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白衣少女

只見一個白衣少女正款款走上臺來,走至臺中,向衆人施了一禮,回身坐在琴桌邊。

白展元只覺眼前一亮,這女子相貌好也便罷了,身上卻全無風塵之味,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行為舉止竟有些仙氣。

一時大廳靜無聲息。

老鸨早退至一旁,見這女子一身白衣,不禁皺起眉來,問春蘭道:“怎麽搞的,你給冰兒穿了這身衣服,像要吊喪一般!”

春蘭苦着一張臉,說道:“這死妮子倔得很,我口水都說幹了,她愣是不換,媽媽,好歹她上臺了,你便消消氣吧。”

老鸨氣哼哼地轉過頭來,看冰兒輕輕撫動兩聲琴,彈了起來。

楚芷暮眼見白女少女輕撫那張七弦琴,忍不住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冰兒輕啓朱唇,唱了起來,正是芷暮所吟的這首《詩經·月出》。楚芷暮聽她歌聲婉轉,有如深谷稚燕,忍不住連連嘆息。

白展元奇道:“芷暮為何嘆氣?”

楚芷暮道:“想不到這世上竟有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為何偏偏落入花滿樓,為何偏偏讓我瞧見?”

白展元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老兄也有動心之時!”

楚芷暮搖搖頭,說道:“芷暮一凡夫俗子,哪裏配得上這位姑娘?”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冰兒又唱一句,忽聽“哧”的一聲輕響,七弦琴竟斷了一根。

冰兒一驚,不及多想,伸手按在羽弦七徽上,幸好她天資聰慧,這個音竟接得天衣無縫。

老鸨躲在緯簾之後,見廳上人人聽得入神,不由好生得意,只聽冰兒又唱那“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時,眉卻蹙了一下。

老鸨凝神瞧去,弦竟斷了兩根,不由大驚失色,問道:“春蘭,姑娘的琴弦怎麽會斷?”

春蘭一臉驚惶之色,答道:“不關我的事啊,媽媽,我按媽媽的吩咐将姑娘的琴搬到這裏,沒有碰到什麽東西啊!冬兒,你怎麽搬的琴?”

旁邊叫冬兒的小丫頭吓得哭了起來,說不出半個字來,老鸨咬牙切齒說道:“死丫頭,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瞧我回頭再收拾你!”

婉兒在一旁輕輕笑道:“媽媽,妹妹藝高人膽大,你聽這曲子,行雲流水,彈得滴水不漏,我瞧再斷兩根弦,也不礙事。”

臺下楚芷暮只覺琴聲婉轉,嘆道:“好曲,好曲,繞梁三日啊。”不由輕輕哼道:“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白展元見芷暮聽得入神,打趣道:“芷暮兄若有心,可要把握機會啊!”

楚芷暮聽到同伴調侃,嘆道:“這位姑娘不光才貌過人,琴藝也勝我百倍,這弦斷了三根,仍能将這曲《月出》彈得如此動人,我高攀不起啊!”

白展元驚道:“什麽,斷了三弦,我怎聽不出?”楚芷暮道:“古人有雲,對牛彈琴,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白展元也不生氣,笑道:“我是牛,沒錯!芷暮兄與這位姑娘郎才女貌,今晚若是……”

他話未說完,只沖楚芷暮擠了擠眼睛,楚芷暮知他話的意思,怦然心動,不由得嘴角動了一動。

白展元見他有些動心,湊上前來,低聲笑道:“嫂夫人溫婉賢惠,便是知道今晚之事量來也不會責怪老兄的,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啊!”

話話之間,冰兒已彈完一曲《月出》,只見她緩緩站起,對衆人施了一禮,退到一旁。

這時老鸨從緯簾後笑盈盈走出來,拉起她的手,說道:“我這個女兒,在我這裏養了九年多,平日足不出戶,專門學習女紅,彈得一手好琴,不是我吹噓,便是全大唐也難找出和咱們冰兒一般的少女來,各位客官,今日冰兒第一次登臺,老身想要為她尋覓一位如意郎君,不知哪位有這般運氣,能娶上我這個心頭上的寶貝啊。”

話音剛落,只聽一個聲音叫道:“五十兩!”

衆人望去,是最後排一個黑面漢子的聲音,只見那人頭發已白了一半。

衆人大笑,搖頭道:“你一個老頭,若娶了這位姑娘,不是鮮花插到牛糞上嗎?”當下另一人便高聲叫道:“一百兩。”

冰兒站在臺上,只覺又羞又窘,她幼時曾見過菜市上販子賣一頭牛,那頭牛站在中央,四周圍了好多人,每個人對那頭牛評頭論足,向販子讨價還價。冰兒覺得,自己便是那頭待賣的牛。

一瞬間,眼淚又要流了下來,冰兒真想躲到屋中去,無奈老鸨死死地拽着自己的手。

楚芷暮終于下定決心,他将手中折扇一合,說道:“媽媽,今日我沒帶銀子,這顆珠子或許能值點銀子,您看成麽?”

說罷便從頭上取下那顆碩大的夜明珠來,只見那珠子大如鴿卵,發出點點綠光,一看便是個稀罕之物。

老鸨見多識廣,知這珠子價值不菲,不由笑逐顏開,說道:“啊喲,多謝這位公子爺,這位公子爺從未見過,是第一次來麽?”

楚芷暮答道:“在下姓楚,上子下暮,今晚聽姑娘一曲,如聞天籁之意,區區一顆珠子,實不足道哉,只怪在下今日所帶銀兩不夠。”

婉兒站在春蘭邊上,仔細打量楚芷暮一眼,笑道:“這位公子哥看起來倒和冰兒妹妹很是般配,咱們冰兒可真是好福氣!”

春蘭尚未答話,只聽老鸨笑道:“原來公子是第一次來咱們花滿樓,難怪公子面生。到咱們這裏來的,非富即貴,銀子一時沒帶夠,可以先佘着,老身瞧公子爺雖面生,然則落落大方,既和白公子一起來,想必也是位人品端正,可以信得過的公子。”

楚芷暮笑道:“多謝,多謝!”他一面說,一面笑盈盈瞧向冰兒,只見冰兒一雙妙目,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眼中似含了兩潭秋水,也正看向自己,不由心馳神搖。

老鸨将目光向衆人掃了一圈,問道:“這顆珠子老身瞧着至少值一千五百兩,有哪位貴客還願意給個價麽?”

當下一個農民朝出暮歸,一年掙的銀子不過十來兩,王孫貴族家底殷實之人,也不敢一擲一千五百兩來買一個煙花女子的一夜,一時大廳之中鴉雀無聲。

老鸨料想無人再出價,當下笑道:“啊喲,這位公子,老身便要恭喜你啦!”

這話還沒說完,西首一個聲音低沉傳來:“五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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