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

十八

臨近年關,C城到處張燈結彩,可能是中國人傳統的觀念影響,蘇靜溪科室的很多病情不太嚴重的病人都紛紛要求出院回家過年,她倒真的沒有平時那麽忙。

自上次之後,蘇靜溪已經有一個周沒有見到蘇靜言。

她盡量不去觸碰,以免想念泛濫成災,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

晚上下班的時候,收到郭叔的電話,說老爺子回來了,讓她去大宅吃飯。

她的爺爺已經很久沒有回過中國,她記憶中一向是所有家人在春節的時候齊聚溫哥華。所以姑姑蘇眉一家才會早就移民過去。今年她原本不打算去,她總覺得無法在家族裏所有人面前真正把蘇靜言當成哥哥,要是被有心人看出些什麽,又會憑空增添風波。

其實,她有時候也會扪心自問,就算蘇靜言真的不是她哥哥,她就能義無反顧,完全不理會那些已經融入她所有生活的親戚的目光和非議嗎?

有些事,想的時候是一回事,真正去做的時候,就知道根本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

她下班後看時間還早,就回了趟家,換了件平時不怎麽穿的衣服,還去常去的美容院做了頭發。她的那個理發師有點好奇的問她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活動要參加,今天跟平時不太一樣。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她很久沒見伯父和爺爺,總歸不能把自己搞的太糟糕,否則她早前一心一意的要一個人待在C城生活豈不是成了笑話?

她到蘇家大宅的時候,已經臨近七點了。

還沒下出租車,她就看到燈火通明的院子裏停了好幾輛車,落地窗蒙着一層霧氣,看不清裏面的狀況,但是她聽到了爺爺清朗的笑聲。

然後是一個溫和的聲音,說:“爸爸,您早該回來看看的……”

郭叔早就開了門站在廊下等她,看到她,他連忙下來對她說:“二少爺回來了。”

蘇靜溪的腳步一頓,他口中的二少爺是蘇靜溪的父親,她很久沒見過他,只模糊記得上次見他還是她大二那次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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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操場上給蘇靜言打電話打了一夜,回去就發燒了。

那個時候剛好是H5N1病毒泛濫成災的時候,北京的很多高校都采取了措施,将疑似病例隔離了,她抱着被子去專門的宿舍樓住,一邊咳嗽一邊哭,她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的症狀太像,肺部轟隆隆的難受,好像整個纖維化了。

她又給蘇靜言打電話,還是不通。

晚上,會有食堂的人專門推着車過來送飯,蘇靜溪也沒吃,一邊哭一邊握着電話睡着了。

次日,蘇靜溪睡的迷迷糊糊的就看到了蘇城,他站在床鋪的下面看着她笑了笑,蘇靜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小聲叫了句:“爸爸?”

他伸手碰了碰蘇靜溪的臉頰,又對她笑了笑。

他是個溫和的男人,跟蘇靜言的氣質有點像。

蘇靜溪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那棟隔離宿舍,但是他就那樣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蘇靜溪面前,他讓蘇靜溪起來,又給她披上了外套,然後背着她出了宿舍樓。

她過去二十幾年的記憶中,對于蘇城的印象一直很模糊,不是因為蘇城沒有特點,相反,他的氣質儒雅灑脫,好像魏晉名士一般,只是因為他們接觸的太少,所以蘇靜溪對他的感覺一直很陌生。

蘇靜溪進門來,看到全家人都在,爺爺和伯伯正在攤開看一幅畫,爸爸坐在沙發裏背對着她,海洋表哥坐在姑姑身邊攬着她的肩在開玩笑,唯獨不見蘇靜言。

聽到聲音,他們都轉過頭來。

蘇靜溪連忙叫人,蘇城轉過頭來,對着蘇靜溪笑了笑,她連忙低頭小聲叫:“爸爸……”

蘇平過來擁抱了她一下,松開她的時候頗有感慨的說:“小溪,你都長這麽高了,這麽漂亮……”

蘇靜溪有點不好意思,她一直覺得愧對蘇平,上一輩的事情從來都是她不容置喙的,無論如何,他給她小時候缺失的父愛,又聽他說:“靜言在樓上,你上去看看他點滴打完沒,我們該開飯了……”

蘇靜言點點頭,又對老爺子說:“爺爺,我先上去看看哥哥……”

老爺子點點頭,示意她上去,又囑咐了一句:“不着急,你讓他滴完藥水再拔掉,我們可以等等再吃飯。”

蘇靜溪點頭稱是,擡腳上了二樓。

他的房門虛掩着,蘇靜溪透過透過門縫看到他半靠在床上,左手手背上有深藍色的靜脈滴注,他正低頭看着一本書,蘇靜溪敲了敲門,他還在看書,連頭都沒擡,低聲說了句:“進來……”

看到蘇靜溪,他愣了下,然後對她笑了笑,招呼她過來坐在床邊圓形的收納凳上。

他問:“今天工作忙不忙?”

蘇靜溪搖搖頭:“還好……你怎麽了,要打點滴?”

她幾乎是出于職業習慣的本能,邊說邊站起來去看藥水袋上的标簽,又看了下旁邊紙簍裏已經滴注過的小瓶子,邊看邊問:“哥,你又胃痛啊?”

蘇靜言有慢性胃炎,稍一不注意飲食就會發作,痛起來就渾身發冷,只有打點滴才能緩解。

蘇靜言點頭,輕聲說道:“嗯……別看了,我們該下去吃飯了。”

他邊說邊用右手去拔手背的點滴針頭,蘇靜溪連忙摁着他的手,“爺爺說讓你滴完藥水再下去……”

蘇靜言笑笑,問她:“虧你還是醫生,像爺爺一樣以為什麽藥水都要滴完才能起作用?我已經好多了,一直躺着太累了……”

蘇靜溪明知道他是因為不想讓所有人一起等他才這麽說,但是他說累了,她也不再勉強他,她彎腰小心平放蘇靜言的左手,一邊對他說:“那也得我來幫你弄啊……”

蘇靜言也沒反對,笑着任由她侍弄。

蘇靜溪扶着蘇靜言下來的時候,餐廳已經擺了飯。

熱氣騰騰的氤氲着香氣,客廳電視裏是CCTV的新聞聯播,熱火朝天的播放着各地過新年的盛況。

老爺子好像很高興,林海洋不知道說了什麽,逗的他一直在笑。

看到蘇靜言,老爺子連忙擺擺手招呼他過去,又吩咐郭叔開飯,讓廚房把一直在火上煨着的湯盛出來。

蘇眉笑了一下,插嘴道:“喲,看看,Oscar你說了這麽大半天的笑話還沒換碗湯喝,倒還不如像靜言一樣在樓上睡一個下午……”

蘇靜言笑笑,說道:“抱歉,讓大家等我……”

蘇靜溪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蘇靜言要生活在溫哥華,跟蘇眉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終日聽她冷嘲熱諷,還不能還口,要是她,簡直要郁悶至極。

老爺子似乎也早就習慣了蘇眉的态度,并不與她計較,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又終日在跟前盡孝,偏疼些也是有的。

他開口吩咐大家吃飯,所以所有人都去餐桌坐下,也是一派祥和安樂的狀态。

蘇靜溪坐在蘇靜言旁邊,看他除了開頭聽爺爺的話喝了一點湯,幾乎都沒怎麽動筷子。

她皺了皺眉,就聽林海洋笑着說:“我剛來到就聽說靜言很是做了幾件大事,叔伯都誇他有爺爺當年的果決風範!”

老爺子一聽來了興致,問道:“哦?靜言做了什麽?”

林海洋挑了眉眼,接着道:“靜言剛一回來,就給了業界的同行一個響亮的下馬威,限制了多家主流網媒的動向,我還想向靜言請教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老爺子皺了皺眉,問:“怎麽回事?”

蘇靜言還沒接話,就聽林海洋又說:“就是靜溪表妹跟公司一個藝人的緋聞啊……”

老爺子皺皺眉,桌子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蘇眉抱臂冷笑了一下,蘇平顯然還還不知情,一臉疑惑。

蘇城低頭思索着什麽,也沒有開口。

蘇靜溪剛想開口解釋,蘇靜言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她忍着沒有說話,就聽蘇靜言說道:“這件事是我自作主張……不過,我并沒有用什麽過激的手段……”

林海洋打斷他,他慢悠悠的說道:“這個可不好說,靜言你半路出家,才剛接觸傳媒行業不久,又怎麽知道傳媒業的蝴蝶效應是如何靈敏,又怎麽知道何謂過激?”

蘇靜言淡淡道:“我做過的事情自然是有十分把握……”

他停下了笑了笑,又接着道:“海洋表哥甚至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麽事,就随便用莫須有這樣的字眼來揣度所謂的後果,未免太過武斷,這……似乎并不符合你一向沉穩的性格。”

蘇靜溪一下子愣住了,她從來都不知道蘇靜言也會這樣咄咄逼人。

在她眼裏的蘇靜言一向恬淡溫和,幾乎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所以面對姑姑他們的時候,她甚至會不由自主的豎起全身的刺以企望能保護他。

老爺子放下筷子,皺眉道:“靜言,你跟我到書房來。”

他起身就走,蘇靜言也撐着桌子站起來,轉身的時候還不忘給蘇靜溪一個安撫似的笑容。

蘇平開口問:“小溪,伯伯并不想幹預你的私事……不過,如果可以,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蘇靜溪低了低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就聽蘇城笑道:“大哥,孩子們的生活讓他們自己去過,我們好久沒下棋,你陪我玩兩盤如何?”

“你的棋藝精湛,又想出我醜?也罷,我也老了,管不動他們了……”

“你這話被爸聽到,又想挨批?”

他們倆去樓上,蘇眉也冷笑了一下,起身往樓上走去。

一會兒功夫,偌大的餐桌上就剩了蘇靜溪和林海洋兩人。

林海洋笑着又拿起筷子開始吃飯,蘇靜溪也想走,可是又擔心蘇靜言,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

他兀自吃了一會兒,看蘇靜溪坐立不安的樣子,他又笑了笑。

蘇靜溪皺眉,說道:“我跟誰談戀愛關你何事?”

“是不關我的事。”

“你為什麽要拿出來講?”

他突然笑了,問她:“你不會以為蘇靜言是為了處理你那些緋聞才回來的吧?”

蘇靜溪皺眉,脫口而出:“難道不是?”

林海洋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笑的不可抑制。

蘇靜溪被他笑的心裏發毛,又想了他說的話,滿心都是疑惑。

他喝了一口水,諷刺的勾了勾唇角,又說:“蘇靜言還真是你親哥……”

他的意思太過隐晦,讓蘇靜溪有點心煩,她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似乎并不打算理會她,對她笑笑,轉身往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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