婪地嗅着獨屬于對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恨不得再貼近一些。

但是她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只能和紀奚保持距離,這種擁抱其實已經算是逾越了。

紀奚絲毫不覺,她單純以為這是少女從小缺失母愛的表現,所以只要程頌安一抱她,紀奚哪怕積攢多少怒氣,全都會因為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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