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滄浪幻浮生之一

第十五章 滄浪幻浮生 之一

當腦海深處塵封的回憶再度蘇醒，那個曾經梳着雙平髻，眨巴着雙善睐明眸沖我撒嬌讨要甜食的無邪身影，逐漸與面前這個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出陰鸷殺氣的紅衣女子重合起來。這五年來存溢于心中的萬千思緒千萬言語千回百轉地在我心中翻湧，如鲠在喉，卻終究只化為了一番相顧無言。

然而還未等我的思緒自那往日回憶中抽離，足尖輕點，霓裳旋飛，一道淩冽的劍風便帶着破竹斬雲之勢沖我的面門直劈而來。

我身上本就有傷，集中殘存的全部意念這才向左側身堪堪避開了那劍鋒，而林如晦像是對此早有預料，她只是看似慵散地将手腕輕巧一提，伴着“次啦”一聲，我那本就沾滿鮮血泥濘的長袍瞬間便再度增了一道數寸長的劃痕。

像是個貪玩調皮的孩童般，見我狼狽不堪地慌亂躲閃，林如晦卻仿佛對此饒有興致，她樂此不疲地肆意揮舞着手腕，劍鋒淩冽，尖芒勝雪，她手中的長劍好似一條靈巧而狡猾的游蛇，雖看似毫無章法雜亂無序卻處處緊逼，令我防不勝防。

當年我的父親在教授我武藝時，也一道允了林如晦的旁聽蹭課，甚至讓我同她切磋演練，而我很快發現她是故意在用當年父親教于我們的劍法有意羞.辱我。我與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當然清楚我哪裏薄弱，故意挑着我的軟肋下手，卻如戲耍般并不急着致命。

因為先前的奔命，我早已疲憊不堪，再加之沒有順手的利器，幾番交陣下來我的長袍已然幾近破碎，身上也再度增添了數道傷痕。心知久加纏戰并非妙計，眼見逐漸被逼至洞穴一角，我攥緊一根現下唯一勉強能當作武器的銀釵打算孤注一擲。

面對那如雪花飛沙般破空交織的劍花我有意不動聲色，而當林如晦手中的劍刃即将再度刺到我的額頭的那一剎那，我猝然向左側翻而去，趁着劍刃撲空卡入岩石罅隙的那個瞬間，我強忍疼痛躍至後方反持銀釵向林如晦後頸刺去。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在匕首即将觸及到對方後脊的那一剎那，看似還因慣性向前傾倒的林如晦不知何時已丢掉了手中的長劍，竟用左手擒住了我的手腕，雖然我有意下蹲掙脫，但還未等我如願一記紮紮實實的拳頭便已砸在了我的腹部。

“咳、咳咳咳……”

這一路逃竄上受到新傷舊痕在此時如井噴海浪般一齊席卷上了全身，“哐當”一聲，手中閃爍着锃亮鋒芒的銀釵因吃痛而掉落在地，與此同時那散發着幽寒氣息的刀刃也已穩穩貼在了我的脖頸。

“看來在宮中的養尊處優讓舒伯父教你的武藝變得生疏了呀，姐姐居然連這小小銀釵都拿不穩了……”

林如晦俯下.身，附在我耳邊緩緩低語，她低垂的長發在我肩頭綻出一朵游弋着燭光的銀花，嗓音如陳釀美酒般惑人心魂。林如晦雙眼微眯，眸間似有光影流淌，令人不知其中參雜着的究竟是憎惡還是嘲諷，亦或……二者兼備。

我說不上話來，只是捂着絞痛的腹部忿忿瞪着她，林如晦讓我輸在了當年父親交給我們的劍法下，她這分明是在借機折.辱我。

被她這頭不知如何得來的病态白發，與身上所攜着的妖媚殺氣所震懾，我撐着石洞內壁，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小半步。将我這一舉動盡收眼底後，林如晦的眸色再度暗沉，身上的氣息也随之愈發陰鸷。

“怎麽，舒姐姐莫不是這是覺得我這頭滿頭銀絲煞是可怖？然而，我這頭白發可不正是拜姐姐你所賜呀……”林如晦拉長了音調，回眸看向我。

見我頗為警惕地擰眉注視着她，眼中滿是忌憚，林如晦卻不怒反笑，她舉步上前，步步緊逼，待我退無可退後看似慵懶地挑起肩頭的一簇銀白發絲，手中的長劍卻絲毫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姐姐能在此時遇見我想必是受了那狐女白暮喧的指引，那她又是如何同你說的我獲救之事？”

見我依舊沉默不語，林如晦并沒有追根究底，而是繼續自顧自地輕笑道：“呵，不用多想我都能猜着，無非是她的師傅盧氏以迦樓羅屍骨化為的寶珠令我起死回生之類的說辭。”

“舒姐姐，那你可猜猜我這滿頭白發可又是從何而來？”

說及與此，白暮喧手中纏繞着長發的動作驟然一頓，眉眼中漾起的笑意霎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如燎原烈火般猛烈翻騰的仇恨與陰鸷。

“你只知道白暮喧和她那同樣心懷虎狼之心的師傅以神珠救我性命，而我卻恩将仇報地奪取神珠伺機出逃，可你知道她們又為何要救我嗎？”

林如晦冷笑一聲，她雖依舊勾唇而笑，可眼中的神色卻如狂風驟雪般暴戾恣睢得幾近瘋癫！

“——她們救我無非是因她們需要一個藥引、一個試藥的工具而已！在我因嘗試其丹藥而一夜白發後她們為防止我逃脫甚至趁我不備在我身上下了蠱毒！莫非如此我仍舊要對她們的所作所為感激涕零！？”

以人為藥引煉制丹藥……雖然我早已知曉白暮喧絕非心地純善之人，但如此舉動卻仍舊令我不由膽寒，心下也随之生出了幾分愧疚。

我沉默了。

正在一片沉寂的僵持之時，烽煙乍起，戰鼓震天，嘶喊慘叫聲不絕于耳，隔涯的戰火甚至映紅了小半洞壁，哪怕并未親眼所見我亦可知對面的山崖上定是一片腥風血雨——

顧京華的突圍成功了！

心知援兵已至，又見林如晦因此事而略微分散了注意，我不動聲色地偷偷捏緊了手中的最後一根銀針。

正當我指尖微動準備發力之時，原本看似放松了手中劍刃的林如晦卻倏然向前逼近一步，鉗住了我的右手手腕。電光火石之間，只見林如晦沖我展眉一笑，我的手臂便已被她毫不留情地狠狠向外扭去，關節扭轉的脆響随之響起。

“舒姐姐，你為什麽想要逃走呢，你不是曾說你最喜歡晦兒了嗎？”

見我疼得咬唇鎖眉，林如晦面上的笑容卻依舊似那四月春扉般明豔動人，她上前一步，略微歪了歪腦袋，将頭如幼時那般親昵地倚在我的肩頭之上，此番在兒時令我頗感親近的行為在此時卻令我渾身的肌肉驟然緊繃。

眼見林如晦扣住我的手腕後，便将我向石洞內的另一條難以望見盡頭的岔路不由分說地用力拽去，心知若是此時這般不清不楚地被林如晦帶走，便不知會去哪裏，情急之下我拼命掙紮，且大聲喊道：

“放手！你要帶我去哪！？”

“姐姐你會喜歡的，那裏可是個能讓姐姐永遠永遠逃脫不了我的地方……”

見我即便已無任何多餘的力氣力卻仍在蚍蜉撼樹般地試圖反抗，林如晦手中的長劍在我的脖頸鎖骨上下來回輕劃，滾燙的鮮血自那幾道并不算深的劃痕中滾落，林如晦學着兒時的模樣笑眯眯沖我噘了噘嘴巴，卻是嗔怪般地埋怨了起來：

“哎呀，姐姐你還真不是乖呢，我這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才見着你的，你為什麽就這麽着急着離開呢……”

說着，林如晦那張美豔得不可方物的臉蛋便湊近在我眼前，她歪了歪頭，那雙靈動灼目的雙眼極其認真地注視打量了一番我後，像是明白了些什麽，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臉上的淺笑雖如山花般爛漫，卻令我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綁起來不就好了嗎，綁起來姐姐你就逃不掉了——”林如晦笑着，喃喃自語道。

“你……！”

還未等這句有意将尾音拉得狹長的媚聲話語音落，我的後腦便突遭猛擊，一陣猶如錐刺般的劇痛過後我便覺眼前一黑，只是在意識如煙雲般消散前，耳畔朦胧的風聲中，我隐約聽見一聲輕聲喃呢。冰涼的指尖撥開我額前因汗水而貼服的碎發，看向我的那雙眼中有仇恨有偏執，還有一種我讀不懂看不透的情緒：

“……姐姐，你這下再也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