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林寒冷鳥卻還之四
第七章 林寒冷鳥卻還 之四
“娘娘,這便是您求人的語氣麽。”
白暮暄聞言停下腳步轉過了身來,略微側了側頭沖我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語氣說不清究竟是嘲諷抑或摻雜着些什麽其他的意味。
“明才人,你可知道什麽叫做得寸進尺?”不知她此舉究竟為何,我并未被白暮暄故作輕佻的話語激怒,而是擡眸直視着逐漸向我走進的白暮暄,語氣足以滴水成冰。
“嫔妾自然知曉。”白暮暄沖我舒眉一笑,就連那對如幾點水墨般氤氲淡漠的遠山眉上也染着些許溫軟的笑意,“然而見了娘娘嫔妾便忍不住想要靠近你更多,哪裏還分得清什麽尺與寸呢?”
見我淩眉不語臉上似有微愠,白暮暄也沒多加糾纏,但她臉上那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卻愈發濃烈,她俯身至我耳邊輕聲道:
“半月後皇上即将秋獵演兵而那圍場恰巧地處燕山山麓之下,嫔妾知道娘娘心中所想,想必娘娘也有諸多問題想一一詢問嫔妾,但此時卻并非言語之地。但如若娘娘今夜亥時獨自一人來嫔妾寝宮中一敘,嫔妾便自然會将一切全部告訴娘娘。”
說罷,不等我答話,白暮暄再度沖我笑笑後便已轉身離開,秋風拂過卷起一地紅葉蕭索,她的身影逐漸隐沒在了回廊盡頭。
*
戌時。
遣退蘇寫意等宮人後,見窗外除幾盞橘黃色長信宮燈如豆閃爍外其餘便是一望無際的玄青夜幕後,我将宮門鎖好轉而向關雎宮悄聲走去。
因關雎宮雖距我所在的月華殿略遠,待我走至關雎宮前雖是深秋卻仍出了層細密的汗珠,只是好在一路上并沒有碰上挑燈的巡夜人倒也還算順暢。
本以為此時各宮定然已是大門緊閉,但我下意識地推了推面前上書“和神茂豫”四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的木門時卻發覺面前的大門居然只是被人阖上而并未落鎖。踟蹰片刻,我終是邁入了殿內。
關雎宮殿內的構造同月華殿內并無二致只是更為奢華富麗,藻井飛罩,琉璃翠瓦,無一不昭示着主人的頗得聖寵。
見主殿上空無一人卻有泠泠水聲自偏殿傳來,我便順着那水聲向殿內走去,而剛進入那偏殿便見煙水缭繞霧氣逼人,茫茫白霧間似有一人正擡手引水沐浴,她身姿曼妙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着股攝人心魂的氣魄,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她背上紋着的金紅二色的妖異刺青,我叫不出那生僻古怪的神鳥的名字,心下卻只覺一陣詭秘。
“娘娘這下看夠了嗎?”
見我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背上的刺青,白暮暄側過頭來沖我微微一笑,她的臉上倒是沒有絲毫的拘謹窘迫,倒是我被她這麽一反問心下反而生出股赧然,轉身便想離開這浴池,哪想地面濕滑一個不留神我便摔進了水中,一連嗆了好幾口溫水。
“娘娘這是想和嫔妾一起沐浴嗎?”
将我從那池水沖拉站直起後,白暮暄一邊輕輕拍着我的後脊替我順氣,一邊在我耳邊柔聲道,不僅是低垂的目光,就連她的聲音好像也蒙上了一層迷蒙的水汽,宛如罂粟毒蛇般蠱惑撩人,而正在我晃神的罅隙白暮暄卻已捧着我的臉頰細細密密地吻了下來,她濕淋淋的長發粘附在我肩頭讓我感到一陣溫熱。
被人驟然襲唇,我下意識地便想推開對方,但白暮暄的這吻卻極為輕柔纏綿,不帶有任何暴.力.發.洩的意味,令人不由沉溺其間不忍離開。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同命相憐,我不僅沒有拒絕反而順從地加深了這個吻,許是感受到了我的回應白暮暄的舌尖如羽毛輕輕滑過我的舌尖,在我唇齒間攻城略地了起來。
良久,我們才分離開來,倆人的氣息都有些紊亂。
“……沒想到娘娘竟然也如此主動。”
白暮暄用她那雙含笑的狐貍眼看着我,我也毫不回避她的目光徑直望向面前的她,我與她的目光交織在一起雖然看似溫軟柔,但不知為何,透過她的眼,我卻總能感覺到一種說不清道不盡的疏離——明明近在咫尺觸在朝夕,卻依舊恍若身處天涯他方。
“此時已是深秋,娘娘若繼續穿着這件濕衣服想必易染風寒,如若娘娘不嫌棄大可暫且換上嫔妾的衣服。”白暮暄揚了揚下巴,順着她的眼神我看見了挂在一旁的那條襦裙。
“那你呢?”
雖說冰冷的布料粘附在身上的感覺的确令人極為不适,但我仍是問道。
“嗯……”聽到我的疑問,白暮暄像是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一般思忖片刻後才繼續開了口,但她微眯地雙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戲谑卻暴露出她并非真的毫無打算,“現在這個時辰宮人估計也都歇息下了,不如娘娘幫我從卧房的衣架上取件浴袍來吧。”
“你就不怕我亂翻你的東西?”我揚了揚眉毛,半挑釁半調侃。
白暮暄聞言只是笑而不語,深知按她這人的狠毒勁兒,做事定是滴水不漏要真有什麽不能讓他人看見的物什想必也早就收拾妥當了,哪可能攤放在那兒任由人随意翻弄?我便拿着那套幹淨的衣袍走進了卧房。
如我所料,卧房裏的物什雖然奢華但布置卻極為利落,沒有分毫贅累,唯一值得人注意的莫過于案幾上的一封筆墨未幹的書信,顯然是白暮暄寫給他人的回信,但上頭的字體卻如鬼畫符一般的梵文。我雖曾經見過對這種字體,但卻并不精通加之上面的字跡本就故作扭曲,因而我只能勉強分辨出最後的落款上寫有“弟子”二字。
在室內換下濕透了的衣衫,因不想讓白暮暄久等我也沒對那信上的內容多加研究,轉而回到了浴池又将手上的浴袍挂在一旁的木施上後便轉身回到了大殿。
不過片刻,白暮暄便已換好浴袍走到了大殿,我這才發現褪去粉黛後白暮暄雖然皮相極美,但唇色與臉色都極淡,仿佛沒有血色一般,與平常明豔灼眼的模樣大相徑庭。
“娘娘想問些什麽便問吧,嫔妾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邊用香箸将博山爐中的香灰搗松,白暮暄一邊開口道,不過在言語間她便已用香灰蓋上了埋入炭孔中的香碳開始了抹灰,在她将香料放至雲母之上後不過一會兒便有袅袅幽微的香氣升騰而起,香味雖然清寡淡雅略顯味淺但卻沁人心脾,倍感心曠神怡。
看着白暮暄這套行雲流水般的隔火空熏,我不由思緒萬千,一時間想要問的事情實在太多竟不知該從何處說起,看出了我的猶豫,白暮暄将那香爐放妥,而後笑道:
“既然娘娘不知該從何處問起那便由嫔妾先說吧,想必娘娘剛才也看見嫔妾背上的刺青了,它是佛教八部衆之一的迦樓羅,娘娘不知曉也在情理之中。”
見我聞言蹙了蹙眉,白暮暄便斟了杯茶遞給我。
“酸棗仁能寧心安神,對娘娘的身體大有裨益,娘娘大可嘗嘗。”
不過輕啜淺嘗了一口,便有一股微澀的味道在舌尖彌散開來,味道雖有些淺淡,但這杯暖茶卻令我感到一股暖流劃過我的喉嚨,立即驅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見我喝下那杯熱茶後,暮暄自顧自般繼續開了口,她的雙眼浮空于空中虛無的一點,嘴角帶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
“相傳,迦樓羅是天竺的神鳥,它每天以龍為食,但龍身為珍奇瑞獸自然擁有着致命的毒素,因此當龍毒發作後迦樓羅便自焚而亡,但它的心髒卻在自焚後煅燒為純青琉璃色的寶珠,成為天神們的飾品。”
“但由身為神鳥的迦樓羅的心髒鍛造成的寶珠又怎可能只能做為裝飾?它呀,可還擁有着令人起死回神的神力……”
說至此處白暮暄沖我勾了勾嘴角,眼中閃爍出的光芒透着股令人膽寒的無端詭異:“娘娘可知道那顆寶珠現在在哪兒嗎?”
心知白暮暄此問并不是非要知曉我的答案,我只是眉頭緊鎖并未有任何表态,而白暮暄也果真繼續道:
“它呀,原本在我師傅手上,五年前師傅甚至用其偶然救下一天賦異禀的少女,但那寶珠卻在半年前不翼而飛,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被師傅救下的那個少女,在她的住所我與師傅只翻到了一封她故意留下的寫有《燕燕》的書信,我便順藤摸瓜地找到了你……至于接下來的事情想必憑娘娘的聰慧心中定是了然了吧。”
……居然是如此!
聞言,我心中頓時掀起一股驚濤駭浪,腦海中瞬間混混沌沌竟一時無法思考,我雖然素來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缥缈神話,但如若沒有這些超出常人認知的存在又怎麽可能能解釋清林如晦的起死回生?
見我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白暮暄再度沖我妩媚一笑:
“如何?娘娘,您現在明白嫔妾為何說我們有着同樣的目的了吧,我們要找的不正是同一人嗎?”
不,你們找她是為尋仇奪物,而我……卻是為了贖罪。
雖然在心中如是說道,但比起這些難辨真假的神話傳說,我卻想起了我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皺眉道:
“那此番秋獵你又有何打算?暫且不提皇上究竟會帶哪些妃眷同行,即便果真能與之随行別說前去燕山,只怕連行宮都難以離開。”
“這就不需要娘娘費心了,嫔妾自然能确保娘娘的名字出現在随行的妃眷之中,倘若娘娘相信嫔妾,屆時娘娘只需跟在嫔妾身後便好。”
說罷,白暮暄便斜倚在卧塌之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微眯的眼中也透出了些許困倦,相比起平日裏白璧無瑕般的疏離模樣,此時的她雖略顯慵懶卻比以往真實了許多。
“時候也不早了,娘娘若此時回宮被巡夜人捉住恐怕會生出許多是非,正巧我這兒有間廂房空着在,不如娘娘今夜便暫時住在嫔妾的關雎宮內,待明早天亮再行回宮。”
擡頭看了眼窗外那如粘稠的墨塊般難以開化的阒寂夜色,心知白暮暄言之有理,我便點了點頭轉身朝廂房走去,而此時身後假寐着的白暮暄順手理了理半幹的發絲,輕聲道了句:
“祝娘娘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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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