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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與此同時，在A市的另一端。

曲母和曲父上班的工廠離家不太遠。曲奶奶已經70歲了，近年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之前檢查出來心髒不好後，曲母就每天盡量趕回家做午飯，曲父這兩年剛升任了車間裏的小領導，中午脫不開身，飯都是在廠裏食堂解決的。

曲桐柯回來前給家裏打了電話，但是曲父今天要值班，家裏只有三個女人。曲桐柯在卧室打完電話出來，曲母已經把飯菜端上桌了。

“桐桐，去叫奶奶吃飯。”

曲桐柯應了聲。曲奶奶正在客廳裏看電視，上了年紀，她人變得有些糊塗，除了偶爾腦子打個磕絆，犯點糊塗以外，其他還好，總之不妨礙日常生活。

電視裏播放着不知名的電視劇，但演員都是些比較熟悉的面孔，想來是哪個臺新播的劇，曲桐柯平日裏不太看電視，也不清楚這些。她坐在奶奶旁邊，柔聲道：

“奶奶，去吃飯了。”

“好。”曲奶奶笑着道，然後關了電視，在曲桐柯的攙扶下慢慢往飯桌邊走。

待坐定之後，一家人開始吃飯。曲母因為下午還要去上班，時間匆忙，只做了幾個家常菜。她夾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放在了曲桐柯的碗裏：

“這次回來我瞧着氣色還好，在學校累不累啊？”

曲桐柯擡頭沖着媽媽笑了笑：“不累。”

“不行了你就別兼職了。咱們家日子越來越好了，爸媽每個月生活費還是給得起你，別讓自己那麽累。還有你那獎學金，我說讓你自己支配着花，你非要給我，爸爸媽媽好意思花你的錢嗎？都給你存着了。”曲母心疼的埋怨。

“兼職只有兩個小時，小孩挺乖，雇主夫妻人也很好，有事的話請假也好請，媽你不用擔心。”

聞言，曲母嘆了一口氣：“唉，我跟你爸對不起你。”

在曲桐柯小時候，忙着外出賺錢，少給了她許多應有的陪伴與關愛。那麽小個孩子，沒有了父母的庇佑，說話做事比旁的小孩子軟弱許多，在學校也沒少受欺負。随着搬家到A市，買了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想着能補償孩子了，但是長大後的曲桐柯已經堅強的可以獨當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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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母每每想到這些，都無比的歉疚。

曲桐柯停下了筷子，低着頭，垂下眼睫。半晌，輕聲道：“媽，您別這麽說，我能理解的。”

“理解什麽啊？”曲奶奶突然道：“照我說，桐桐年紀也大了了，也該找對象了。陳英，你得給孩子操點心，在你們廠裏看誰家有合适的給瞅着點……桐桐你也是，在學校裏也得上點心，別只知道學習。你看人家電視上那些大姑娘小夥子成雙成對的，多好啊。”

陳英是曲母的名字。

曲母道：“媽，您別操心了，桐桐還小呢！”她無奈的沖着曲桐柯說：“你奶奶這是又糊塗了，剛還好好的。你別聽你奶奶的，學習為重。不過，要是有合适的男孩子，也別排斥跟人接觸，做個朋友還是可以的麽。”

曲桐柯想到了周硯。

她有點心虛的低下頭，給嘴裏塞了一點米飯，小聲道：“知道了，媽。”

翌日。

曲父曲母今天都休假，他們廠是單休，每周周末歇一天。

曲桐柯是下午的票回學校，她昨天就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早上的時候，曲父和曲母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場買菜，要趁着這空閑的一天給曲桐柯做一頓大餐。曲桐柯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她早早地起床，和曲奶奶下樓吃了早點，然後和她一起去公園裏遛彎。

秋天，樹上地葉子寥寥無幾，倒是公園的地上鋪着一層枯黃的樹葉。早晨的公園裏，滿是出來晨練的爺爺奶奶。曲奶奶平日裏一個人在家無聊，偶爾也會來轉轉，不過她身體不太好，大多數時候還是喜歡待在家裏看電視。

曲桐柯握着奶奶的手，沿着公園的石子路慢慢走着。

奶奶手上的皮膚皺皺巴巴的，血管和青筋都清晰可見，灰色的老年斑遍布整個手背。小時候，是奶奶牽着自己走，現在，是她牽着奶奶走。

曲桐柯是個細膩又敏感的人。一陣冷風吹過，她吸了吸鼻子，問：“奶奶，冷嗎？”

“不冷。”奶奶道。

話雖這麽說，曲桐柯還是替她攏緊了衣服。

兩人一路靜靜走着，曲奶奶時不時地念叨兩句，問着曲桐柯的近況，曲桐柯一一作答。

半晌後，曲桐柯突然問：“奶奶，你還記得周硯嗎？”

“周硯？”曲奶奶皺着眉頭認真回想着。她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的厲害，以前的事情要想好久才勉強能有點印象：“不記得，是你同學嗎？男的女的？”

聽奶奶說記不起了，曲桐柯不知怎地有點失落，她又道：“男生，我初中時候的同學，以前在縣城的時候，他還來過咱們家，您還很喜歡他。”後半句話是曲桐柯自己私心加上去的。

“縣城？那好遠時候的事了啊……”曲奶奶道：“那我怕是想不起來了……你也知道，奶奶這幾年腦子差得遠喽。”

曲桐柯抿抿唇，有些歉疚：“沒關系，奶奶，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怎麽？你突然提起他做什麽？”

“沒事，就是他讓我向您問好。”曲桐柯道。

祖孫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繞着公園又走了一會兒，曲桐柯覺得奶奶今天的運動量差不多了，扶着人反身往回走。突然，曲奶奶停下了腳步，沖着曲桐柯大聲道：

“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不是那個，你以前摔了腿，送你回家的那個小夥子？長得又高又精神，還是你同桌來着？！”

“……是他。”曲桐柯愣愣道。

曲奶奶笑着說：“我記得他後來轉學走了是不是？你們在大學又遇到啦？”

曲桐柯回過神，笑着點點頭：“是的奶奶，我們又遇到了。”

“那可真是巧了！桐桐應該很高興吧，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那個男孩子的！”

雖然明知道奶奶說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但是曲桐柯還是感到莫名的羞澀。她低着頭，掩去了自己臉上的不自在，低聲道：“我很高興。”

“什麽？”她聲音有些小，曲奶奶沒聽見。

“沒什麽。”曲桐柯笑着道：“奶奶我們快點回家吧，你喜歡的電視劇等會就要重放了。”

曲奶奶最近一直在看一部電視劇，但是電視晚上十點以後才播，她撐不到那個時候就瞌睡了。好在那個臺第二天早上又會重播一遍，曲奶奶每天早上都守着電視等播出，半分鐘都不願意錯過，跟個小孩似的。

果然，曲奶奶一聽電視馬上要播了，也不繼續問了，拉着曲桐柯就急匆匆的往回走，生怕錯過她的劇。

到家的時候，曲父曲母已經買菜回來了，兩人擠在廚房裏擇菜。曲桐柯安頓好奶奶，本想進去幫忙，卻被曲母以廚房太小擠不下為由，把她趕了出來。曲桐柯無法，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上收拾行李。

她在衣櫃裏拿出當季衣服整理好，然後一件一件塞到行李箱，關上櫃門的前一秒，曲桐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蹲下身子，從櫃子最底部裏拿出了一個鐵盒子。

鐵盒鏽跡斑斑的，看上去有了好些年頭了。曲桐柯将其打開，只見裏面裝了許多不值錢的零碎的東西，價值最貴的估計就是那個樣式老舊、看起來就不怎麽值錢的鋼筆。

曲桐柯拿起那支破舊的、甚至有點生鏽的鋼筆。筆杆上還有深藍發黑的墨水印，時間太久，已經擦不掉了。

這支筆是當年，周硯過生日的時候，曲桐柯送給他的。

當年，周硯轉學走得急，他自己也是臨時被通知的，書包、課本什麽都沒來得及帶走，就離開了。曲桐柯第二天上學去的時候，他的習題冊還打開放在桌上，書包也塞在課桌兜裏，仿佛主人只是離開一小會兒，馬上就要回來繼續寫手邊的作業。

只是她沒想到，他再也沒回去過。

當時，聽說周硯轉學離開後，曲桐柯呆愣愣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整天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她頭腦一片空白，卻又像擠着無數的與周硯有關的碎片。直到放學鈴聲敲響，班上的人都走光之後，她才緩緩地回過神來。曲桐柯看着周硯桌上的一片狼藉，她緊抿着唇，仔細的将周硯桌上亂放着的書本、文具，全部裝進了他的書包裏，然後放在課桌抽屜裏。

在那之前，她先将桌上那支鋼筆收了回來，小心翼翼的放進了自己的文具盒了。

失去了主人的鋼筆，再次回到了購買它的人的手中。只不過這次它已經不再嶄新。

這支鋼筆，曲桐柯把它帶回家，放在了自己的鐵盒裏，然後蓋上蓋子，壓在了櫃子的最底下。就如同将自己年少時求而不得愛戀、得到又失去的溫暖，一并封存了起來。

直到今天，它終于得以重見天日。

一并回來的，還有當初少年時，珍藏在心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