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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0

離開浮花秘境，池青薇一行人在拜別其他宗門弟子後，随梁修然返回沖虛宗。

謝淩在九幽的幻境受了新傷，途中只醒過一次，池青薇探視時與他約定兩人之事暫不公開，待他傷好後再去請示易長老。否則若消息先宣揚出去，謝淩又是認死理之人，池青薇擔心他傷上加傷，會被易旭打死。

養傷前期，謝淩在曦和峰暫住，由魚茗雪為他看護。池青薇沒事就過去陪他玩，帶上小零食，拿搜羅來的話本給他講故事。

去的次數多了後，江從凝發現了端倪，每次都跟着池青薇一起去謝淩暫住的詠花院，雷打不動地隔在他們二人之間，絕不讓他們多說一句沒用的話，一直持到謝淩能自如行動後回到無妄峰繼續養傷，池青薇則準備閉關沖擊築基大圓滿。

“最近怎麽沒見萬丈峰那誰來了？”送走謝淩後，江從凝跟着池青薇回到殊月院，占了她常坐的儒凳，試探道。

雖然她讨厭那誰到名字都不想喊，但比起謝淩，她還是認為那誰更好。她爹那種情況是特例，且她娘當年也沒少受委屈，甚至差點淪為證道的工具。

樊娘子如今身體病弱，除了生育她的原因，更多是與江承平分分合合的糾纏耗費了太多心血，身心都受到過太多傷害。所以盡管謝淩很好，但不論結局，江從凝始終認為跟誰在一起都比無情道的修者好。

“萬丈峰最近在為霍谯師侄籌備喪事。”

然池青薇沒想太多，以為她是有事找宋照月，認真地解釋道，“他們估計都忙得脫不開身。”

霍谯是裴飛松曾用心培養的大弟子，是在謝淩之前被譽為“宗門之光”的天驕，他的死是沖虛宗的遺憾，更是裴飛松心中永遠的痛。

梁修然此次在浮花秘境擊殺了公孫言，把霍谯的屍體帶回的消息傳訊回宗門後，本在閉關的二師兄鞏陽嘉原地出關，把在峰頂醉了一夜的裴飛松揪去梳洗。

第二日，兩人合上柳鴻光準備好棺木，一同到山門前迎接他們。

“回來……就好。”

裴飛松親手把霍谯的屍身抱入棺中，鞏陽嘉和梁修然負責擡棺，柳鴻光和宋照月換上了素衣跟在棺後護送。

風雪無聲地揚起了魂幡，所過之地，沖虛宗的弟子垂目執禮，神情肅穆。

棺木被暫安置在萬丈峰內霍谯曾居住的院子裏，鞏陽嘉伴在裴飛松身邊，兩人為霍谯守靈，柳鴻光有事需回含光殿打點，只餘下梁修然和宋照月兩人兩手空空，相顧無言。

這些人裏頭唯獨宋照月沒有與霍谯打過交道，顯得像個局外人。

“小師弟入門不久，應當不曾見識過師父和大師兄當年的風采。”梁修然大手一揚，想揉宋照月的頭，被他機警地避開，豈料梁修然是聲東擊西，另一手已攀上了宋照月的右肩。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宋照月嫌棄道，他是孤狼，半點都不适應與自來熟親近。

梁修然才不放手，他覺得這小師弟跟炸毛的貓似的，逗着好玩，也當真有活力。

兩人只比身法過了幾招，梁修然落了下風。他唏噓道：“你別看師父現在這樣，他從前脾氣大着呢，跟大長老都能嗆聲。當時霍師兄拜師，宗主和大長老都有意收他為徒，最後卻被師父搶了。”

“原來是有前科。”宋照月微嘲，他對自己被騙拜師之事仍耿耿于懷。

“師父跟大長老年輕時有過摩擦，他一直想證明自己比大長老優秀，所以對待霍師兄的培養尤為用力。結果嘛……”梁修然嘆息，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壺酒遞給宋照月，“他們在裏面定會灌得酩酊大醉，我們師兄弟也來淺酌幾杯。”

“我不喝酒。”少年面無表情地拒絕，“萬丈峰內不需再多一個酒鬼。”

梁修然愣了片刻後大笑：“确實。”

“小師弟一定要做我們峰內最後一個清醒人。”他仰頭自酌了一大口，溢出的酒液滑落沾濕了領口亦懶得管，拍拍宋照月的肩，蹒跚離去。

宋照月目送他離開，轉頭發現玉符中有一條江從凝發來的留言。他與這人也并非能聊天的關系。

宋照月低眸掃了一眼，眉頭緊蹙，發了一條傳訊後，起身喚出了飛行靈器。

等他到達太虛第二嶺的紫雲堂時，謝淩已等候在此。現時正逢第一嶺的鴻蒙堂教習時間，所以作為比試所用的紫雲堂只有值守的弟子負責登記之事。

兩人到了最角落的比武臺前，宋照月把玉符抛到了登記案上，簡明扼要地瞥向謝淩：“我們打一場。”

謝淩看了他一眼，解下腰間的玉符放到案上，竟真的答應了這個突兀的要求。

“你傷勢應當也養得差不多了，我贏你不算勝之不武。”宋照月足尖輕點翻上了比武臺，桀骜地放話。

“宋師弟，”謝淩溫聲細語地喊出宋照月最厭惡的稱呼，“即是同門切磋，為表公平公正，我會把修為壓到築基後期。”

“要你壓啊？”宋照月嗤笑道。他若真想修煉，修為早能超越謝淩，哪裏容得到他陰陽怪氣？

值守的弟子覺察到兩人間的古怪氛圍，完成登記後，啓動了比武臺的防護，提醒道：“兩位師兄看着打，點到即止，莫要上頭。”

結界升起，宋照月當即抽出朝光的細劍朝謝淩刺去，謝淩以青雲劍相擋。劍刃擦過，兩人比拼氣力一時未分勝負，宋照月左手撐開朝光的傘面，鋒利的紙傘邊緣折向謝淩的頸項。

謝淩下腰躲過了紙傘，腕間輕旋青雲劍挾持朝光偏向，劍鞘相抵，收劍再刺劍，被宋照月以傘面阻隔。

一擊退離，兩人再戰作一團，開始時有意收住的氣力不覺在難逢敵手的共鳴中漸漸使出了全力。

宋照月銳意十足，招式兇且急，朝光的傘中劍構造恰好彌補了他防守的弱項，成了攻守兼備的現狀。而謝淩善分析和布局，出招相對溫吞，但能預判對手的招式，越是長久戰越能夠占據上風。

這一戰打得值守的弟子都看得眼花缭亂，經不住睡着了，都還沒決出勝負。

日頭漸偏，就在宋照月一劍刺來之際，謝淩突然放棄了抵抗，執劍的手自然垂落。

宋照月猝不及防，以傘面降速，劍尖仍紮入謝淩胸口，血立刻漫出。好在只紮進了半寸不到，并非大傷。

他眉頭緊鎖，思量不出謝淩此舉何意，嫌晦氣地收劍：“你傷勢複發了？”

謝淩的雙眸如波瀾不驚的深湖，平靜地看着他：“沒有。”

“那是找死，”宋照月臉黑如炭，他最讨厭謝淩這般要死不活的狀态，“還是想陷害我？”

謝淩眸色微頓，垂目看向胸口被刺穿的傷，輕聲道：“我該還宋兄一劍。”

宋照月聽得雲裏霧裏，忽而反應過來九幽鏡中所遇。那時在浮花秘境中，其餘人都通過界門要麽出秘境要麽進入到秘境深處，只有他們幾人機緣巧合下留在了幻境，被九幽鏡捕獲。

若他看到了屬于池青薇的記憶，那麽謝淩最有可能會看到屬于他的過往，更糟糕的，可能經歷他真正時間線中的遭遇——

目睹親朋好友慘死，被文飛文挾持入魔淵飽受折磨數百年，直至血洗魔淵登上魔君之位，滿身罵名，再到與謝淩鏖戰之時，被白淞南幹擾，被謝淩一劍紮入胸口，從此受困于不周山，失去修為和自由。

兩人視線相接，宋照月明白自己猜對了。

“謝淩，這是能還的嗎？”宋照月并沒覺得快意，反而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了什麽，又懂什麽？”

謝淩不曾反駁，安靜地看向他。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宋照月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歸劍入鞘，從比武臺躍下，取回玉符，揚長而去。

“謝師兄，”值守的弟子看着這場面，一時無措，“可需要給你包紮？”

“不用，小傷罷了。”謝淩看着宋照月遠去的背影，恍惚了半晌後回神，搖頭道。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謝淩通過這一出試探，确認了在幻境中經歷的真是宋照月的往事。

如此，兩人初見時，宋照月對自己無端的厭惡，以及對魔淵遠超常人的認識，便說得通了。

宋照月讨厭自己是有理由的，謝淩認識到這一點。他與幻境中的“謝淩”行事做法和态度一致，換做是他處于那個位置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所以他才覺得對宋照月有虧欠。

如果沒遇到池青薇，宋照月會被挾持進魔淵，而他會因為沒有調查透徹，把一個良知未泯的少年逼入絕境，最後徹底斷了他的後路。

想到了池青薇，謝淩才算從那股溺死人的絕望中脫離開來。他回到無妄峰給自己淺做了包紮，做好了心理準備，前去找易旭坦明。

而從太虛嶺出來的宋照月沒選擇禦器，他握着朝光一路往前沖，直到身體疲憊到極限後才跪坐在地上，一拳砸向地面：“該死！”

他寧願在不周山被關到死，都不想收到謝淩一句道歉。

他要他毛線的道歉？他憑什麽道歉？賠他一劍？這是能賠的嗎！他就該一劍紮死他！

宋照月被惡心到了。

他發洩過後，取出了飛行靈器，禦器直奔萬丈峰頂。裴飛松又在喝酒，見他出現，沒任何意外，只擡手把人招了過來。

宋照月冷着臉走到他身邊，操起了酒壺，嗅了嗅沒忍住皺眉：“酒好喝嗎？”

“不好喝。”裴飛松把酒壺從他手裏搶了回來，灌了一大口，“自來清醒人的最痛苦。”

“你能受着且受着。”碎發掩面的男子指向了前方，示意他往前看，“萬般不由人，亦唯有人自渡①。”

北風咆哮，山間空鳴。

宋照月握着空蕩蕩的酒杯，靜默地陪在裴飛松身邊，坐到了天亮。

①改自《警世通言》

其實小宋讨厭的是小謝這個人或者說他的性格，但他從沒認為小謝做錯了。小謝向他道歉，反倒說明他又擰巴鑽牛角尖了，所以小宋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