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寒鳥卻還之二
第五章 林寒鳥卻還 之二
日薄西山,華燈初上。
血紅的霞光火燒般地将青灰色的天空蠶食殆盡,日暮寒鴉的怆然啼叫伴着影影綽綽的餘晖肆意潑灑在冰涼的鐵質欄杆之上。
在搖曳晦暗的燭光中我眯了眯有些發昏的雙眼,擡眸望向地牢中那方極小的窗外,一只落單的秋鴻嘶鳴着,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後便變為一個極小的黑點消失在了那抹耀眼的金紅中。
在我癡癡地望着窗外在空中自由翺翔着的鳥雀時,聽得金屬相撞發出的“嘎吱”一聲刺耳的聲響,牢籠的大門被走道外的獄卒粗暴推開,夾攜着些許肅殺的寒意與呼出的白芒霧氣。一個身披淺色連帽鬥篷的女子随即摘下帽子步入牢籠之內,牢房中忽明忽暗的朦胧燈光襯托着女子本就如同凝脂般的皮膚更加蒼白失色。
“……你還好嗎?”
葉溫久步入牢房後并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擡手用手中碧藍色的手帕極為溫柔地拂去了我發尖上的污垢,她那雙總是溫婉若水的眼瞳中盈滿了擔憂,而我只是露出一個苦笑卻并沒有開口說話。
不過在這牢籠中過了三天渾渾噩噩的日子,可我卻感覺仿佛有無數個日夜白晝從我的指縫間呼嘯而逝,令我不想也不願開口。
“舒姐姐不必擔憂,皇上定會還姐姐一個公正的。”
許是瞧見了我眼中的疲憊與黯然,葉溫久柔聲安慰道,但我聞言先前無可奈何的笑意中卻又含上了幾分凄楚:
“……你覺得他真的在乎的是真相如何嗎?如今李美人已死,雖說仗着李美人先前受到的恩寵他心中定會悲痛,可比起找出真兇祭她在天之靈,他那等薄涼之人更在乎的卻該是如何趁此機會除去我們舒家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吧。”
我有些木然地望着窗外逐漸四合的夜幕,猩紅的霞光刺痛了我的雙眼,而嘴上說的每一個字眼也都足以讓我如墜冰窖。
“他是當今天子,他認為誰有罪,那誰便是有罪。”
“姐姐此言差矣。”一向性格溫柔恬靜的葉溫久聞言卻緩緩搖了搖頭,“娘娘有所不知,娘娘剛被押入牢籠明才人便跪在兩儀殿前向皇帝說娘娘是被人冤枉的,請命查出真兇。更何況就在昨日夜裏又有宮人從趙充儀那兒搜出了一個與娘娘香囊中裝有同樣香料的香囊,此事一出便在宮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即便為堵住悠悠之口皇上現下也不得不徹查此事。”
聽見白暮暄為我請命追查真兇,我不由皺了皺眉頭,不知這個令我迄今都不明白其意圖的女子此舉究竟何意。
“……你說明才人?”
聽見白暮暄為我請命追查真兇,我不由皺了皺眉頭,不知這個令我迄今都不明白其意圖的女子此舉究竟何意,而聽見葉溫久的後半句話裏提到的香囊,我腦海中瞬間便浮現出蘇寫意說從行空方丈那讨來而後又被白暮暄拿去的那個繡有夾竹桃的香囊,急忙問道:
“那香囊上是不是繡有粉色的夾竹桃?”
“……舒姐姐是怎麽知道的?”
葉溫久聞言一怔,而得到她的肯定的答複後我更是心亂如麻,搞不懂白暮暄這下葫蘆裏到底又買着什麽藥,眉頭也越發緊鎖,葉溫久見狀以為我還在為身陷囹圄而焦慮随即繼續柔聲安撫道:
“事已至此舒姐姐自可放心,更何況這些日子邊境并不安寧,北方突厥虎視眈眈多次來犯,如此用兵北征之際,陛下定不敢輕易做有損身兼上将軍之職的越國公之事,做自斷雙臂之舉。”
我聞言只輕輕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未置可否的苦笑,古人雲: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原本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是所有大煜子民的向往,但有外族來犯竟在何時成為我們舒家安身立命的倚仗,這真是當真可悲可笑。
“對了。”見我聽完她這一襲話臉色愈發糟糕而且未免隔牆有耳,一向善解人意的葉溫久也點到即止,轉而将手中一個小巧精致的竹制提盒塞入我手中,“這是寫意姑娘親手做的,聽聞姐姐被關入這地牢後她頂着兩個核桃似的眼睛說同我說,獄裏本就清苦飯菜更是糟糕,硬要我把這烏雞燙帶來說給您暖暖身子。”
葉溫久正是蘇寫意常去那兒讨些稀奇古怪的食材的庖長葉大哥的妹妹,因為和葉大哥熟識的關系,蘇寫意也同葉溫久關系相較他人更為親密,此番定是她自己進不到這地牢裏來,因而非死纏爛打着葉溫久托她給我帶這烏雞湯來吧。
從葉溫久手中結果那觸感溫暖的食盒,仿佛久旱的草木逢見了甘霖一股,在這凄涼寒冷的牢籠中一股久違的暖意滑過我的心頭。
“勞煩葉妹妹了,還請轉告蘇寫意叫她不要過于憂慮我。”
而正當葉溫久點點頭似乎還想再言語些什麽時,門外的獄卒已然開始罵罵咧咧地催促了起來,我用眼神示意她先走無妨,葉溫久見狀也只得沖我點點頭,握着我冰涼的手輕聲囑咐了句:“那姐姐你要多加保重,妹妹這便先回去了”後身影便逐漸消失在了那狹長昏暗的走道盡頭。
翌日清晨,當我從夢中驚醒又再度被人一路押送着出了牢房又轉而步入那雕欄玉砌的宮殿時,遙遙望着殿上端坐着的一衆身着霓裳宮服的妃嫔媵嫱,我竟覺得這個我生活了有五年之久的皇宮在此時顯得是如此的猙獰陌生。
料想中冰涼而堅硬的觸覺并未從我膝下傳來,出乎意料地,我被前來的宮人兩儀殿上的宮人引至了大殿兩側妃嫔所坐的紅木座椅上,而那個正俯跪在地泫然欲泣的瘦削女子趙充儀也随即被幾個宮女扶起了身來,而及至所有妃嫔都已然在殿上吵吵嚷嚷地落了座,可這兩儀殿上卻依舊不見永貞帝的身影。
“各位娘娘久等。”
随着鎏金盤龍殿門的再度打開,徐徐步入兩儀殿的卻并不是衆人意料中的永貞帝,而是一個身着绾紫宮裝的袅娜身影——白暮暄,她沖因驚詫而瞠目結舌的衆妃嫔俯身施以一禮,嘴角上揚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緋紅的霞光勾勒出她俊美的輪廓,甚至逆光的青絲也暈染上了些許金色的微光,使她看起來宛若神只。
“因李美人薨逝陛下憂思成疾,今日龍體欠安因而委托嫔妾來将陷害李美人之事的真相告知各位娘娘,以昭法理公正。”
白暮暄步入殿內中央後眼鋒微淩,看似漫不經心地環視一圈因驚駭而靜默不語的妃嫔後,随即臉上便再度恢複那春日熏風般的溫和笑意,沖我與趙充儀盈盈一拜。
“陛下心急因而一時錯怪了兩位,還請兩位姐姐見諒,不過……”白暮暄眼角微斂眼鋒看似無意地掃過不遠處手中死死攥住手帕的許才人,“許才人,事已至此,你難道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白暮暄,你不過剛剛入宮便以為仗着自己得寵就可以血口噴人了嗎!”聞言,原本看似神态自若的許才人立即勃然大怒道。
見許才人此番模樣,白暮暄也不惱火,臉上暖江春水般的笑意沒有絲毫删減,只是她眸底湧起的波瀾卻猶如湖面下的怒濤令人不寒而栗:“許才人別這麽激動嘛,您在這宮中待了已有四年之久,想必也知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可不能由我們兩個人說得算……”
“把人給帶上來給許才人好好瞧一瞧。”
伴随着白暮暄那故意延長的尾音,一個看似慈眉善目頭須發盡白的微胖老人便被人拉入了大殿,他頭戴一頂與外貌不符的皮帽,整個人看起來不倫不類分外滑稽。
“小主……救我呀小主!”
那胖老頭被人推入殿內後便用帶着哭腔的嘶啞聲音哀嚎了起來,老太橫生的臉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而在他身後被押入殿內的碧桃倒是顯得鎮定得甚至有些漠然。
“明才人你這是做什麽?我可不認得這個和尚。”
“許才人。”見許才人故意別過視線不看跪在地上的兩人,白暮暄勾唇笑了笑,“我又何時說過他是和尚了呢?他現下可戴着頂皮帽呢,不知才人又是從何判斷出來的呢。”
“……你這小妮子竟敢詐我!?”
“別說得這麽難聽,許才人,各位娘娘可也都在這裏,這話要是被皇上聽去了可不好呢。”
聽見許才人的失聲謾罵,白暮暄微微一笑,臉上如玉般溫潤的神情依舊尋覓不見絲毫破綻,而許才已是臉色鐵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竟氣結得說不上話來。
“行空方丈,把事情給我原原本本地交待出來,否則……”白暮暄上前行至俯跪在地的行空方丈,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上不斷顫抖的身影,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般,那和尚的聲音雖帶着些許結巴,可他卻一股腦兒地将事情和盤突出。
“幾天前貧……貧僧到宮中來給李美人施法除魔,正巧路上遇上了許才人,她塞給貧道不少黃金,說讓貧道……”
“一派胡言!本主子何時見過你了?”
還未等行空方丈将一句話說完,他的話音便被許才人粗暴地打斷,許才人擡手直指跪俯在地的行空,眼神如淬毒的利刃般狠毒而陰鸷。
“我與李美人而是便是鄰友發小感情篤深,進宮後的我們兩人更是情同姐妹,交情之深諸位娘娘也都有目共睹,我怎麽可能會去出手害她?”
“繼續說。”
白暮暄并沒有理睬暴怒的許才人,她不過略微側頭看了眼站在大殿兩側的提刀護衛,便瞬間有兩個孔武有力的侍衛拔刀上前,将泛着寒光的出鞘劍刃架在了許才人脖子之上。
略微擡了下頭後,那個名叫行空的方丈便不由瑟縮了下,确認目前自己還沒有生命之虞後他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她說……說讓貧道在施法熏香時會有一個宮女給我兩個香囊,讓我把裏頭的香料倒入施法驅魔的熏香中燃燒,之後再把剩下的灰燼全部裝入那個兩個香囊中,繡有海棠的還給送來香囊的侍女,而另一個則由貧道自行銷毀……”
我立即反應過來,這禿頭和尚所說的“自行銷毀”大抵便是以安神鎮定之名将其轉手給了蘇寫意吧,只是不知這香囊被白暮暄拿去後又是怎麽落到了生性軟懦的趙充儀手中。
“你說的另一個香囊可是這個?”白暮暄将繡有粉色夾竹桃的香囊提在手中,示意那和尚答話。
“對,正是這個……貧道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并不知道那香料是害人的呀!貧道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還請明才人饒命,請明才人饒命吶……”說罷,那和尚便不斷磕起了頭來,即使他的額頭已因此通紅他也并未停下。
“碧桃。”
将視線從不斷磕頭的和尚身上收回,白暮暄睇眄了眼神情麻木的碧桃,語調分明如棉絮般溫軟随意,實則卻是綿裏藏針令人不寒而栗,“他所說的宮女便是你吧,我知道令堂身患重病急需錢財醫治,你也的确是個孝順的好姑娘,因此我已派城中最好的大夫到你家裏為她看病了,你大可不必擔憂。”
聽出了白暮暄的言下之意,饒是一向自認無情的我額頭上都不由起了層密密匝匝的白毛汗,她這哪裏會是請人提其醫治?這分別便是在拿碧桃的家人威脅她!
沉默良久,碧桃終是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她的雙眼仿佛蒙上了一層陰翳般眼神空洞而無神。
“……是。”
再度沉吟片刻,碧桃口輕輕嘆了口氣,擡頭望向不遠處因被刀劍脅迫而不敢動彈的許才人,緩緩道:
“許才人,事已至此……你也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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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