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國破山河在之一

第三十六章 國破山河在 之一

在我錯愕之際，滿面焦急的蘇寫意便已上前将我的雙手捆縛住，在确保我沒有任何反抗餘地後，她這才解開了我的穴位，拉着身下已無氣力的我朝外飛跑而去。

外頭的形勢果然如蘇寫意所說，一些不知從哪而來的叛亂散軍被斬殺于地身首異處，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的每一寸角落。雨勢初歇，可不知從哪而來的朔風卻卷起股股沙塵，黃沙漫天遮天蔽日，星鬥與尖刀似的彎月隐于月暈，仿佛也随之染上了一層薄薄血光。

不知蘇寫意究竟要把我帶去何處，當蘇寫意拉扯着我奔逃到靜心苑焚燒後的殘骸，扒開那棵枝幹被燒得焦糊的梧桐樹下的磚塊，拉開秘道暗門推着我朝下走去時，我卻竭力掙開了她的拉扯，定地盯着蘇寫意那混雜着焦急與驚詫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這是怎麽回事，你又要帶我去哪？”

“……娘娘，這事說來話長，您先和奴婢走着，等安全了之後奴婢在慢慢解釋給您好不好？”

畢竟眼下我已不再信任她，因而聽着蘇寫意這低聲下氣般的哀求，我卻依舊不為所動，只是以一種打量陌生人般的目光看着面前曾與我朝夕相處之人。

正在我與蘇寫意僵持不下之時，一旁的殘垣突然碎裂開來，在我愣神之際一個渾身鮮血淋漓的猙獰叛軍便發出了一聲高喝運着殘刀猛獸似地朝我猛然撲來。

眼見那刀刃便要插入我的肩胛，我自知躲閃不過便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卻并未襲來，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便已是被蘇寫意的短劍穿喉而入，直挺倒下的一具死不瞑目的瞋目死屍。

“快走！”

見我被這一幕驚駭得難以及時做出反應，又運劍抵擋住不知從何處如餓虎撲食般出現在我面前的兩個殺紅了眼睛的散兵，擋在我身前的蘇寫意便一把将我攬過帶着我朝秘道退去。

雖然随着秘道暗門地“轟然”而關，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秘道內暫時安全，但蘇寫意和我的神經卻依舊高度緊繃。沒有點火折子，只借着一點從石縫罅隙射入道內的一點微光，蘇寫意便拉着我馬不停蹄地朝着遠處的亮光飛奔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我僵硬的雙腿已然酸痛，那看似遙不可及的仄小洞口才終于距我不過咫尺之遙，而正當我松了口氣打算停下來歇息一番時，一直在前頭牽引着我的蘇寫意卻突然身形一軟，如飄零的蝴蝶似的深秋落葉般墜落在了我的身前。

“蘇寫意！”

見此情形我心下大駭，忙上前扶起半跪在地的蘇寫意試圖把她攙扶起身，在我伸手攬着蘇寫意的腰身時，我驚恐的發現那股海蛇般的溫熱觸感的源頭并非是她那被血染透了的衣衫上他人噴濺的熱血，而是她本身！

破碎的衣料下一處碩大的窟窿正朝外汩汩湧流着鮮血，血流如注，粘稠濕潤的鮮血在我指縫間不住流淌着，象征着正在流失的生命。我咬牙撕下我的衣角試圖藉此止住那流泉似噴薄而出的殷紅鮮血，可這一切卻都只不過是一場徒勞。

“……娘娘，不用了，奴婢……清楚自己的狀況，何況就算奴婢沒有收這刀傷，擅自違背契約，奴婢體內的毒蠱也會發作的……”

見我霎時紅了眼眶，蘇寫意沖我勉強一笑，搶在我前頭淺笑道：

“奴婢的祖輩在家道中落前曾世代為葉家庇佑，我們蘇家的子女在剛一出生便會被灌下葉家調制毒蠱，聽命于葉家……娘娘您曾戲谑過奴婢總往葉大哥那裏跑，可奴婢更多的不過是為聽從妍婕妤的指令罷了，其實……就連當年家母進入舒府內也都由是葉家一手策劃，其實……奴婢從一開始接近娘娘便不過是為了當娘娘您身邊的細作罷了……”

“……你說你從一開始便背叛了我？”

在我驚愕不已的目光中，蘇寫意沖我虛弱一笑：“……準确的說奴婢從未心向于您，也自然沒有背叛一說。”

“……奴婢聽命于妍婕妤，葉家聽命于齊王，楚王與明婕妤聯手，明婕妤委人縱火燒掉了靜心苑同時利用了您……奴婢知道的就是這麽多了……”

“……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話了……我不在乎你究竟是誰派來的細作，我只要你活下去……”

我哽咽着不斷試圖以布料止住那噴薄而出的鮮血，可當我換來的卻只是件被血浸染透了的沉沉血衣。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蘇寫意腰側，那豔麗到刺眼的鮮紅血液由細流彙聚成血潭，最終染濕了我的渾身，可我卻依舊無能為力。

自從母親逝世後，這是我第一次感到精魂都被抽幹般的無能為力。

“……奴婢其……其實是個膽小的人，很怕死……也怕失去葉大哥……但奴婢更想讓娘娘您平安無憂……”

伴随着鮮血的不斷噴湧，蘇寫意的生命也随之如花凋零，我拼命呼喚着蘇寫意的名字，試圖從閻王與無常手中将她的性命拉扯回來，可我聽見的卻是蘇寫意不斷減弱的低微聲音。

“……奴婢說過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就是遇見了娘娘您……如果有來世……奴婢定還要再遇見……您……”

“……娘娘……奴婢這一輩子很失敗……從始至終都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唯一的成功就是能助您逃離煜宮……奴婢累了，就先休息了……”

“不不不……不，蘇寫意本宮命令你不許睡！聽到了沒！你不許睡！”

當蘇寫意的手臂驟然垂下，定格在她那血色盡褪的淨秀面頰上的是一雙永遠都不會在睜開的靈動雙眼，與嘴角微微上揚的幹澀嘴唇。

“不不不——！”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從我的心扉處迸發開來，幾近要把我生生撕成碎片，囚于天牢後的時日裏因麻木而并未表露出的磅礴淚水不受我控制般的奪眶而出。我哭着，喊着，摟着就像睡着了一般乖巧的蘇寫意朝道外蹒跚而去。

——反正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錦衣玉食、親信愛人、無上名耀，就這麽連同蘇寫意一起葬身于此也沒什麽不好。

在這個可怕的念頭趨勢下，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抱着蘇寫意的軀體，一邊沒有做任何防備地徑直朝道外走去，我不知道這秘道究竟通往何方，只覺四周安靜得出奇，高大筆挺的枝葉接錯連接，黑鴉般地遮蔽了天上殘存的星月。

當馬蹄的“篤篤”聲與刀刃破空的微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把我團團包圍時，感受着不斷逼近的刀劍寒氣，我丢掉了袖中的最後一根銀針，将蘇寫意的屍體在身後小心護好後，我閉上了眼睛，等待着刀刃刺破血骨的疼痛在我胸前降臨的時刻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