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年5月2日

2012年5月2日

李原特意提前了半個小時到局裏,打開電腦調出了從錦繡園小區拿回來的監控資料。

李原自己先打開了一段監控,看了一會兒,臨近上班時間了,許莺、聶勇、曾憲鋒他們也都來了。李原便暫時中斷了播放。

許莺有點好奇:“咦,老李,你親自看監控了?”

李原“嗯”了一聲:“想找個人。”

許莺和聶勇的胃口一下子被提了起來,許莺的呼吸都有點急促了:“找誰?林妍?”

李原搖搖頭:“不找她,找她家的保姆。”

“保姆?”許莺和聶勇都愣了。

李原懶得跟他們解釋,因為丁浩已經來了。李原連忙站起來:“請進,請進。”一邊把他讓到了自己剛才坐過的椅子上。

丁浩有些緊張地坐在電腦前面,許莺趕緊給他倒了杯水,同時有些狐疑地看着李原。

李原客客氣氣地對丁浩說:“您放心,我們已經跟您單位打好招呼了,今天不算您請假或者曠工,回頭我們會給您開證明的。”

丁浩除了點頭之外,什麽也說不出來。李原又說道:“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李原特意挑了4月16日白天案發樓道裏電梯中的錄像出來,之所以挑這麽個日子,他自有道理:他和林妍初次見面是在4月16日晚上,住在林妍對面的丁浩和方潔卻告訴他房間灰塵很大,一天不打掃都不行。他想既然丁浩和方潔的房間有這樣的問題,林妍的房間一定也有同樣的問題。但他清晰地記得林妍的房間相當幹淨,可謂一塵不染,所以,4月16日白天,這個房間一定曾被打掃過。

李原想得不錯,監控錄像開始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到八點五十五分左右,一個中年婦女走進了電梯。丁浩忽然變得緊張起來,兩手扒着桌子邊,眼睛也湊到了顯示器前面。那個婦女偶爾擡了一下頭,丁浩愣了一下,忽然用手指着顯示器上女人的影像:“就是她,就是她。”

丁浩顯得相當興奮,李原連忙把視頻倒了回去,停在那個女人擡頭的畫面上:“就是她?你确定?”

丁浩連連點頭:“就是她,我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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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原微微點頭:“好的,謝謝你。”這個女人就是他昨天看監控時發現的那個人。

丁浩還想說什麽,李原卻對許莺和聶勇說:“你們帶丁先生去辦一下手續吧。”

聶勇連忙說:“好的,丁先生跟我來。”

丁浩有點兒失落:“就這樣了?”

李原笑笑:“就這樣了,非常感謝您。”

丁浩不情不願地跟着聶勇和許莺走了,李原盯着顯示器上的這張臉看了一會兒,陷入了沉思。

聶勇和許莺很快就回來了,倆人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許莺問:“老李,這就是林妍家的保姆?咱能通過她找到林妍?”許莺顯然是不信。

李原也只能苦笑:“死馬當活馬醫吧,一個家政阿姨,很難說能掌握林妍多少情況,不過既然常去她家,想必知道的會比一般人多一些吧。”

“那……”許莺只說了一個字,便不往下說了,她覺得,當時當下再問“接下去怎麽辦”,除了給李原添堵之外,再不可能起到別的作用了。

而李原又盯着顯示器看了一會兒才說:“給你們倆派個活兒,看看這個阿姨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的,最好這一兩天就能找着她。”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你倆慢慢找吧,我出去一趟。”

許莺看他一眼:“你去哪兒啊?”

李原擺擺手:“有點兒事兒。”他顯然是不願意告訴許莺他想去做什麽。

李原開上車去了醫院,其實,他是想單獨去看望一下甘金燕——自從上次在殡儀館見了一面之後,他就感覺甘金燕的身體忽然變得相當差了,這讓他心裏相當地不安。

李原在醫院門口買了一束花,進了住院部大樓,找到了甘金燕的病房,然而讓他意外的是,甘金燕的病床上空空如也,就連床頭的住院卡袋都空了,只有鄰床的老太太,靠在床頭,兩眼無神,定定地看着那張空床。

李原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他瞬間就明白出了什麽事兒,但他還是不肯相信。他有些踉跄地跑到護士站:“護……士,那個……那個叫甘金燕的病人哪兒去了?”

“甘金燕?”護士一愣,目光繞過李原張望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麽,“她,昨天晚上去世了。”她的聲音有些低沉,雖然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但護士們并沒有變得麻木。

“啊……”李原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就像被人扼住了似的,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何止說話,他都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了。

好半天,李原才把一口氣喘勻:“是怎麽去世的?”

護士嘆口氣:“病了這麽長時間了……一下就沒了……”

李原知道,問她也沒什麽用了,便問道:“那現在,屍體……”

護士說:“已經推到太平間去了,等這邊的手續辦完了,應該很快就會拉到殡儀館去吧。”

李原點點頭:“對了,她的主治醫生是哪位?”

護士說:“是關大夫,她的辦公室就在那邊。您找她……”她忽然警覺地看了李原一眼。

李原并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掩飾地笑了笑:“嗯,随便問問。”說完他便往護士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護士眼看着李原的背影,不禁在心裏問自己:他真的只是随便問問嗎?

李原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口,看了看門上的牌子寫着“關巧曦主任醫師”,他輕輕敲了敲虛掩的房門,裏面有人說了一聲:“請進。”

關醫生五十多歲,略微有些胖,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手裏拿着筆,面前放着個大本子,好像正在寫什麽。見李原進來,她把筆放下:“您有什麽事兒?”

李原笑笑,把警官證拿出來給她看了看。

關醫生緊張起來:“您……有什麽事兒?”她把同樣一句話又重複了一遍,但口氣和臉色明顯有些變了。

李原像個病人似的坐在她旁邊:“哦,我想問一下,甘金燕是您的病人吧?”

關醫生點點頭:“是,她怎麽了?”

李原說:“是這樣,我今天來看她,結果聽說她已經去世了。”他一邊說一邊揚了揚手裏的花束。

關醫生這才松了口氣:“嗯,她是今天淩晨四點多去世的。”她似乎真的認為李原只是單純來看病人的。

李原問:“那死亡通知書辦了嗎?”

關醫生說:“家屬還在辦其它手續,沒到辦死亡通知書這一步。”

李原問:“去世的原因是什麽呢?”

關醫生看了他一眼,滿臉的苦笑:“去世的原因?你應該問問她之前能堅持那麽長時間的原因。她的病情早已經是晚期了,能堅持這麽久簡直是醫學的奇跡。”

李原說:“我記得半個多月之前見她的時候,她還好啊……”

關醫生說:“所以我才說她是醫學奇跡啊,不過,也未必,現在我感覺她那段時間的表現完全就是回光返照。”

李原有點兒好奇:“大夫也信回光返照這種說法啊。”

關醫生說:“要不然我也解釋不了她這段時間的表現。她直到三月底的時候,走路還得靠人扶。到了四月初,居然能自己走了,走得還不慢。前十幾天又忽然不行了,都坐上輪椅了,就這麽直到昨天去世。反正,我當醫生這麽多年,很少見到這樣的情況。”她明顯是打開了話匣子,對李原的戒備也少了許多。

李原微微點頭,他還沒想好說什麽,關醫生又說了:“那段時間,她的精神狀态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有幾天晚上還自己偷偷下過樓跑到醫院外頭去了,你看看這……”

李原忽然警覺了起來:“什麽,她自己跑出去過?”

關醫生點點頭:“是啊,護士自己都奇怪,查完房,都熄燈了,一個沒注意,她就跑出去了……”

李原連忙問:“她是什麽時候跑出去的?”

關醫生想了想,把桌子上的大本子往前翻了翻:“嗯,4月10號,4月12號都出去過。”

李原連忙在本子上做了記錄:“她是幾點出去幾點回來的呢?”

關醫生看了看:“護士也不是很清楚,她好像是熄燈後溜出去的。4月10號是護士查房,發現她不在,趕緊通知了家屬。結果她家裏人還沒來,她就已經回來了。4月12號她什麽時候出去,什麽時候回來都沒人知道,還是第二天早上查房,發現她的血壓和體溫異常,她才說的。”

李原摸了摸下巴,4月12日晚正是案發的時間,莫非說……他有點兒不敢往下想了,轉而問道:“血壓和體溫有什麽樣的異常呢?”

關醫生說:“血壓高,心動過速,體溫略微偏低,表明她身體極度虛弱。我當時懷疑她是頭一天晚上因為做噩夢之類受到了驚吓,沒想到問到最後,她說是自己出去了。”

李原忽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她4月10號已經出去過一次了,為什麽4月12號晚上還能出去一趟呢?你們的護士在值夜班的時候就沒有特別留意過她嗎?”

關醫生搖搖頭:“4月12號晚上和4月10號晚上值班的護士不是一批人,但4月10號出了這件事之後,我們就已經提高了警惕,特別在科室內通報了情況,要求值班護士和醫生晚上要多關注病人的動向,盡量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沒想到4月12號她還是跑了出去。”

關醫生的話表明,這些事出了之後,這個科室內部應該确實是研究過對策,估計還出過書面的文件,因為她這番話講起來官樣文章十足,顯然是照本宣科的産物。

李原小心地問了一句:“那她說沒說,她晚上跑出去是幹什麽去了嗎?”

關醫生直搖頭:“她沒說,我們也沒細問。”

李原微微點頭,這倒是個新情況,他雖然不大相信甘金燕就是兇手,但這個時間未免過去巧合了。猶豫了一下,李原站起來向關醫生告辭出來。

李原并沒有馬上離去,他站在走廊裏前後看了看,這個走廊的兩端都裝了攝像頭,即便是晚上熄燈,應該也能拍攝到整個樓道裏的情形。他又走到護士站旁觀察了一下走廊的情形,甘金燕的病房靠裏面一些,如果她要離開,護士不可能沒注意到,除非當時值班的護士在打瞌睡。

李原不太願意琢磨護士當時是不是在打瞌睡,他覺得這樣并無太大意義,還會平白無故地給那些護士造成困擾。想要了解甘金燕那天晚上的行蹤,只要調取一下醫院的監控錄像就可以了。

但他也沒有立刻這麽做,而是在護士站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了。他覺得,與其現在忙着調監控,不如先找到杜景榮和賴光輝了解一下情況再說。

他這麽想着,便打定了主意往椅子上一靠——他知道杜景榮和賴光輝肯定還會上來的。

果然,過了不大會兒的工夫,賴光輝出現在走廊裏,他是來辦最後一道手續的,按醫院的規定,他必須做完所有的結算後才能辦理死亡通知書。

賴光輝一開始并沒有太注意李原,反倒是坐着的李原先看見了他。在他看到李原從座位上站起來沖着他招呼之後,賴光輝愣了片刻才緩緩地說:“你……你是……李警官?”

李原面色凝重微微點了點頭:“我剛聽說,本來還想來看看的。”他看了一眼手裏的花束,似乎感到相當的遺憾。

賴光輝也嘆了口氣:“其實這樣……也未必就不好。”雖然有些遲疑,但他還是說出了後半句話。

對于這半句話,李原并不感到意外,他心裏能想象得出來,久病的甘金燕對于她的家人來說是怎樣的一種累贅,但他還是禮節性地說了一句:“節哀順變。”

賴光輝“嗯”了一聲:“謝謝。”

李原又問了一句:“您昨天晚上沒在這兒陪護?”

賴光輝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是啊,您……”

李原連忙說:“抱歉,我看您好像不是太累的樣子……”

賴光輝點點頭:“嗯,我是今天早上過來的。”

李原看了看他:“看來昨天晚上杜景榮可真是辛苦了……她為什麽不通知您一聲呢?”

賴光輝的臉色忽然變了一下,但旋即又恢複了正常:“嗯,我昨天手機沒電了,她沒打通我電話。”

李原盯着他的眼睛:“您家就沒座機嗎?”

賴光輝搖搖頭:“沒有,我住在我家小飯店後面的平房裏,那邊沒裝電話。”他說到這兒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您這話是……”他的臉上開始陰晴不定。

李原連忙滿臉賠笑:“抱歉抱歉,我這是職業病,什麽都想問問,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是嗎?”賴光輝只是簡單地回答了這兩個字,顯然他并沒有因為李原的解釋而放松。

李原卻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杜景榮呢?”

賴光輝說:“她……昨天忙了半宿,我讓她先回去休息休息。”

李原點點頭:“手續辦得差不多了吧。”

“嗯,今天就能辦完。”賴光輝的語速仍然很慢,“您還有事嗎?我還有幾項沒辦完。”

李原一聽他這麽說,連忙說:“好的,您忙您的吧。”

賴光輝點點頭,剛準備走,李原又問了他一句:“今天辦完所有手續,是不是就要去殡儀館了?”

賴光輝點點頭,沒再說話,就走了——他似乎不願意和李原再談什麽了。

李原看了看他的背影,也沒有在原地多待,而是進了甘金燕住過的病房。

甘金燕的病友——那個老太太——正在吃藥,旁邊服侍她的是她女兒。李原進了病房,又看了看甘金燕那張空床,這才轉向那個老太太:“大媽。”

老太太有點兒發愣:“幹什麽?”而她的女兒——一位中年婦女——則警惕地看着他。

李原手裏依然拿着那束花,他把花放在床上:“我本來是來看她的,沒想到她去世了。”他一邊說一邊嘆了口氣。

這些舉動顯然感染了老太太,她居然開始掉眼淚了:“昨天還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

她女兒連忙給老太太擦眼淚,一邊嘴裏還在無謂地勸說。

李原小心地問了一句:“聽說她最後沒什麽痛苦?”

老太太一邊抽泣一邊說:“嗯,半夜忽然吵吵起來,大夫也來了,然後,人就沒了……”

老太太前言不搭後語的,但李原還算能聽明白,他看了看老人的女兒:“昨天您也在?”

中年婦女點點頭:“嗯,昨天睡下之前還好好的呢,到了半夜忽然就不行了。”

李原微微點頭,他又看了看甘金燕的病床,想象了一下甘金燕臨終時的情形,然後信步走到了病房的另一邊。

那裏是一扇門,外面有一條外走廊,盡頭有樓梯和其他樓層相連。這裏也是緊急出口,如果走廊裏發生了火災,病人完全可以通過這裏撤離,而且,這裏沒有攝像頭……

李原忽然想起什麽,頓時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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