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僞裝者paro

“蘇,你看,上海發來的。”青年輕放下電臺的頭戴式耳機,又迅速地掃了一眼剛剛通過密匙譯好的電報。

蘇正就着熱辣的陽光,百無聊賴地看今天的晨報。安份起身把電報文件送到他跟前,他才擱下報紙,換條腿搭着,眯着被陽光刺兒了一下的眼:“你念就是了,何必叫我費神看。沒見我正看着蔣委員長的英姿?”邊說還邊拿修長的手彈了一下報紙頭版的地方。

安份嘴邊一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居然還嫌棄我字醜,你可以自己去譯……”

蘇唰地抖了一下報紙。“念!”

“……歲末,東方門關将開,有牛頭馬面出行,家裏準備貼神荼。”安份念完,看着蘇道,“這麽說,這次派到上海站情報科監察日本人和□□的确實是他。”

蘇翻了一下報紙:“是,肯定還有那跟屁蟲一起。”

“什麽跟屁蟲,你說話注意着點兒,啊,那可是我表弟!”

“是,表弟,表弟!”蘇很不耐煩地應了幾聲,“你家真奇怪,也不知到底誰才是親生的。”他放低報紙沿兒,用視線睨了一下安份,“這兒沒你的事了,去給我沏壺茶。”

現在還未過早晨十二點。南洋街路口唯一的那家小照相館卻拉着黑簾子,左拐右拐最裏面洗底片的暗室裏,隔着又一層黑色隔簾,亮着一盞光線昏暗的黑柄小油燈。

燈前端莊坐着一個穿暗紅花黑緞旗袍的姑娘。胭脂紅唇,粉撲撲的臉頰,聚精會神地看着眼前的白紙。她雙手的皮膚白得怡人,十個手指甲上都塗着豔麗的血紅色,細嫩的指尖在按鈕上有節奏地敲擊着。

她一手托着耳機,時不時地動一動鋼筆,用流暢又漂亮的字在紙上寫出:東邊海上天黑,老大趕回家照門,先拜竈王爺。弟弟妹妹們檢查家裏螺絲刀、釘子有無剩餘,方便安裝新吊燈。

最後一筆寫完,她有些激動地咬着嘴唇,反複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最終确認譯出的電文絕無錯漏。電報都是多層加密過的,所有的用詞都有對應翻譯的詞彙。她日夜盼望着能重新回到這個熟悉的位置上,漢字解碼表早已爛熟于心。她在心裏整理着電文信息:

日軍将對滬組織新一輪進攻,新的上海站地下黨組織組長、副組長已經就位,代號“門神”“竈神”。地下站剩餘各線檢查槍支、子彈有無剩餘,準備組織新的武裝隊伍。

她像一只雀躍的百靈鳥,恨不得現在就跳上枝頭高歌心中的赤色激情。速速寫完留言條,她遏住不停顫抖的手腕,補上一句話:

羅平同志,你我早就統一意見,哪怕上海的紅色力量經歷了那麽可怕的打擊和徹底損毀,延安是永不可能放棄我們,永不可能離開這個重要的對日戰場的。現,地下組織的領袖之一“門神”親臨上海指導鬥争,勝利的太陽已經開始散發第一縷光芒!上海必勝,中華民族必勝!

落款,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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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樓門口吵吵嚷嚷圍了一大圈端着笨重機器的記者。上海市政辦公廳大樓的大會客廳內,剛剛結束一場關于日中合辦軍資工廠的機密會談。大家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争搶着要拍新來的這位財務部長。

“二位請留步。”日本方面財務代表松田次郎快步趕上前面二人的步伐。兩人聞聲停了下來,稍矮的那位戴着金絲圓框眼鏡,看起來有幾分儒雅的青年稍稍站後,以突出對話的主體——高,瘦,深灰的毛呢子長風衣,蹬着黑皮長靴的站姿如軍人般端正。平靜的眼神背後,沉澱着難以使人捉摸的深思。他抿含着唇角,并不答話。

“初次見面,沒想到安先生雖然長相纖弱,卻有一個如此表裏不一、豪放大氣的名字,”松田微笑,很自然地伸手要和他相握。

這是□□的羞辱!他身後的那位青年,鏡片上閃過一絲冷光,側放在身側的雙拳緊攥,拳上的骨節乍然突出。

與此相反,他似乎并未有任何情感波動,從口袋中抽出手,毫無不妥地握了上去。

“我所學中文不多,安先生的稷應該是社稷的稷,看來只要有安先生在,你們汪主席的天下一定是能定……”突然,松田次郎像是受到極大痛苦似的無法出聲,但手腕上的巨痛只有一瞬,于是他愣了半秒又才繼續說,“定能……定國,定國安邦……”

安稷收回手,轉身從襟前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帕,擦着手不緊不慢地走了。一直站在他身後用臉上笑容壓着心頭怒火的青年上前一步,微鞠一躬:“松田先生,我是安先生的私人助理阿岩。先生今天還有要事,就不浪費您的時間了。您不妨趁這段空閑,去提高一下自己的身體素質,尤其是腕力方面。”語氣雖和善,姿态卻淩然如一柄鋼刃,說完眼神都沒落在松田那張發白的臉上,兀自轉身離開了。

新任汪僞政府財務部長,安稷。

漢奸,走狗,民族的敵人。一個用同胞的血肉換取自我求全和利益的社會蛆蟲。

這是安家長子在外最為人所知的身份。而他還有兩重更為重要和核心的身份,卻只有寥寥幾人知曉。

軍統上海站情報科科長,代號“神荼”。□□上海地下黨組織組長,代號“門神”。另一對出現頻率極低,卻和這兩個名字始終形影相随的“郁壘”和“竈神”,則屬于他的私人助理,也同是他的弟弟安岩。

安稷和安岩的身份錯綜複雜,關系也極為微妙。在家裏,他們是尊敬大姐安陸的長弟和次弟;在官場,他們是政府高官和辦公助理;在軍統和□□,他們是組織內的上級和下級。抛開這些外部關系,安岩對安稷還有那麽一丁點兒複雜的感情。

這個挑起安家大梁的長兄,是安家收留的養子。安稷的親生父母在十五年前被人殺害,弟弟被挾持失蹤,再也尋找不到蹤跡。安稷因為出門去菜場時遇到走丢的安岩,僥幸逃過一劫。

那時候,安稷十歲,安岩五歲。一個溫柔的大孩子抱着一個大哭的小孩子,在雨中,咚咚咚地扣着安家的宅門。

那個場景,安岩現在都還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我TM只是在寫段子啊……手動再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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