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殘劍

“幸好你還在庸城,不然我回去就沒有辦法交差了。”阿雪在一個馄饨攤子前找到了正在抹桌子的陵游,走近他說道。

陵游擡起頭,望了阿雪一眼,覺得這姑娘眼熟,微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沒多少好氣兒地說道:“你找我作甚,我跟你們沒有半分關系。”

“話也不能這麽說。”阿雪背着手向陵游又靠近了半步,說道:“這世上知道我們的還真不多,你算是其中一個。”

陵游冷冷地瞥了阿雪一眼,轉身就向攤子裏面走。

“诶,我話還沒說完呢。”阿雪拽住陵游的衣角。

“你還想說什麽?”陵游不耐煩地問道。

阿雪撇撇嘴,要不是任修齊讓她來找陵游,她寧願這輩子都不和他說話,不過礙着任修齊的命令,阿雪只能繼續說道:“任叔想見見你,任叔就是,就是你上次見到的那個老頭,他想再見見你。”

“我沒功夫。”陵游斷然拒絕。

阿雪嘆了一口氣,淡淡說道:“那你別後悔啊。”

“我有什麽可後悔的。”陵游翻了個白眼。

阿雪又嘆了一口氣,比前一次更重,随後态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原本雲淡風清的臉立刻就換上委屈的表情,緊接着眼淚就下來了,四周的人看到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掉金豆子,就都向陵游投出責備的目光。

陵游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忙哄着阿雪,說道:“姑……姑娘你哭什麽啊,我又沒惹到你。”

阿雪一邊委屈地抹眼淚一邊抽噎道:“你怎麽沒惹到我,你不跟我回去,我就要被罰的。”

“可是我……我……”陵游一跺腳,“诶行了行了你別哭,我跟你去一趟還不成嗎?”

“這可是你說的。”阿雪聽了這話霎時間就恢複了常态。

陵游死氣沉沉地看着阿雪,面色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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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呲牙笑笑,轉過身悄悄嘆了一句:“啧,還是太嫩。”

回到院子中,阿雪把陵游交給了任修齊後,就忙着找莫子衿去了,不過屋裏和屋頂上他都找遍了,還是沒見到莫子衿,又在院中找了半天,才在屋後的一片空地上發現了莫子衿。

莫子衿指頭上卷着一根草葉愣愣地出神,就連阿雪向他走過來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麽呢?”阿雪彎下腰,向莫子衿問道。

莫子衿被她的聲音弄得回了神,扔掉手裏的草葉後拍拍手,擡頭扯出些笑容向阿雪說道:“沒想什麽,就是獨自發一會呆。”

“騙人。”阿雪眯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你心裏頭有事兒,你從昨天開始你就不對勁。”

“少操些心吧大小姐,我真的沒事兒。”莫子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說道。

“是因為那個京城秦家?”阿雪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莫子衿的動作明顯地頓了一下,然後擡頭有些驚訝地看着阿雪。

阿雪聳聳肩,說道:“我猜的,看來是猜對了,你以前和秦家有過淵源?”

莫子衿垂下眼睛,自嘲地笑笑,點頭說道:“算是吧,秦府住着我的一個故人,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阿雪眨了眨眼睛,湊向莫子衿說道:“就為了這麽個事兒你變成這樣?你那故人叫什麽?也許我能求到人幫你打聽打聽。”

“不用了。”莫子衿搖搖頭,“其實不知道也好,免了很多的擔心。”

“那你還這麽消沉。”阿雪皺着眉頭,有些埋怨地看着莫子衿。

莫子衿只低頭笑笑。

“有機會的話,把你以前的事兒也給我講講吧,自己一個人悶着多難受。”阿雪見莫子衿似乎不願再提那位故人便說道。

莫子衿點點頭,“好,等我想說了,一定一件不落全都告訴你。”

阿雪淡淡笑笑,“行了,我還得給我哥換藥去,啊對了,任叔好像又看中了一個人。”

“嗯?”莫子衿皺了皺眉頭,“什麽樣的人?”

“你自己去看吧,他不讓我說。”阿雪抿抿嘴唇說道,說完就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就聽見齊霜叫嚷的聲音,估計阿雪又在虐待他的傷口了。

莫子衿的心情這時倒是輕松了些,只是心裏頭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其實他強迫着自己不再去想,既然已經下決心離開,就不願再重蹈覆轍,不過他越不願想起,有些事兒就越是揮之不去。

就像是被揉皺了的一張紙,歲月再怎麽撫弄也抹不回原來的樣子,莫子衿也好,秦奕也罷,均是如此。

此時齊霜的叫嚷聲更大了,莫子衿無奈地搖搖頭,從屋後走出來,正巧就看見陵游走到院子裏,兩個人相對望一眼,均是一愣。

是莫子衿先回了神,想起剛剛阿雪說的話,便帶着些笑容向陵游走過去,道:“我竟然又在這兒看見你了。”

“嗯。”陵游只冷冷地應了一聲,低頭看着地面。

莫子衿向他背上的劍瞟了一眼,接着說道:“上次的事兒,抱歉,我本來沒想……”

“無事。”陵游打斷莫子衿說道,“我還沒報你樹林裏那次的救命之恩,就算咱們兩個扯平了吧。”

莫子衿勾上一邊的唇角,說道:“聽阿雪說,你去見任叔了?”

“嗯。”陵游點點頭,随後擡頭望向莫子衿:“不過你別以為我會和你們一樣,任叔只是說,這裏有人可以教我劍法我才留下的。”

莫子衿笑笑,眼睛彎了起來。

那日晚,莫子衿沒有什麽事情,仍是啓了一壺酒抱在懷中,不過他沒去屋頂上喝,而是坐在橫欄上,看着陵游舞着那把殘破的斷劍。

陵游舞了半天才停下來,彎下腰喘了兩口粗氣,然後用袖口擦了擦額上的汗,轉頭看向莫子衿,猶豫了一下後,向他走過去。

陵游坐到莫子衿的身邊,摸着膝蓋上的斷劍,兩人彼此間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陵游忽然說道:“其實我背着這把劍,就是為了有一日能懲惡揚善,做個鮮衣怒馬的江湖俠客,不過現在可倒好,劍是斷的,衣裳是破的,甚至連根馬毛都沒有。”

莫子衿聽了他這話愣了一下,随後笑了兩聲,但笑容漸漸淡去,最後歸于平靜。

“你知道嗎?”莫子衿淡淡地向陵游說道:“我和你不一樣,我原本只是想着能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可遇上的人,遇上的事,都讓我平淡不下來。”

陵游垂下頭,依舊摸着膝蓋上的斷劍沉默着。

莫子衿看了看他,将手中的酒壺向他遞過去。

陵游盯着這酒壺看了一陣兒才接過來,不由分說地灌了自己一大口,結果被酒的辣味嗆到,彎下腰一個勁兒地咳,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頂着憋得通紅的臉,将酒壺又塞回了莫子衿的懷裏。

莫子衿笑着把酒壺接回來,摟在懷裏,轉頭看着院中的夜色。

陵游咽了咽口水,讓嗓子舒服了一些,才又向莫子衿說道:“不過如果有一天,我成了名動江湖的劍客,我一定會回來讓你瞧瞧。”

莫子衿一愣,随後笑道:“好,不過我希望那個時候,我也能過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陵游難得地笑了笑,然後抿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莫子衿問道:“你當初說要送我的那把劍,還在嗎?”

“在呢。”莫子衿笑答道,“專門為你留着呢。”說罷轉去自己的屋子,将放在櫃子裏的那把劍拿給了陵游。

“就當是我佘的。”陵游小心翼翼地接過劍來說道,“日後我會去那家登門拜訪。”

“嗯。”莫子衿也沒反對他,他知道以陵游的性子,現在能接受這把劍就不錯了,莫子衿接着說道:“不過,我能不能請你把那把斷劍贈給我。”

陵游怔了一下,舉起那把斷劍向莫子衿問道:“這個?你要這東西做什麽?”

莫子衿想了想說道:“你日後若是真成了一個俠客,就當這劍是留給我的一個念想,想着我那日在林子裏沒有白救你。”

陵游笑得有些腼腆,轉頭看了看手中的那把斷劍,将那把劍遞給了莫子衿。

在這方院子中,陵游其實是最不合群的一個,除了莫子衿以外,他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就連阿雪也不例外。

對于這個人,最看不下去的竟然是齊霜。

“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麽要把那小子留在這裏。”齊霜向任修齊說道,語氣不大愉快。

“他知道了咱們這兒的底細,不把他留下來,怕以後留下禍根。”任修齊喝着溫茶慢慢地說道,“況且那小子也不是一無是處,那一股子擰勁兒弄好了,沒準就會有什麽大用處。”

齊霜撇了撇嘴,語氣頗為不屑地嘟囔道:“就那苦瓜臉,能有什麽大用處。”

“行了。”任修齊放下茶盞,咳了兩聲後繼續說道:“你今兒來找我就是為了抱怨的?”

“沒有沒有。”任修齊這才想起正事兒,“我是想讓您幫着阿雪選一個黃道吉日,我好把她順順利利地嫁出去。”

“嗯。”任修齊點點頭,“阿雪最後同意了?”

齊霜咂了砸嘴,“她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不大願意搭理我了。”

任修齊撫須笑笑,“倒也難為你這個當哥的了,這樣吧,我替你選一個日子,再替你出一半的嫁妝。”

“別別別。”齊霜連忙擺手,“嫁妝就不用了,您替我挑個日子就行,那東西我不懂。”

任修齊點點頭,起身拿出櫃子裏的一本老黃歷,再坐下的時候又狠狠咳了兩聲,然後嘩啦啦翻看着那本黃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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