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二十四

蘇靜溪打開網頁就看到了陸霖拍戲受傷的娛樂新聞。

陸霖年前接了一個電影,由現下最著名的動作片導演張徹指導拍攝,他是目前唯一一位在好萊塢星光大道留下印記的華人導演,所以備受媒體和影迷的關注。

《蜀相》的主角除了諸葛亮之外,自然少不了周瑜的戲份,陸霖飾演的就是那個“英風揮羽扇,烈火破樓船”的周郎,本來一切順利,可是最後一場殺青戲的時候,陸霖吊威亞的時候出了點狀況,整個人撞在了山崖的一側,被送進了醫院。

記者可能被擋在了門外,所以報道也是語焉不詳。

蘇靜溪從少數幾張照片中看到陸霖被送到救護車上,應該是傷的不輕。

蘇靜溪想了想,又去書房找蘇靜言。

書房的門半開,她看到蘇靜言微微彎腰倚在書桌旁邊講電話,他洗了澡所以換了衣服,穿了件普通的灰色的家居服,上身又随意套了件黑色的羊毛線衫,也說不清他長得有什麽特別之處,只覺得濃淡相宜,隐忍疏離,宛若一幅水墨畫一般。

他好像是在講粵語,蘇靜溪也不怎麽聽得懂,只是聽得出他的情緒似乎不怎麽好。

蘇靜言挂了電話,就有點疲累的微微垂下了頭,長出一口氣,然後擡起左手捏了捏額角。

蘇靜溪擡手敲敲門,就直接進來了。

他轉過頭看着蘇靜溪笑了笑,輕聲問:“怎麽過來了?”

蘇靜溪低了低頭,說:“哥,我想出去一趟……”

蘇靜言皺眉,輕聲問:“外面天氣太差,又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陸霖拍戲受傷住院,電話也不通,我……想去看看他……”

蘇靜言愣了一下,又沉默了一會,輕聲說:“那你等我換件衣服,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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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我自己能開車……”蘇靜溪結結巴巴的推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笨嘴拙舌。

蘇靜言笑了笑,清淺的,春風拂柳一般,他又輕聲問:“小溪,你怎麽了?”

蘇靜溪突然反感他這樣淡定緩和的态度,好像所有事情在他眼裏都算不上什麽一樣。

甚至只在一瞬間,她并沒有思考的很清楚,就脫口而出了一句:“我去看男朋友,你跟着肯定不方便啊!”

蘇靜言的臉上的笑容一僵,妃色薄唇迅速褪盡了血色。

見他這樣,蘇靜溪有點後悔,想反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蘇靜言的聲音又低了些,對她說:“現在醫院很多記者,你明天再去……我找人跟他的經紀人聯系問問情況,你……不要擔心。”

他說完就低頭翻手機的通訊錄,他的手指纖長細致,瘦但是骨節不明顯,輕輕滑動着觸屏,一時靜默無言。

他又開始講電話,輕聲細語的,沒什麽力氣的感覺。

蘇靜溪突然就別過頭去哭了,眼淚越聚越多,奪眶而出。

蘇靜言背對着她打電話,轉過頭來就看到蘇靜溪蹲在地上咬着手指頭在哭。

她随便找了件蘇靜言的棉布格子衫套着,松松垮垮的,好像迷了路的小孩子,眼淚一滴滴落在面前的地毯上,無跡可尋。

蘇靜言只好也撐着膝蓋慢慢的蹲在她前面,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安慰道:“剛才跟Wendy通了電話,她說陸霖只是皮外傷,你如果還是不放心,明天一早就可以過去看他……”

蘇靜溪搖搖頭,哭着說:“不是……”

蘇靜言皺皺眉,又說:“現在外面下大雪,而且真的太晚了……”

蘇靜溪好委屈,又哭着搖頭說:“不是,不是……我不去了……”

折騰了這麽一陣子,蘇靜言想站起來的時候就有點困難,幾乎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有點脫力的用手支撐着地板跪坐在了地毯上。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一向冷靜自持,很少有情緒波動。

只是有時候情之所至,是連他也控制不了的。

蘇靜溪看他的右手一直摁在左胸口處,痛的閉着眼睛,後背都有微微的顫抖。

她連哭也顧不得了,連忙讓蘇靜言倚靠在書桌前,保持半坐的體位,又伸手翻了翻他上衣的口袋,找了一小盒解痙的藥物出來,喂到蘇靜言的嘴裏。

她是心外醫生,做起這種事情來自然得心應手,蘇靜言一直溫和沉靜,就連現在,也絲毫不見狼狽的樣子,他的呼吸都是淺淺的混亂,不綿長,不勻均。

這是自從知道蘇靜言動過換瓣手術之後,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病。

她以往總是太過依賴蘇靜言而有意無意的忽略掉他其實也是會傷心,也是會難過,也是會有情緒波動的普通人。

他一直隐忍疏離,她就以為他不在乎,可是如果真的不在乎,又怎會傷心?

蘇靜言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睜開眼睛對蘇靜溪虛弱的笑了笑。

蘇靜溪扶着他站起來,讓他去卧室的床上半靠着,又去倒了杯熱水過來。

她站在門口,有些怯懦的不敢走過去。

蘇靜言雖然好了很多,但是眉目間的倦色明顯,他笑了笑,說了句:“對不起,吓壞了吧?”

蘇靜溪搖搖頭,她是心外的醫生,什麽樣的發病狀況沒見過,只是那時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無論怎樣她都能保持冷靜,但是換了蘇靜言,她的手都是顫抖的……

蘇靜言看她不吭聲,又接着低聲說:“我最近有點累,所以才會這樣,不關你的事,不要多想……”

蘇靜溪點點頭,還是不過去,将頭斜斜的靠在門框邊上看着他。

我們永久無法預計将來,年幼的時候蘇靜溪太坦誠,而長大之後她又太不坦誠。

她的感情,複雜且隐晦,随着心智的成熟變得越來越難以說出口。

她膽怯懦弱,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被拒絕的之後的支離破碎……

而蘇靜言的性格,永遠不會主動說什麽來左右她的決定,如人所睹,這正是他的可哀之處。

他給了她最大的自由,她可以有獨立的交際,可以選擇別人,但是這卻讓兩人的關系變成了無解的死局……

蘇靜溪靜靜的在門邊靠了一會兒,低了低頭,說了句:“哥,晚安……”

蘇靜言的睫毛輕顫,看她轉身欲走,她穿了他的棉布格子襯衫,寬寬大大的,肩膀都微微的垮着,背脊瘦弱的可憐,突然就想起了她小時候二年級出水痘……

那是一個初春的午後。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着,清清淡淡的落下,細密又不失輕盈。

初生的嫩芽被雨水洗刷的越發的嬌嫩清亮,整個世界就像是被籠罩在了一頂巨大的绡紗帳中,是綠或青,一片朦胧。

蘇靜溪跟班級同學去郊外南山春游回來就生病了,一直發燒。

她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臉上好像有蟲子在爬的瘙癢,就伸手去抓。

半途就被一只微涼的手握住了,蘇靜言輕聲哄她:“小溪乖一點,不要亂抓……”

蘇靜溪出水痘,神智也不是很清醒。

她睜開眼睛看到蘇靜言穿了件白襯衣,袖子挽到半臂高,就坐在她床邊低頭看着她。

“哥,我癢……”

蘇靜溪的聲音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蘇靜言把旁邊稀釋好的藥水用棉簽小心翼翼的給蘇靜溪擦上去,又輕輕的吹着氣,或許是藥水的揮發帶來的涼意讓她漸漸安靜下來,睜開眼睛小聲問:“哥,伯伯伯母在哪裏?”

“小溪忘了,他們去溫哥華探望爺爺還沒回……”

“哦……哥,我臉上好像有蟲子爬……”

蘇靜言笑了笑,輕聲哄她:“小溪臉上長了幾個小痘痘,等過兩天退了燒就好,千萬不能亂抓,要不然留疤下來,以後要嫁不出去的……”

蘇靜溪那時留了齊劉海的娃娃頭,她躺在床上,鼓着腮問蘇靜言:“為什麽我要嫁給別人,我不能嫁給哥哥嗎?”

蘇靜言的臉有可疑的微微的紅暈,他皺皺眉,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只好說:“哥哥是哥哥,小溪是不能嫁給哥哥的……”

小時候的蘇靜溪就不樂意了,撅着嘴不開心的說:“為什麽呢?我很聽話的呀,哥哥以後也會不要我嗎?”

蘇靜溪一直都很沒有安全感,她的父母都算不上稱職,伯父伯母雖然疼她些,但終歸有自己的生活,不會全心全意的把所有心力放在她身上。所以她一直都很聽話乖巧,不會嚣張跋扈,就算之後蘇靜言再怎麽呵護寵愛,她也從未有過太過分的恃寵而驕的舉動,就是因為她怕被抛棄……

剛才如此相似的酸澀彌漫上心口,讓蘇靜言突然明白了蘇靜溪反常的冷靜,她依然在害怕自己會被抛棄。

一夜大雪,院子的圍牆上都堆滿了,風吹動的時候就簌簌飄落,空氣又清冷許多。

次日天剛蒙蒙亮,蘇靜溪就起來了。

她沒想到的是,蘇靜言更早,他穿了件黑色的襯衣,深灰色的尖領羊毛衫,同色系的褲子,坐在客廳落地窗邊的沙發上看窗外的雪景。

蘇靜溪過去打招呼,問他:“哥,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蘇靜言血壓一直很低,早上難得起來。

他笑了笑,說:“我昨天晚上出去了,早上也睡不得了,所以在這裏坐一會……”

蘇靜溪離得近了,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一片清寒,他偏過頭去咳嗽了幾聲,蘇靜溪皺眉問他:“你昨天晚上發病還出去?”

“嗯,有點事……”

蘇靜溪鼓着嘴反駁道:“那你都不許我去看陸霖?”

說完她就後悔了,她真的只是本能的不贊同蘇靜言這樣對待自己身體的态度,并沒有別的意思。

蘇靜言沒有說話,偏過頭掩唇咳嗽了好一陣子,蘇靜溪趕緊起身去拿了杯溫水給他鎮咳,邊說道:“哥,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委屈的坐在一邊。

就聽蘇靜言低聲問道:“你這麽早起來,要走嗎?”

“沒有啊,我想起來給你煮早餐……”

蘇靜溪晃着兩條腿窩在沙發裏,她穿了一件蘇靜言的黑色羊毛衫,寬寬大大的,一頭卷發随便挽起來,松松散散的,又別有一股子清麗脫俗的味道。

她又端起剛才蘇靜言喝的水仰頭咕咚咕咚的喝了幹淨,然後發出了心滿意足的咂嘴的聲音。

蘇靜言笑了笑,剛想開口說話,就看到郭叔提着兩大袋東西引着邊佑進來了。

邊佑穿了黑色的呢子大衣,經典款的格子圍巾,微挑了劍眉,一邊走過來,一邊笑着打招呼:“靜言,小溪,早上好啊……”

蘇靜溪睜大了眼睛看他,脫口而出:“你怎麽又來了啊?”

邊佑捂着心口做傷心狀說:“小溪,你這樣說我很傷心,我可是專門買了早餐帶了禮物過來的。”

蘇靜言眼底清寒,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又看邊佑掏出一個盒子來,打開遞給蘇靜溪,一整套翡翠首飾,耳環手镯戒指項鏈一樣不少,件件晶瑩剔透,玉料上乘。

蘇靜溪雖然不懂玉,也知道價值不菲。

她已經不是孩童時代,豈會不知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她也沒有接,轉頭看了眼蘇靜言。

蘇靜言垂着眼眸,靜靜道:“既然是邊佑哥哥送的,你收下就是……”

蘇靜溪對蘇靜言向來言聽計從,接了過來說了句:“謝謝……”

“謝謝誰?”邊佑笑的一臉燦爛,不依不饒的問蘇靜溪。

蘇靜溪無奈,只好說:“謝謝邊佑哥哥……”

她說的不情不願,邊佑卻不甚在意,笑着坐在了蘇靜言的對面。

蘇靜溪看他們有事要聊,善解人意的轉身去了廚房幫忙收拾早餐。

邊佑笑笑說:“靜言,謝謝你……”

蘇靜言沒有回答,兀自沉默了一會,說道:“邊佑,我沒想到我們這麽多年朋友……你竟然這樣逼我……”

邊佑眉間有隐隐愧疚之色,嘴上卻說:“靜言,我只是沒辦法,爸爸一定要告訴小溪她的身世,而且非要她心甘情願捐獻造血幹細胞才肯接受,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因為頑固的執念而……”

本來事情并不複雜,只要蘇靜溪不知道邊少卿的身份,她作為醫生,肯定是會願意捐獻造血幹細胞給病人,可是邊少卿的執念卻讓整件事棘手了許多。

邊佑有自己的考量,他要确保萬無一失,只能從蘇靜言處入手,只要蘇靜言開口,就算蘇靜溪有一萬個不願意,都會聽他的話……

我要去南山拍照,如果晚回來,就不更了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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