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洞房花燭

話說少丹被四名打手拖出花滿樓,廳裏絲竹奏樂,賓客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很快又熱鬧起來。

那一牆之隔,卻宛如天上地獄,這邊絲竹管弦齊奏,那邊凄凄切切。

小院二層閣樓裏,冰兒呆坐在梳妝桌前,神情落寞,她呆呆瞧着鏡子,旁邊站了兩三個丫環,正忙着給她梳妝打扮。

春蘭在一旁數落她道:“冰兒,你瞧瞧你這雙眼睛,哭得跟個桃子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死了娘呢!”

秋菊在一旁罵道:“秀秀,你瞧冰兒這張臉,白的跟個死人樣,趕緊給她多抹點胭脂。”

小滿在一旁靜靜地瞧着秀秀給冰兒勻了臉,梳了發髻,插好珠釵,忍不住贊道:“好美啊,冰兒,你比小姐還美。”

春蘭笑道:“小滿,你在這裏胡說,不怕你家小姐生氣?”

小滿是婉兒的丫頭,她吐了吐舌頭,說道:“本來便是。”

冰兒只覺得手腳冰冷,一顆心慢慢往下沉去,忍不住又要掉下淚來,秋菊唬道:“冰兒,你若不想被媽媽把你賣給劉麻子,你便要聽話,今晚是你大好日子,你別哭喪着臉!”

春蘭見她身子一顫,一雙淚眼汪汪,勸道:“你哭什麽?傻丫頭,今晚可是你的大好日子!”

秋菊親自拿了紅色嫁衣給冰兒換上,一面說道:“今晚該哭的人可不是你!冰兒,你可知那人是誰?”

到底春蘭年長幾歲,穩重許多,她橫了秋菊一眼,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站在花臺之上,冰兒只匆匆瞥了那人一眼,似是相識,卻又似從未謀面。

冰兒猛然想起老鸨叫那人“朱公子”,難道竟是婉兒的相好朱禹辰?

婉兒是花滿樓的臺柱,拿所有姐妹都不放在眼裏,卻獨獨對冰兒極好,有好的緞子,總是提醒媽媽給冰兒留一份,有好的瓜果,也常讓小滿送些給冰兒。

婉兒對自己情同姐妹,誠心以待,朱公子如此這般,讓自己日後有何顏面見婉兒?

冰兒整日呆在後院小閣樓,若是出門便從後院走,從不到前樓去,也從未見到過朱禹辰,只從姐妹們豔羨的話語中知道,朱公子長相俊美絕倫,出手闊綽,對婉兒千般寵愛。

既有婉兒,又何以一擲五千兩白銀買下自己初夜?

冰兒淚痕未幹,又添了幾分愁容,怔怔不語,任憑一群人将自己梳洗打扮。

末了,春蘭笑道:“冰兒,你乖乖地呆在屋裏,一會兒朱公子便會來了。”

衆人退出房去,屋裏一對紅燭,照在冰兒白皙肌膚上,她低頭看着一襲紅裙,從明日起,自己将是一名青樓女子了。

想到這裏,冰兒打了個寒噤,她起身走到梳妝臺邊,打開一只小屜,從裏面取出一把小剪刀。

若是生不如死,那便死了幹淨!冰兒舉起剪刀,閉上眼睛,向自己心窩戳去。

耳邊聽到吱呀一聲門響,冰兒睜開眼,只見一條人影晃進,已近身旁,還未及反應過來,手中剪刀已被那人奪去。

來人正是朱禹辰,他奪過剪刀,似是松了口氣,他兩眼冷冷地看着冰兒,冰兒驀地兩腿一軟,撲倒在他腳邊。

“公子,求你成全冰兒,讓我死了吧!”冰兒哀泣道。

朱禹辰反身關上門,走過來伸手去扶冰兒,道:“蝼蟻尚貪一死,姑娘何苦如此?”

冰兒身子往後一縮,慘然道:“多謝公子美意,冰兒福薄,不能侍候公子,求公子成全,冰兒不想日後人盡可夫!”

朱禹辰點點頭,道:“姑娘若不願墜入風塵,為何到了花滿樓?”

冰兒泣道:“我六歲那年被拐賣到這裏,實在是身不由己,公子若苦苦相逼,冰兒早晚會死。”

朱禹辰凝視打量她片刻,道:“姑娘且等我片刻。”說罷轉身而去。

冰兒伫立房中,不知所措,片刻,朱禹辰果然又回屋來,見到冰兒,微微一笑,道:“姑娘,我已為你贖了身,你日後不用接客。”

冰兒低低一聲驚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見朱禹辰模樣,知他沒有騙自己,只聽朱禹辰道:“姑娘彈得一手好琴,明日可将琴送去修好。今晚這曲《月出》,可算人間佳作!”

冰兒心中躊躇道:“這人為何要為我贖身?”她回道:“謝公子誇獎,想不到公子也喜歡大唐韻律。”

朱禹辰微微一笑,從腰間取出一支玉蕭,送到唇邊吹了起來。

那曲聲如歌如泣,絲絲纏綿,扣人心弦,更透着一股蒼涼和絕望,似乎是出門在外的游子,預感到自己永遠不能回到故土一般,真是游子悲其故鄉,心怆涼悢以傷情。

冰兒聽着,心底一酸,兩行眼淚又從眼中滑落下來。

朱禹辰吹完一曲,看向冰兒,輕聲問道:“姑娘為何又哭了?”

冰兒道:“公子讓冰兒想起父母了。”

朱禹辰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輕輕抖開,向冰兒臉上抹去,冰兒身子一顫,低下頭去,任由那帕子抹去自己淚水。

只聽朱禹辰道:“我十歲從回骰來大唐,如今在長安已過了一十五年。我想家的時候,便會吹這曲《天山》。”

冰兒道:“這曲子婉轉哀傷,公子可是想家了麽?”

朱禹辰淡淡一笑,道:“我的心裏無時不刻不在思念着家鄉。”

冰兒問道:“公子想家,為何不回去?”

朱禹辰他臉上現出一抹愁來,他淡淡一笑,道:“姑娘想父母,随時可以回家。”

冰兒苦笑連連,道:“家?我來這裏十年,早不記得來時的路了。”

朱禹辰問道:“今晚那位小哥,可是姑娘的親人?”

冰兒道:“他是我幼時鄰家哥哥。”

朱禹辰點頭微微一笑道:“他一定還會來找你,到時你便可以見到你父母了。”

冰兒一怔,心想果然如此,當下回道:“多謝公子!”

朱禹辰又問:“我聽他喚你吳越?”

十年了,吳越早已忘記自己叫什麽名字了,她恍然若夢初醒般,苦笑道:“是,我應該是叫吳越。”

朱禹辰突然伸出手去,想要輕拂吳越的臉,道:“我以後叫你越兒罷!”

吳越有點驚慌,心中又有些歡喜,身子向後退半步,喃喃道:“公子!我——”

朱禹辰縮回手,微微一笑,道:“越兒,我也很喜歡《月出》,改日咱們合奏一曲,我吹蕭,你彈琴,可好?”

吳越低頭,瞧見他腰間一塊玉佩随着身子微微一顫,道:“好,越兒愚魯,只怕合不上公子。”

朱禹辰凝望吳越片刻,緩緩搖頭道:“越兒彈琴,遏雲繞梁,餘音袅袅!長安很難有人能出其右。”

吳越低頭道:“公子過獎!”

朱禹辰淡淡一笑,道:“時辰不早了,越兒,早些睡吧!我改日再來瞧你。”

說完他轉身去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吳越伫立屋中,良久沒回過神來,心中又喜又憂,卻再也無那尋死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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