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多年以後(二十二)
#多年以後#
睜眼,天已經亮了。閉眼,再睜開。
眼前隔着一個床頭櫃的距離有另一張床,雪白的棉被和被單中間側躺着一個熟睡的人。
真的不是幻覺。我放小腳步聲走到屋外,朝公用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回到病房的時候發現我的好心似乎沒起什麽作用,隔壁床的真正病號已經醒過來靠坐在了床頭。
“早。”清晨柔和的亮光輕輕蜷趴在他的床上。
“……早啊。”我平淡地接話。這幾天我們的對話都局限在了生活日常所必須的交流上,我沒有再多說自己的事情的意願,神荼也沒有再追問。“早飯吃什麽?”
“白粥、雞蛋,有點鹹菜就行了。”說完,他還是加上一句,“麻煩你了,安岩。”
什麽麻煩不麻煩的,真多餘,在朝食堂走的路上我想道。我仍舊不适應從那張嘴裏再說出我的名字。那個聲音本來應該早就從我的記憶中抹除了。
買來的早餐我放在了床頭上,神荼吃着,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玩手機,沒有交流。這幾天也習慣這樣了。
我有時間都往病房外面走,假稱自己有工作要打電話,或者去買煙。總之待在這裏也沒辦法說話,同處一室太久不聊又顯得尴尬,不如讓我這個方便下地的四處走走緩和一下氣氛。
“你是不是不習慣?”
“不習慣什麽?”神荼一開口,我便神經緊張地立即接話道。
“住在這。”
“不,挺好的,沒什麽不方便。”
又沒有話了。不知是我不想和他聊天,還是真的無話可說。
神荼放下筷子,我習慣性地又拿起餐盤準備去還餐具,忽然發現裝粥的碗還剩上一大半,碟裏的其他菜則和我拿來時一模一樣,分毫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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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餓嗎?怎麽不吃了。”我問。
神荼沒說話,也不看我,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窗外有幾只黑褐色帶白點的小鳥在樹枝上唱歌,叽叽喳喳,好像是野生的畫眉。
“你先回去吧。”神荼平靜地說。
啊?我愣了一下,只聽神荼繼續說:“回燕坪。”
“你發什麽脾氣……你是小孩兒嗎對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天天把你當大爺伺候你還不滿意了?”
神荼訝異地看着我,我看着那張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從兜裏摸出一根煙狠狠咬着,留下一句“我抽煙”就摔門而去。
他神荼大爺又在想什麽?搞不懂。真的搞不懂,這個人。腦子的構造大概跟我是兩個樣子。
病房離走廊盡頭并不遠,我走到盡頭的玻璃窗前才想起這裏是不能抽煙的。被氣糊塗的自己弄得好笑,正要取下嘴裏的煙的時候,忽然一只手從我牙關中間摘走了那根煙。
壞了,我想。那手真好看。骨節分明,手指細長,不是女人的手但皮膚白得像雪,應該是因為常年被泡在類似防腐劑的玩意兒裏的原因,見少了陽光。
我屈指抓便擒住那只手的手腕,不顧對方反抗把病號服松垮垮的袖子往上一拽,右臂上分布着的數道如蜈蚣匍匐的傷疤就露了出來。
神荼一擰手腕用力抽回手,我的虎口傳來差點被撕裂的痛感。那些是蘇止被拷打的時候留下的傷,還有的是那幫混蛋用他做實驗的時候……
“早就已經不痛了。”
我知道神荼觀察着我的臉色,他對我——至少是以前的我太過了解,想要藏起我的想法實在太過于困難。我只是咬着牙把攻心的怒火壓下去,逞強地說:“那就好。”
“我說要你回燕坪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他耐着性子慢慢靠近,像要避開即将觸發的陷阱似的拿捏着分寸,“別勉強自己,安岩。”
又是這個聲音說出的我的名字。心髒猛地收緊,等意識跟上身體速度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抵死推着神荼的肩,阻止了他就要落下來的親吻。
“不行,神荼,不行!”我竭力地倉促呼吸着,從心髒處傳來更加明顯的刺痛,“現在還不行……”
明明已經和他這麽接近,在夢裏都想要重新拿回的一切已經觸手可及,為什麽我恐懼到不得不退縮?我到底在害怕什麽?
我用力掙脫神荼放在我雙肩上的手形成的擁抱的雛形,如同逃離現實般遠遠地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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