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

十

“恩恩，原來你記住了，”趙好眉眼含笑，“我也記住你的名字了，項莊，對不對？”

項莊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家中的同輩中沒有妹妹，他都是和兄長們打鬧着長大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與這個妹妹相處。

“你是怎樣把《萬物》從秦王宮那裏偷出來的？”項莊決定選擇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竟然還毫發無傷！”

趙好便将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我是光明正大去的秦王宮，然後直接去了藏書閣，自然沒有人攔我。”

“不過，我在那裏遇見......遇見一個人，他說如果我能夠成為一名醫者的話，這本《萬物》就讓我帶走......”

“這個人，”項莊想了想，還是問出來：“是你熟悉的人嗎？”

“不是，”趙好搖搖頭，“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可是秦王宮裏面的人啊，哪能那麽輕易的見到啊？這次真的是巧合......”

“你真的想成為醫者？”

趙好奇怪的看着項莊：“真的好生奇怪，每次我說想成為醫者，他們都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你們是覺得我在說謊？”

項莊趕緊搖搖頭，面紅耳赤的辯解道：“不是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只是，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好奇？”

“趙家雖然不是貴族，但是你父親趙高，的确頗得秦王的贊賞，我實在是想不出......”項莊難得有些結巴的說出來：“會......會看的起......醫者......”

趙好卻沉默了下來，項莊那一刻在趙好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淚光，就在他想再次确認的時候，趙好卻擡眸看向了他。

“我師兄同我一起長大，他說他曾經為我母親所救，拜入我母親門下，入的便是醫門道。”

“最初，我看些醫書，不過是打發些時間，然而，我大病一場，是一名少年醫治我，每次陪我喝藥，陪我說話......那是我第一個......朋......友......”

“但是，因為我阿爹不喜醫者，在我病好之後，下令屠殺了府上的所有的醫者，那個少年，也沒有逃出來.......”

“那一刻，我才決定我一定要成為醫者。”

趙好垂在身側身側的兩只手緊緊的握成拳：“不管你們怎麽看的，也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只想要牢牢記住那個少年。”

項莊想伸出手擦掉趙好臉上溢出的眼淚，就在擡手的那一刻，趙好用袖子在臉上一抹。

項莊：“......”

趙好不經意的一撇，看到項莊将書揣進懷裏，問道：“你是要走了麽？”

低頭看向懷中的《萬物》，項莊想把這本書給趙好留下，如果她真的打算成為醫者，那這本獨一無二的醫書對于她來說至關重要。

可是這個可是範先生的救命書，他又不能将書留下來。

他煩躁的撓着頭發，最後看着眼眶依舊發紅的趙好，似乎下了某個決心：“我寧可練上一天的騎射，也不想拿筆寫一個時辰。”

趙好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你在說什麽啊？”

項莊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趙好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再次開口問道：“你是要走了麽？”

項莊轉身離開，留給趙好一個潇灑的背影，邊走邊将手枕在腦後：“不走。”

趙好：“......”

突然，項莊停下腳步：“還有你早點休息啊。”

趙好：“......”

鹹陽城的某個客棧裏，項莊披頭散發的抄着《萬物》，頭發是他自己給擾亂的，這大概是項莊一輩子要寫的字了吧。

“恩，我要把醫書帶回去救範先生。”他已經出來多時，再不回去，兄長他們會發現他不在府裏，但是他要抄一份留給趙好，算是他對她的答謝。

直到快要破曉之時，他才堪堪完成《萬物》的抄寫，趕緊收拾了一番，趁着無人，再次溜進了趙好的房間。

大概是昨日疲憊了，趙好睡的格外沉。

項莊将自己手寫的《萬物》放在了趙好的手邊，輕聲說道：“那本《萬物》我帶走了，給你留下我自己手寫的那份，希望你每次看到這本《萬物》都能記得我.......”

“就像你能夠記得你的那個故去的少年一樣，雖然這次沒能當年說出我們成為朋友吧，但來日方長，我們終會再次見面的，等到那時，我們我們做朋友吧。”

“你可千萬不要忘了我這個朋友......還有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這個刺客，謝謝你幫我找到了《萬物》，不管你以後記不記得我，我都不會忘記的。”

項莊深深的看了趙好一眼，他要牢牢的将這位妹妹的模樣記在心底，可是他還是要離開：“阿好，珍重。”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天亮後，趙好睡醒，向揉揉眼睛時，發現手裏有張帛，她打開帛，上面寫着：

“阿好，你救過我項莊一條命，又幫我拿到醫書，這份大恩我一定銘記在心，我以後一定會來找你，回來報答你的。”

“報答我？”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報答啊。

她一眼看到了，放在枕邊的那本字跡歪歪斜斜的《萬物》，她忽然又想起了昨日項莊撓頭的場景，他說“我寧可練上一天的騎射，也不想拿筆寫一個時辰”，那昨日他抄到了幾時呢？

趙好趕緊從床上起來，在屋子裏轉了轉，輕輕的喚了幾聲“項莊”，都沒有人回答，他應該是已經離開了吧。

他給自己留了一份《萬物》，大概應該是相信她會成為醫者吧？

趙好拿着書冊，有些開心又有些失落：“我還打算送你出府呢.......你就這樣離開了，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還真是......太氣人了。”

少年的時光，深深淺淺，在趙好爛漫的記憶裏，她記得的卻只是來不及說一聲再見的張良，他的死，讓他深深刻在了她的心裏。

而那個說他一定會回來報恩的項莊，卻模模糊糊的忘記了，在不經意間遇到裏，他記得她卻不認識她，而她早已經将他忘記了。

公元前226年，秦将王贲率軍進攻楚國北部，又派李信和蒙武率20萬大軍，乘楚國內讧之機，分兵兩路進攻楚國，遭到了楚将項燕率軍抵抗。

随後贏政敦請王翦和蒙武統兵出征，并調軍60萬歸其指揮，再攻楚國，楚國依舊命項燕率領與秦軍決戰。

三年後，即公元前223年，王翦在蕲南大敗楚軍，殺死項燕。秦軍繼續向楚國縱深進攻，攻破楚都壽春，俘楚王負刍，楚亡。

而這場歷時三年的滅楚的大捷戰報呈現到嬴政的手中時，正是趙好陰錯陽差在鹹陽宮之時。

此時，趙好可能只是知道又一個國家消失了，這個國家曾經是楚國。

她不會想到，幾天前那個獨身來秦國盜取醫書的項莊來自楚國！

她也不會想到，和秦軍将領王翦和蒙武對抗的楚軍将領項燕，是項莊的祖父！

這天，突然趙府來了名內侍，宣秦王的口谕，将趙好帶到了鹹陽宮。

當時趙高和闫樂并不在府中，趙好只能一頭霧水的跟着內侍離開，她一介姑娘，平日裏也只是呆在府中，她不知道為何秦王會請她進宮。

趙好來到鹹陽宮，卻發現此刻鹹陽宮的人都是自己認識的，比如現在跪在秦王面前的九公子胡亥，還有彎腰抱拳請罪的大公子扶蘇，旁邊默然立在一邊的華陽公主。

大殿內一時靜默，嬴政端坐在殿前，一語不發的看着臺下，目光鋒利，自趙好好踏入宮殿的那一個，鋒利的目光便落在趙好身上。

趙好自從踏入殿內，感受到秦王的目光的那一刻，壓抑住內心的惶恐，趕緊給嬴政行禮：“民女拜見大王。”

嬴政垂眸觀察這眼前的女孩，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見到自己佯裝的鎮靜，卻不知她的聲音裏帶着微弱的顫抖，倒是和趙高有些像。

趙好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內，但殿前的嬴政卻始終沒有開口，趙好也不敢起身擡頭，便一直保持着拜見的姿勢。

沙漏一點一滴的過去，趙好感覺這種壓迫感越來越沉重，就在以為自己窒息之時，才聽到嬴政緩緩的說道：“你便是中車令趙高之女？”

嬴政的聲音不急不慢，清冽且嚴肅，但是趙好聽到聲音的那一刻，那道仿佛是打開枷鎖脖子上的枷鎖，消除了一路上的不安，讓自己從剛才的彷徨中掙脫。

趙好深吸一口氣，趕緊回答道：“是，民女就是中車令趙高之女。”

“孤，是第一次見你，”嬴政低沉的聲音，“但孤知道你。”

趙好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碰到了看向自己的嬴政探究的目光：“趙好，取自好之一字，這名字，還是你父親在這大殿之上為你求取的。”

這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秦王嬴政，這個秦王雖然從未見過，但是趙好也聽到無數次，從她阿爹那裏，從九公子胡亥那裏，在他們的口中，這是一位英明睿智傳奇的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