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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過了很久,衛紫才踏進媽媽所在的中醫理療院的大門,她需要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心情,也需要時間整理一下外表。
盡管如此,母親何靈素見到她之後,眼裏的驚喜還是迅速被黯淡和了然取代:“你回過家了?這麽說你什麽都知道了。”
本來想佯裝無事的衛紫因為這句話再度崩潰:“媽,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她知道自己城府不深,在生她養她的母親面前更是簡單的有如透明一般,可幾個小時做好的心理建設一下子就被看破,還是沒有預想到的,她沒有預料到的還有母親的狀态,她本以為以母親的剛烈和驕傲,此刻要麽憤世嫉俗,要麽傷心欲絕,絕對不應該像現在這樣的平靜。
跟院長請了假,領着哭哭泣泣的衛紫來到自己宿舍,何靈素還倒了杯水給她:“本來沒打算瞞你的,可事情發生的太急,你知道,我這幾年一直在這邊也沒回家,所以,對你爸爸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等他找我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快臨盆了……”
衛紫聽到這句話,“哇”的一聲抱住了她,何靈素仰了一下頭,拍着衛紫的肩膀接着道:“再後來,我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其實媽媽知道這件事受傷害最大的肯定是你,因為分居這幾年我和你爸爸的感情也淡了,離不離婚也就是一道手續的事兒,跟那個女人也沒太大關系,可是那兩個老不死的還想再抱孫子,卻是我沒想到的!”
衛紫擦了擦眼淚松開母親,看着她道:“這件事,和……那兩個老的還有關系?”
何靈素冷笑了一聲,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和恨意:“你以為那個李紅是誰?她是那個老婆子娘家的遠房親戚,當年他們逼我和你爸爸離婚,把你的去處和你爸爸的再婚對象都找好了,當年選的再婚對象就是李紅的姐姐李青。後來沒得逞,李青嫁了人生了兩個兒子,老東西們眼饞了,後悔了,就開始打李紅的主意。”
竟然還有這種事,衛紫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那爸爸呢,就任由他們擺布?”
何靈素看着女兒:“阿紫,雖然我和你爸爸離婚了,也有矛盾,甚至以後都老死不相往來,可他畢竟還是你爸爸,你們是有血緣關系的,我不希望你恨他。”
“那您就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衛紫急于知道真相。
“老東西就讓你爸爸幫忙給李紅調動工作,先是由老家調來本市,又說李紅沒住的地方,就,就跟着那兩個老東西住進了家裏。”後面的事情就太容易,也太讓人難堪,何靈素不想繼續講下去。
衛紫也明白,只是她還有疑問:“媽媽,當初你們分居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何靈素眼睛微微眯起,痛苦占據了尖尖的臉龐,還攙雜着一絲迷茫:“阿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選擇會帶來現在的結果,會這樣傷害你,可當時我真的沒辦法再面對你爸爸了,他年齡越大,臉長得跟那個老頭子就越像,我看着你爸爸,眼睛裏就總浮現出老頭子把我往死裏打的景象,我,我沒辦法忍受!”
衛紫張大嘴巴看着捂着嘴流淚的母親,記事以來,母親總是堅強的,憋着一股向上的勁兒,無比要強,第一次有如此軟弱的時候。
能讓堅強的母親二十年來記憶猶新的傷害,可見其嚴重程度,衛紫長這麽大沒恨過什麽人,連卓鵬飛帶給她的也只是難堪和更加的自卑,生平第一次恨的對象竟然是至親,她的爺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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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年爺爺第一次動手打了母親之後,母親就給父親發了電報說要離婚,父親第二天便請假趕回來解決,卻被奶奶抱着大腿撒潑,反說是衛紫媽媽打了他們。
一邊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妻子,一邊是生他養他的父母,衛國也很無奈,就想讓妻子辭職,帶着女兒跟他去省城,但他當時是跟人合住宿舍,事先還要安排一下找領導申請房間,就安慰妻子說先忍耐幾天。
衛紫的爺爺奶奶得知自己兒子的安排之後,更加無法忍受。兒媳走了之後,不僅家務活沒人幹,她衛生所的收入也沒有了,無異于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而且兒媳被兒子帶到省城,那肯定是去享福的,關系已經破裂,長久下去,兒子在她的教唆之下,說不定連家都不回了,更別提讓他接着提攜自己的弟弟妹妹以及資助家裏了。
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怎麽能便宜那個可惡的女人?于是奶奶和自己娘家的人商量出了一個歹毒的主意。
就在衛國離開的第三天,何靈素在自己家被擒獲了和一個陌生男人的“奸情”,男人被發現後突開重圍跑掉了,爺爺做為家長,做為公公,就一定要教訓一下不知廉恥的“□□”。
這一次真的是往死裏打,“打死她活該,擱過去,通奸也是要浸豬籠的!”爺爺叫嚣着。
鄰居有看不下去的,過來勸:“就算你媳婦不對,也不能打死呀,現在新社會了,打死人是要償命的!”
“那我就給她償命!我沒有這麽丢人現眼的媳婦!”爺爺紅了眼睛,梗着脖子道。
不過當着半個村子的人,畢竟是打不死人的,爺爺還是被人拉着勸阻了,只是母親這次落下的不是同情,而是鄙夷,畢竟沒有人會看得起一個孩子才滿月就跟人“通奸”的女人。
至此,何靈素再無一絲生趣,身體上的疼痛還在其次,那莫名其妙躲在自己房間的陌生男人,逃跑後死無對證,讓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知道那是衛紫奶奶的主意,必定連衛紫的爺爺也瞞過了,一個殘暴,一個陰毒,這兩個老東西還真的是天生一對,她祝他們白頭偕老,只是她自己沒辦法堅持了。
可憐了女兒阿紫,不,這個時候她不能再想阿紫了,否則她便失去了勇氣。當天夜裏,狠心不再理會背後嬰兒的哭鬧,何靈素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村頭的那口井。
只是閻王的生死簿上似乎她的陽壽還沒有盡,在跳井的那一刻她被人拉住,那是鄰村一對在外面工作回家探親的夫婦,因為長途車晚點半夜才到鎮上,匆匆趕夜路回家的時候碰巧救了欲尋死的何靈素。
尋死只是一時的沖動,再次看見玉雪可愛的女兒,何靈素便喪失了死的勇氣,她死了一了百了,女兒卻會被送人,丈夫的續弦問題也早被老婆子安排好了,豈非事事盡如人意?不,她不能這麽軟弱!
不想面對公婆的嘴臉,也不想面對外人的指指點點,靠着一袋奶粉,她和女兒在屋裏躲着,她要等,等丈夫回來。
三天後,衛國從省城歸來,一進家門就聽到衛紫奶奶哭天搶地的聲音,然後是他妻子偷人的消息。
“不可能!你,你胡說!”孝順到幾乎百依百順的衛國第一次滿臉通紅地跟自己父母大聲講話。
“你個兔崽子,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爺爺脫了鞋砸過去。
衛國偏着身子躲開,吼到:“靈素呢?我要見她!”
進屋後,衛國就看到了遍體鱗傷面黃肌瘦的妻子,還有餓得嗷嗷直哭,臉頰都陷下去的女兒。
衛國險些落淚,凝視着妻子道:“你受苦了!我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的,就是住賓館,我也應該帶你去省城!”
何靈素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冷聲道:“他們說我偷人。”
衛國紅了眼睛:“不可能!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肯定的話語和堅定的眼神已足以說明一切,不需要任何的解釋,何靈素三天來第一次落下眼淚,在自己的丈夫面前。
就是那句話,讓她此後二十年無怨無悔。
他工資微薄,她就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物質上從不跟人攀比;他懷才不遇,她就全權負責孩子的管教,讓他加班加點時心無旁骛;他清高自許,她就放低姿态跟街道小販讨價還價,撒潑跟房管科要住房,哭着求學校減免女兒的學雜費;他讨厭繁瑣,她就包攬一切家務,二十年來沒讓他進過廚房拿過掃帚;他經濟壓力大,她就利用一切剩餘時間鑽研中醫,在中醫院從雜工做到現在的主治醫師。
只是沒想到二十多年後,當年的苦命夫妻仍免不了勞燕分飛的結果,還是讓那對老東西如了心願。
也是第一次,衛紫發現無論是在身高上還是體重上,自己和母親相比都有了優勢,看着瘦瘦小小,兩鬓盡已斑白的母親,衛紫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強大和力量,于是她俯下身去,摟住仍在低聲埋頭抽泣的母親,學着她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拍着,柔聲哄道:“媽媽,別哭了,沒有他們,咱們一樣能過的很好,那個女人除了年輕,哪一樣也不如你,他們會後悔的!”
真正的美人一輩子都是美人,母親雖然年近五十,身材樣貌還有氣質,都不是那個白白胖胖河馬般的女人所能相提并論的,更何況母親勤勞能幹刻苦上進,以初中畢業的學歷愣是通過自考取得中醫碩士學位,并成為這家私營中醫理療院裏炙手可熱的大夫,爸爸眼睛瞎掉才會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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