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如夢
“什麽!?”
陳平當年也只是一個毛躁的小子,聽了吳洵這話忙吼道:“我們家主子不過是暈了一下怎麽就能聽不見了呢,你這大夫到底有沒有仔細地瞧?”
吳洵皺了皺眉頭,辯解道:“我當然仔細地瞧了,你們家主子現在确實有失聰的症狀。”
秦奕仰在榻上,側頭看着這兩個人說話,卻一點兒聲音都聽不進去,便無奈地揉了揉昏沉的腦袋起身。
“诶主子你怎麽起來了。”正和吳洵吵着的陳平看見秦奕從榻上起身忙走過去扶他。
秦奕身子虛弱着,起身的時候眼前一黑,緩了一陣兒才回複過來。
吳洵倒是平靜,此刻知道秦奕聽不見,便轉身從案上抽了兩張紙來,在上面寫道:“秦公子,你的雙耳是可聽得見聲音?”
秦奕看着這句話眯了眯眼睛,似是這時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帶着疑惑微微搖了搖頭。
“主子你別吓我啊。”陳平帶着一絲哭腔說道,轉向吳洵,“大夫,我家主子這耳朵還有辦法治嗎?”
吳洵低着頭咬了咬牙,只說到:“我也不知。”
“燕北呢?”秦奕這時卻說話了,聲音嘶啞,透着幾分冰冷。
陳平聽着問話愣了一下,忙從吳洵那兒拽過墨筆寫道:“燕北把你送了過來後就走了,也不知他去哪兒了。”
秦奕暗暗握了一下拳頭,是氣是恨還是失望自己已然分不清了,接過墨筆有些顫抖地寫道:“北山山頂的破廟裏,你去把他給我綁過來。”
山頂破廟裏,燕北果然在,就像是等着秦家的人來找他似的。
“怎麽?他沒死嗎?”燕北打着呵欠,懶懶地向陳平問道。
陳平将燕北捆好,打上了一個死結,用力拽了拽,說道:“沒死,但是,但是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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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萬幸萬幸。”燕北笑道。
“燕公子,走吧,我家主子說要見你呢。”系好了結,陳平帶拍了拍燕北的肩。
燕北被帶到秦府的時候,吳洵也在,兩人目光相接了一下後,吳洵立刻埋下了臉,手還微微地打着顫。
燕北只瞄了他一眼,目光就向這秦奕看過去了,這屋的地面上均是秦奕砸碎的瓷片,燕北便被人選了個稍微幹淨一些的地方,按住肩膀跪着。
秦奕面色平靜,可心裏卻已落到了極點,吳洵剛剛将藥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已知燕北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燕北看着秦奕的臉色卻只是笑笑,笑容裏悲喜俱有。
“為何?”秦奕寫道,他知道燕北是個心事重的人,也知道燕北一直有事瞞着他,但他本以為燕北對他是有幾分真心的。
燕北聳聳肩,沒說話,覺得很多事情似乎都沒有必要再提了,已然了結。
屋子裏沉寂了良久。
“城外河裏,将他淹斃。”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奕才寫道,而這話是秦奕寫給陳平的。
陳平怔在那兒,燕北也怔了一下,不過随後卻露出了些釋然的神色,竟也不用人去拖他,自己向府外走。
“你若不辦,便和他一個下場。”秦奕見陳平不動,再次寫道。
陳平咽了一下口水,這才跟上了在前面走着的燕北。
“燕公子……”陳平走在燕北的身側,抖着聲音喚了一句。
燕北笑得雲淡風輕,天上的雨依舊下着,打濕了他身上的薄衫。
“燕公子我也是迫不得已。”陳平見燕北不說話便緊張地補充道。
“我知道。”燕北點了點頭,暗暗攥了一下袖口的一個紙包,那個紙包上面畫着一個紅點兒。
這藥,原本他就是為自己準備的,吳洵說這藥作用奇快,沒有太多的痛苦,燕北想着這藥總比淹死好上一些。
兩人到河邊的時候,雨下得大了起來,陳平解下燕北身上捆着的繩子,然後将一塊兒大石和他的手腕連在了一起,動作很慢。
“你不用想那麽多。”燕北看着他将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地系上結說道。
“嗯。”陳平只淡淡地應了一聲,把頭埋得很低,“燕公子,奈何橋邊喝碗孟婆湯,該忘的就都忘了好了。”
燕北笑笑,“會的。”
許是下了雨的緣故,河水卷着浪拍打着河堤,那聲音有些猙獰恐怖,可這恐怖感,卻被宋薄衣的聲音沖刷了下去。
燕北本是站在河堤邊發了一會兒愣,都不知他是何時來的,直覺得過了許久陳平也沒有動作,回過頭一瞧,那人正和宋薄衣扭打在一起。
宋薄衣這平常看着文文弱弱的一個人,今日也不知道發的什麽瘋,直将陳平打得吐了一口血出來才罷休,然後向燕北走過去,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咬緊了唇,卻什麽話也沒說只帶着怒氣盯着燕北看。
水滴從燕北的臉上滑下。
“你還得活着,替我看着點兒秦奕。”燕北說道,眼裏不複剛剛的輕松,畢竟在宋薄衣面前,他不必僞裝。
“你別跟我提那個人。”宋薄衣吼道。
燕北有些心酸地笑笑,“行了,你能來送我一程我就很知足了,回吧。”
宋薄衣咬咬牙,狠狠地在燕北的臉上掴了一拳,然後放開了他,轉向在一旁看着的陳平。
宋薄衣瞪着眼睛,直直看着燕北,卻不知怎的忽然笑了笑,狠了一下心,一掌打在他的頸側。
燕北眼前一黑,胸口猛然地痛了起來,身子一抖才驚醒。
又是這場夢。
燕北嘆了口氣,揉揉眼睛起身,就見程凜仍守在他的門口,屋內的一盞油燈快要燃盡了,燕北走過去添了一些燈油在裏面。
“你怎麽還沒走呢?”燕北向程凜問道。
“在這兒清靜清靜,外面太吵。”程凜說道。
燕北笑着搖搖頭,覺得夜裏有些冷,就又披上了一件外衣,習慣性地伸手摟過一只酒壺,打開灌了一口酒進去,胸口仍是很難受,兀自想着剛剛夢裏的那些情節。
他記得那天被宋薄衣打暈再醒來之後,自己就在這間小屋裏醒過來了,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程凜。
燕北也是在後來才從程凜的口中知道,宋薄衣為了救他,用他的通試的行文将陳平保舉為官,讓他更名陳翰墨離開了秦家,也就此将他的知道的關于燕北的事情帶遠。陳平應試時那篇名動京城的文章,其實是出自宋薄衣之手。
不僅如此,宋薄衣還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具面目全非泡得浮腫的屍首裝進了袋子中讓秦府的下人拿給秦奕看,只不過,秦奕或是不忍或是不願,并沒看那具屍首,只吩咐人将這麻袋中的東西拿去喂狗了。
燕北自此算是徹底從這世上消失了,宋薄自此也再沒中過第,至于秦奕,則是自此習慣了冷清。
“我來這裏有多久了?”燕北忽然向程凜問道。
程凜想了想,“六年多,快七年了?我也記不清了。”
燕北笑笑,胸口還是很疼,而且那感覺越來越濃烈,好似幾根鋼針紮在胸膛上一般。
将近七年的時光裏,燕北這裏其實幾乎什麽都沒變。
“我還要在這兒待多少個七年?”燕北向程凜問道。
程凜不說話,只撿起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向遠處的草堆裏扔去。
燕北無奈地搖搖頭,放下了懷裏的酒壺,蹲在了地上,胸口難受得他直發抖,直到嘔了一口血出來。
程凜本是背對着他,聽聞聲音才轉過頭,見燕北嘴角挂着顯眼的紅色,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那灘血跡,程凜忙走過去,蹲下身子撫了撫他的背。
“我說過了,你再這樣喝下去,早晚會将自己賠進去。”程凜說道。
燕北愣着神,良久才有了些動作,卻是站起身來摟過剛剛的酒壺,又灌了一大口下去,然後将剩下的酒倒在了地上那灘血跡之上,酒的香味掩蓋掉血液的腥氣,燕北摟着空酒壺,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程凜只看着燕北做的這一切,沒有去阻止,只微微嘆口氣,又拎過了另外一壺酒,打開酒壺,塞到了燕北的懷中。
燕北接過,有些感激地看了程凜一眼,飲下一口酒,卻嘗不出一絲的滋味,這酒寡淡得猶如白水一般。
燕北知道自己沒有下一個七年。
——————
莫子衿自燕北的墓前回來已經是深夜了,秦府□□的一間屋子仍是亮着燈,莫子衿踏進門來,見秦奕只着了一件素白色的裏衣,靠着榻角有些無聊地翻着手上的書卷。
“今兒怎麽回來得這麽晚?”秦奕還沒睡,仍在屋子裏等着莫子衿,見他推門進來了才比劃着問道。
莫子衿晃了片刻的神,屋內亮着的燈是在等他,秦奕此時沒睡也仍是在等他,猛然間,莫子衿希望自己不知道關于燕北的任何事。
“難得今兒的月色好看,多看了一會兒。”莫子衿說道,解去身上的外袍,搭在了一旁的梨花椅上,“以後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下,不必等我。”
秦奕見了這話只笑笑,向榻裏挪了挪,給莫子衿留出了一些地方。
莫子衿喝了一盞溫熱的茶後,走過去躺在了秦奕的身邊,擡眼看着他的臉,有些貪婪。
秦奕放下手中的書卷,笑着歪頭瞧了瞧莫子衿,“你忘了把燈吹熄了。”
“哦。”莫子衿應了一聲,起身便要去吹桌上的燭火。
“算了。”秦奕忽然按住他,“這燈等你等得都快燃盡了,随它吧。”
莫子衿轉頭一看,果然,桌上那燭火只剩下兩個銅錢厚的一截兒了。莫子衿笑笑,轉頭望向秦奕,“看來我下次不能這般貪戀月色了。”
秦奕勾上唇,替莫子衿掖了被角,然後在莫子衿的額上淺淺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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