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天職

天職

王秀芳兩天後再次來醫院看望女兒，忽然發現孫蘭的氣色好了很多。

她驚奇的看着女兒，壓低聲音：“你是趁我不在偷吃神仙丹藥啦？怎麽氣色忽然變得這麽好？”

她又低頭看嬰兒床裏的孩子，随即更加驚訝：“連孩子都胖了不少，你們娘兒倆幹什麽啦？”

孫蘭笑着拉開床頭桌下面的櫃子給王秀芳看。

王秀芳只見一個小小的櫃子裏塞得滿滿當當的，雞蛋紅糖奶粉，還有一兜子紅棗。

“這，這是怎麽回事？誰送來的？”王秀芳眼睛都不夠看了，這裏面的東西都是大分量的，可不少錢呢，她忽然擡頭，盯着孫蘭，“蘭蘭，是不是你婆家那邊想通了？這東西都是你婆家送來的？”

孫蘭關上櫃子，暫時沒回答王秀芳的話，而是丢出一個炸彈：“媽，我要離婚！”

王秀芳被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女兒：“你你你，你剛才說什麽？”

孫蘭堅定：“我要離婚，帶着我的女兒！”

王秀芳伸出手摸了摸閨女的額頭：“也不燒啊，怎麽說起胡話來了！”

孫蘭拉王秀芳坐下：“媽，我現在住院他們家都不來人，不管不問，你覺得即便我回去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原來不是你婆家送的啊……”王秀芳嘀咕，緊接着又皺眉，“可也不能因為這個離婚呀，這多丢人！再說你離婚後住哪裏？吃什麽？家裏你是知道的，你的屋子早就被侄子們給占了，我現在要是回去說讓他們給你騰房子，這家裏就能立馬打起來！”

孫蘭垂眸：“我知道的。”閨女出嫁就是別家人了，哪還能指望着娘家給她留屋子呢！

“那你還要離婚？”

孫蘭仍是點頭：“媽，你覺得我離婚後的日子再難，還能難得過現在嗎？”

“我一個人住在醫院裏，上個廁所都提心吊膽，生怕孩子丢了，我拖着身子去食堂打飯，自己洗衣服，自己收拾孩子，既然我什麽都能做，那我還要婆家幹什麽！再說，等我回去我不光要幹這些，我還要伺候那一家子吃喝拉撒，還得下地做工，既然這樣，那我還不如一個人帶着孩子生活！”

“可是……”王秀芳着急，女兒離婚？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呀！

“沒什麽可是的！”孫蘭深吸口氣，“我只要回去婆家就得繼續懷孕生孩子，如果下一胎還是個女兒，那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得重新再經歷一遍，直到我生下兒子為止！那萬一我就是生不出來兒子呢？”

“胡說！”王秀芳立刻否認，“你一定能生出兒子的！”

孫蘭笑了笑：“媽，你又不是送子觀音，還能保證我一定會生兒子啊！”

王秀芳不說話了。

孫蘭這兩天是想明白了，她繼續說道：“咱隊裏就有人家這些年一直沒有生出兒子的人，你是知道的，那家是怎麽對待他家兒媳婦的，媽，你也想讓我以後過上那樣的日子嗎？”

王秀芳搖頭：“媽當然不想，他們家不把兒媳婦當人看的，連隊長都看不過去，去說過幾次，但不管用。”

孫蘭點點頭：“那就是了，要是我一直生不出兒子，我婆家只會比他們家更過分！”

王秀芳心裏難受，她知道閨女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那家子就因為閨女生了個女兒，連來看一眼都不來，這往後的日子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過下去！

“你要離婚回去住你嫂子不會同意的！”

聽完閨女的一番話，王秀芳現在倒是沒有那麽反對閨女要離婚的事情了，可這離了婚後，那家子肯定不會要這個閨女，那孩子就得自己閨女養，她一個女人家，這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啊！

王秀芳想着又反悔了：“不行不行，我還是覺得這事兒不妥當！”

無非就是吃和住的事情，孫蘭已經想明白，本來就是鄉下長大的孩子，她能吃苦。

她握住王秀芳的手：“媽，我都想好了，雖然我結婚了，但我的戶口還沒遷走，我就還算是麗水大隊的人，我回去下地幹活兒大隊總要給我算工分的，至于住的地方，知青點不是還有房屋麽，大不了我給隊上交點錢，就當是房租了！”

王秀芳淚眼婆娑：“可是你，你這也太苦了，孩子還這麽小，你就要下地掙工分，孩子怎麽辦？難道不滿月就背着下地去？”

孫蘭很無奈的笑：“那你以為我回婆家就不用下地了麽，回婆家照樣也是我背着孩子下地幹活兒，沒人會幫我看的，既然都是幹活兒那在哪不是幹呢！我自己掙工分養活自己和孩子，我也不用再受他家的氣，也不用再生孩子了！”

孫蘭說着抽噎了一下：“媽，說實話，要是有可能，我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太疼了，我現在回想起來都害怕！”

王秀芳心疼不已，一把抱住女兒，摩挲着孫蘭的後背：“生孩子都是這樣的，咱們女人天生就要遭這一難，這是天職，沒辦法的事兒！”

孫蘭沒說話，雖然她媽說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職，但她的腦子裏回想的卻是那天傍晚顧桃對她說的話，顧桃對她說，她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

她想了幾天，忽然間恍然大悟，好像生平第一次她對于自己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是啊，她首先是一個人啊，和男人一樣的人，不是狗不是貓，不是任何一種她見過的動物，她是人就應該有人權，有說要或者不要的權利！

她看着王秀芳，也不反駁她，只說：“你說是天職沒辦法，那我現在已經生了一個了，作為女人天職我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就讓我自己做主吧！”

王秀芳見孫蘭是鐵了心要離婚，知道她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最後只好咬牙：“我得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啊！”

孫蘭拉住她媽的胳膊：“其實我離婚和沒離婚區別也不大啊，你看自我結婚後，我婆婆生怕我拿家裏的東西補貼娘家，看我像看管賊一樣的，我每回回娘家都是空着手回去，說到底，咱家也占不到我婆家什麽便宜，甚至連普通的禮數的做不到，你們有我婆家這門親戚跟沒有差不多，那麽我離婚首先你們經濟上是沒有什麽損失的，只不過是名聲不好聽了點，隊裏會有人說閑話，但我不怕，你告訴我爹讓他們也不要怕，說兩句又不會掉塊肉，我這個當事人都不在意，他們就更別在意了！”

王秀芳看着女兒：“你今天說話怎麽一套一套的，把我都給說服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孫蘭笑起來：“我這樣不好麽？”

“好，當然好！”王秀芳嘆氣，“你從小就嘴笨老實，被人欺負了也不會說，現在這樣當然好！”

如果女兒要是不離婚就更好了，後面這句話王秀芳沒說出來。

孫蘭這才又提起剛才的話題：“你剛才不是問我櫃子裏的雞蛋和紅糖是誰送來的麽，我告訴你吧，是顧桃姐！”

“什麽？”王秀芳驚得跳起來，“你說誰？顧桃？這些東西都是顧桃送來給你的？她還說了什麽？”

孫蘭狐疑的看着她媽：“媽，你怎麽一聽說是顧桃姐就這麽激動？”

王秀芳不自在的咳了一下，随即又坐下來：“我是有點激動，這顧桃不是都嫁到城裏去了嗎，這不年不節的，她怎麽回來了。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麽？你快告訴媽！”

孫蘭蹙眉看着王秀芳，總覺得王秀芳的反應有點不對頭，不過看她媽一臉着急的模樣，她還是說道：“顧桃姐說的可多了，她說是來醫院看望朋友的，在門口遇上你，才知道我也在住院，這才去買了東西，拐回來看我。”

說道這裏，孫蘭又問王秀芳：“難道你沒遇見顧桃姐？”

王秀芳剛松了口氣，又聽見女兒發問，連忙點頭：“遇上了，是說了兩句話，我是沒想到她會特意回來看望你，還帶來這麽多東西，這可不少錢的！”

“是啊！”孫蘭點頭，“我一開始不要的，但是顧桃姐堅持留下了，估計也是看我可憐吧。”

王秀芳此時的心裏很不好受，她怎麽都沒想到顧桃會在明知道是她回村傳話害得顧家人進城找她茬兒的時候還特意返回醫院看望孫蘭，甚至還給她帶來了這麽多補身體的東西。

孫蘭解釋道：“顧桃姐說看到我就想起了她從前的時候，她不是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嘛，她婆家對她和她女兒也不好。”

王秀芳恍然大悟：“所以是顧桃慫恿你離婚的，對不對？”

孫蘭沒想到她媽這麽快就想到顧桃身上去了，怕給顧桃帶來麻煩，她慌忙擺手：“不是的，顧桃姐沒有勸我離婚，她只是說讓我好好想清楚，想想那個連我住院都不管不問的男人值不值得我一次又一次的為他生下孩子！至于離婚這件事兒，是我自己的決定，跟顧桃姐沒有關系！”

王秀芳很懷疑，她甚至想到這是不是顧桃故意報複她的！就因為她回村傳了個話，顧桃表面上說不怪她了，但是背後卻又慫恿她的女兒離婚？

王秀芳就是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農村婦女，想事情不會往深處想，這兩件事情發生的時間太近，她理所當然的就想到這裏。

但她很快又搖了搖頭，顧桃這女娃也是她從小看着在村裏長大的，王秀芳覺得她人還是挺不錯，應該不至于做出這種事情！

她們一群婦女還曾經感嘆過，說顧家老太婆是一個那麽惡毒的人，竟然會有兩個人品不錯的孫女，沒有被老太婆給教壞了，屬實算是歹竹出好筍了！

“媽，你在想什麽？這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千萬別怪顧桃姐！”

王秀芳回神，握住女兒的手：“媽知道，媽不怪她，她說這個話是為你好。”那個狠心男人确實不值得閨女給他生孩子！

被孫蘭和王秀芳提起的顧桃還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被人誤會，此時的她正蹲在離化肥廠不遠的一處小院門口盯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