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夢回(上)

夢回(上)

所有人都認為林煦安正式見到楊樾會是個十分尴尬的場面,甚至連楊樾都這麽覺得。

可真到了那天,林煦安從頭到尾表現得非常平靜,就像是在同學聚會遇見老同學,很自然地上前主動寒暄,聊起班主任的近況。

董大成下巴都快掉下來。

阿陸本來找了兩個扛器材的兄弟過來撐場面,這下也沒有用武之地,幾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阿陸事後問起來,某人只淡淡回一句:“以前是我見識太短淺。”

這一刻,林煦安的形象瞬間深沉了許多。

阿陸八卦地問:“連楊樾都看不上……您老人家又找到哪位新歡了?”

林煦安隔着平光鏡,輕飄飄地看了好友一眼。

阿陸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暗罵一句卧槽。

“你都是跟誰學的啊……”

——————

這天劇組準備拍一場姚小游訊問嫌疑人的戲份。

拍攝的劇情是江城民警在檢查監控時,發現了一位形跡可疑的保險推銷員。警方懷疑此人與早先的碎屍案有關,審問之下,還真查到犯罪分子的蹤跡,于是聯系上姚小游所在專案組前來調查。屠施明作為江城市局的刑偵鑒定顧問,也被請來協助工作。

飾演保險推銷員的是位特約演員,外貌頗為清秀。服裝組給演員配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色西裝,衣服材質粗劣,尺寸也不合身,倒是符合可疑人員的人設。

林煦安看特約總覺得有點眼熟,董大成提醒了一下,這才想起原來是《武則天》劇組飾演趙道生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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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什麽來着?”認臉困難戶小聲問助理。

董大成确認過微信群裏的通告單,回道:“叫顧薇,紫薇的薇……我開始還以為是個女孩兒的名字。”

“阿陸的大名也像女生。每次別人叫他本名,那家夥都氣得火冒三丈。”

小助理沒敢接話茬,他可不想摸老虎屁股。

實拍前的走戲,林煦安、楊樾、顧薇還有兩個群衆演員,圍在審訊室辦公桌周圍對臺詞。

因為只是簡單排一下臺詞順序,林煦安和楊樾都沒放多少情緒,倒是特約演員表現得極為認真,念臺詞的狀态跟實拍差不多。

楊樾先是一手拿起劇本,一手在桌上拍了一下。

“我警告你,不要有對抗調查的想法。根據我們已經掌握的證據,你曾在案發當日聯系過本地傳銷組織,談話內容涉及被害人的案發時間和案發地點,而跟你通話的,正是該組織的負責人之一。”他将桌上的錄音筆和頭戴式耳機推了過去,“通話記錄在這裏,你自己聽,裏面是不是你的聲音。”

顧薇抖抖索索地戴上耳機,片刻之後,鼻尖上滲出幾滴細汗。

這人鼻翼左側生了一顆小痣,現場燈光一照,看着挺明顯的。

林煦安心裏想,顧老師演技可圈可點,總演特約有點可惜。

只見顧薇聽完錄音,顫巍巍地小聲問:“如果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是……是有人逼我打的這個電話,你們會信麽?”

楊樾和林煦安對視一眼。

這場戲他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剛才是姚小游擡高警方的姿态,現在該輪到屠施明出來安撫人心了。

林煦安換上相對溫和的語氣:“你說的情況,我們會自己判斷真僞,這點不用擔心。對了,我看過你的資料,你是江城大學藥劑學的應屆畢業生。說來也巧,我上周剛在江大做報告,曾聽你們學校的老師提起過,藥劑學專業可是江大的王牌專業。現在剛畢業的本科生步入社會,很容易被一些心懷不軌的人利用,你是個聰明學生,不該拿自己前途開玩笑。”

顧薇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人:“如果我全都交代,你們會保護我和家人的安全嗎?”

楊樾答道:“當然,這是警方的職責所在。”

顧薇放松下來,松了口氣,擡手摘掉耳麥。

林煦安被對方似曾相識的動作勾起記憶,一時間呆住。

然後,他忘詞了。

楊樾等了半天沒動靜,在老同學眼前揮了揮手:“兄弟,發什麽呆?”

林煦安腦袋一熱,感覺自己耳朵都在發燙。還好臉上有妝遮着,不至于丢臉丢到徹底。

“不好意思,我剛剛看錯了……臺詞。”

“原來工作狂林老師也會看岔劇本啊。”

在場工作人員跟着笑了起來。

正式拍的時候,某人一旦進入角色便沒再出任何差錯。只是回小房車的路上,整個人有些魂不守舍,上車差點一腳踩空,還好機靈的小助理及時托了一把。

等置景的間隙,主要演員待在房車上休息。

午後剛過,寧波開始下起小雨,等到四點多的時候,天邊炸響春雷,雨勢越下越大。本來定好的拍攝計劃,也随之推遲了。

董大成下車找隔壁的場務借車載電瓶,房車裏暫時只有林煦安一人。

耳邊是雨點噼裏啪打在車頂的聲音。

被留下的人窩進窄小的沙發,抱着雙腿,看向窗外。

這是一家很舊的攝影基地,攝影棚的外壁已經斑駁脫落,牆上立着幾張褪色廣告牌,基地裏雜草叢生,路邊随處擺着各類施工材料。

在觀衆眼裏光鮮亮麗的劇組,其實跟工地差不多。

此時房車外有人敲門,林煦安以為是董大成回來了。

他拉開車門,發現外頭撐傘站着的是特約演員顧薇。

顧薇換下那套劣質戲服,穿了一身駝色的毛呢大衣過來,配上一條深灰色圍巾,襯得整個人膚色白皙、氣質柔和。

來人看見林煦安,眼睛瞬間亮了。

“林老師,我想……跟您說幾句話。”

林煦安其實不願意放外人進來,但是天氣太糟糕,把同組演員晾在外面也不合适。

“你先上來吧。”他說。

顧薇有些興奮,三兩步邁上車,又将雨傘仔細收好立在門口。

林煦安不想跟來人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是有什麽事?”

顧薇扭捏了一下,用僅有兩人能聽見到聲音說:“林老師,我一直很擔心您……去年林老師被全網攻擊,我心裏特別着急,當時劇組有同行說您的壞話,我……我還跟別他們吵了一架……”

林煦安不發一言,只是用洞悉人心的目光注視着年輕人。

“林老師!”顧薇有些慌了,“其實《武則天》合作之後,我一直很想跟您再合作一次,《刑事》劇組剛招募演員,我就直接從橫店過來了。我覺得……覺得我們之間還是挺有緣的……”

林煦安視線落在他臉上的小痣,心裏某處軟了一下,溫聲道:“拍戲遇到熟人是正常情況,跟有沒有緣分沒關系。”

顧薇早聽說林煦安軟硬不吃,本來以為自己一上來就會被拒絕,沒想到對方态度還算友好。

他又小聲問:“林老師,我們……是同路人,對不對?”

林煦安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等外面雨小一點,你就走吧。”

顧薇是個不懂察言觀色的人,天真地以為對方是好心收留,生怕對方反悔似的,立刻在座椅上坐下來。

林煦安敷衍地給客人倒了杯水。

大概是水太冷,顧薇只嘗一口就不喝了,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打量了一圈周圍。

“林老師的東西總是擺得很整齊。”

“是麽?”

“是啊,之前在武則天劇組也是,我還記着呢。”

顧薇正說着,狀似随意地撥弄了一下耳邊的頭發,然後慢慢解下圍巾,讓精致的鎖骨裸露在外……

沒想到某人不解風情:“你不冷嗎?”

顧薇先是愣住,繼而嫣然一笑:“這是林老師關心人的方式麽?”

這人本來就長得女性化,此刻眸光流轉,很有幾分妩媚動人的味道。

林煦安可不吃他這套,沒給來人充當暴露狂的機會,三兩下幫顧薇把圍巾重新圍好,還順手紮上一個死結。

顧薇連反應時間都沒有,直接被對方的直男操作弄懵了。

他有些委屈地說:“林老師,我要被勒死了……”

林煦安很想拿起桌上的涼水澆在這人頭上,希望他有話好好說別總膩膩歪歪的。

最後還是克制下來。

正琢磨着是先擡腳還是先擡手将這家夥“請”出去,阿陸和董大成的聲音從車外傳了過來。

顧薇不是新人,自然知道阿陸這號人物,頓時吓得花容失色。

林煦安低頭叮囑他:“等下不要随便說話。”

顧薇怯怯點頭。

阿陸前腳上車,發現車裏還有個人,臉色瞬間變了。

“這人怎麽上來的?”

“是我放他上車的,你小點聲……”林煦安一個側身,擋在了顧老師面前。

阿陸不由分說地推開這人,精壯的胳膊抓住顧薇領口,直接将人提了起來。

兇神惡煞的男人大冬天只穿一件單薄的黑色沖鋒衣,上肢猛然發力,隆起的肌肉将外套都撐開一圈。

董大成想攔着但沒攔住,林煦安趕緊從後面環住阿陸的肩膀。

顧薇身上壓力陡然一松,惶恐地大叫:“我什麽都沒有做!你放開我!”

“你還跟我裝?”阿陸不怒反笑,“什麽玩意也敢在老子的地盤玩仙人跳!”

林煦安咬牙道:“你想到哪裏去了!你先把他放開!”

“你是傻b啊!”阿陸氣得口無遮攔,沖着林煦安大吼,“這玩意也敢放上來?他身上有沒有偷拍設備你知道嗎!”

董大成心涼半截,驚恐不定地看着顧薇。

林煦安火也上來了:“我怎麽不懂?我他媽又不是腦子有問題!他要是真想做什麽,也該等到晚上,等我們回到酒店再說。現在還在拍攝基地,萬一被人發現,他是不想在圈裏混嗎?”

“媒體錢給夠他還混個屁的劇組!有錢不賺他是傻子!”

“你有被害妄想吧!陸賀雯,你再繼續鬧下去,是想再被拘留一次嗎?”

阿陸陰測測地瞪了顧薇一樣,松開手上的鉗制。

顧薇滑倒在座椅上,越想越委屈,居然抽抽噎噎地哭了。

林煦安無語,人家只是嘴上吓唬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麽啊……

他抽出幾張面紙遞給那人,安慰道:“好了,你不要哭了,剛才有沒有撞到頭?需要我拿冰袋給你敷一下麽?”

顧薇眼淚汪汪地說:“謝謝林老師。”

阿陸在一旁不說話,只是冷笑。

董大成不安地請示老板:“哥,你看這人……要怎麽辦?”

“先送他回去吧。”林煦安也是頭疼,“他應該住在橫店,幫他叫輛車,車錢我們來出。”

顧薇一聽對方要趕人,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阿陸心煩得不行,抽出幾張紙巾,像抹布擦桌子那樣,在顧薇臉上胡亂擦拭了幾下,然後拎小貓似的提起這人,在外套、褲子,但凡有口袋的地方仔細搜查了一遍。

要說顧薇也是奇怪,被施暴的人強硬搜身,一聲不吭不說,居然還臉紅了。

阿陸沒發現任何偷拍設備,神色一松,将這小子夾在胳膊底下,也不管外面還在下大雨,帶着人,大步邁下房車。

林煦安大聲問道:“你要把人帶到哪裏去?”

“我先去制片主任那裏報個備。”

“法治社會,你記得你自己說的!”這人不放心又提醒一句。

阿陸頭也不回,随意地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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